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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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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思郁闻言一怔,不知为何独独点出自己,心下疑惑,但仍上前一步,不失礼节答道:“是我。”

    为首的公公,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皇上口谕:本次延嗣亭选侍,礼部尚书安如柏之女安思郁无需参选,归家候旨!”

    安思郁愣了一下,甚至都忘记了需要下跪领旨,旁边的言知仪也愣住了,但仍小声出言提醒唤道:“思郁妹妹……”

    安思郁顿时回过神,猛然意识到,这道圣上口谕意味着什么,忙跪下谢旨,心中一股险些藏不住的喜悦情绪,引得她差点欣喜的跳起来!

    虽自从得知要参选的那刻开始,安思郁就无时无刻不在祈祷自己不要被选上,万万不要被选上。但这惊喜,来得也太快!竟然连参选步骤都省去了,直接宣布了她的出局!

    “无需参选”“归家候旨”,这八个字,基本注定了她与皇帝无缘。周围顿然一片窃窃私语,鄙夷中夹杂着惋惜声,不绝于耳……

    “她此生怕是再无机会面见龙颜了,好可怜啊……”

    “看她长得那个样子,一看就是小家小户出身,瘦瘦小小的不被人喜欢……皇上肯定看一眼就厌恶的不行,干脆连参选都不必了!”

    “要是我,丢死人了!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这些世家千金,平日里哪个不是一副大家闺秀温文尔雅的模样,私下揶揄起旁人来,竟也毫不留情面。安思郁心下无奈,转而又想:汝之蜜糖,彼之□□,旁人既不懂她,又何须在意?

    “她怎么还在笑啊!是受了刺激傻了么?”

    听到这句话,安思郁才意识到,关不住的欣喜之色定流露在了脸上,她忙微敛笑意,转向依旧满脸错愕的言知仪。

    虽然结识时间很短,但这位言氏千金人如其名,知仪懂礼,友善正直,很对安思郁的脾气,此时看她,眉目间尽是担忧之色,安思郁心头一软,心下不舍,不知日后是否还会有机会再见……想到这里,她握起言知仪的双手,将方才那枚香囊递到她的手心,道:“这香囊不值什么钱,是我亲手所制,送给姐姐,聊表心意,望知仪姐姐心愿得成。”

    听到“心愿得成”四个字,言知仪微微红了脸,忙将那枚小小香囊佩在腰间,柔声谢道:“多谢妹妹,你也一样……”她微瞟一眼刚才传来风言碎语的方位,又道:“旁人之言,你不必在意。”

    “姐姐放心,我才不会理会那些。”安思郁笑容灿烂,感染着言知仪也顿觉轻松起来。两人互道万福,不舍分开。安思郁边走边想:若她有个姐姐,应当就是言知仪这个样子吧……

    ……

    安思郁下了软轿,几乎是蹦跳着回到了家,直奔书房。书房书案上,安思郁的兄长安亦恒被浩如烟海的书卷几乎埋住了。安思郁蹑手蹑脚走到他的面前,他浑然不知。安思郁作恶之心顿起,罪恶的小手伸向安亦恒手持的书卷,一把夺过。

    安亦恒骤然被夺了书卷,面上皆是愕然,待看清来人,却又无奈但宠溺的笑道:“别闹,郁儿……”心下忽觉不对,算算时辰,又道:“这么快就落选了?”

    选侍落选,对于其他女子而言,或许是件羞愧、难堪、难以启齿之事,但安亦恒知道,落选对安思郁而言,可所谓是心愿达成。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入宫为妃的可能十分抗拒,这不,瞧她的神色,与待选那半年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安思郁翻了翻兄长手中的书卷,那卷书记录的,是本朝曾发生过的民间见闻。她答道:“不是落选……是根本没有选!皇上口谕,让我回家了。”

    闻言,安亦恒微微一怔,不解道:“若你不被圣上所喜,落选便好,也不应连参面圣的机会都没有,”转而一想,忙又道:“你尚未面圣便奉皇上口谕回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啊……”安思郁若有所思的答道。她本是心思敏捷之人,许是这意外之喜来的太快,让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思考旁的,此刻听到哥哥如此说才回过神来。细细思揣,事出的确反常,她的心中,隐约地添了几分惴惴不安……

    ……

    安思郁的惴惴不安,一直持续到傍晚。

    傍晚时分,父亲安如柏神情颓然了回到了家,与安如柏一并回来的,却是一位宫里的公公,竟是来传圣旨。

    跪接圣旨后,安思郁心中惊雷劈下,顿感五雷轰顶,久久无法回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有德,成人之合。三品将军言子期,骁勇出众,品貌非凡,尚未婚配,今礼部尚书安如柏之女安氏思郁,秀毓惠中,温婉淑仪,佳偶天成,着有司吉日,姻昏敦睦,以慰朕心。钦此!”

    原来……原来是这样!

    本还在心底暗暗庆幸自己未能在延嗣亭选侍中选,庆幸自己的心愿这么快就达成,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婚姻大事,竟被转手送给了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一天之中,大起大落,她忽而冲上万重云霄,忽而坠入万丈深渊,她的终身、姻缘、向往、自由,被无力的反复摆弄,哪怕半分,也由不得自己……

    ……

    皇帝玄墨辰,今二十三岁,年龄与言子期相仿,眉目分明、俊朗轩逸,自有真龙之气。

    这是内务府第二次为他举行延嗣亭选侍,但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完成作为皇帝的任务之一罢了。

    三年前第一次新帝选侍,老实说,他还是有些期待的,期待着能选出一位除去后妃之职外更能与他心契相通的女子。然而,细细选看一番,他发现,这些世家女子,仪态、神情、妆容,在他看来,都没有什么不同。在她们或恭敬、或畏惧的眼神里,他只看到了身为皇帝的自己……

    “都是一样的”,他心道。这些条条框框里生长出的深闺女子,选谁不选谁,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那次选侍,他只勉强选了两人,算是交待了任务。太后对此大为不满,他初登基之时仅一后一妃,再选两人,也不过才四人而已。后宫凋零,如何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故此次便嘱了皇后相随,遇到品貌端正的女子,定要多加劝慰。

    皇后是先太傅之女方氏,名唤梦雪。年纪较皇帝稍长一岁,虽温良恭俭,然天生身体柔弱,娇柔无力,终日参汤药剂不离口,与皇帝是难得说上几句话的。正待犹豫,一旁的皇帝却恭敬答道:“母后放心。”

    他的声音低沉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脸上也是一般的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约莫半个时辰后,玄墨辰端坐在延嗣亭正中,看着一波又一波神情相似的女子,在他微妙的表情变化中,不断涌上前来、再缓缓后退,却选不出一个让他心波微动之人……

    皇后不禁微微有几分心急,她今日是有任务在身,太后叮嘱,定不能如三年前一般任由皇帝胡来,虽心中醋意横生,却也忙不迭时不时向皇帝提醒着:这是礼部尚书之女林氏,那是户部侍郎之女文氏……然而,玄墨辰仍是不为所动,甚至神情略加烦腻,眉心微皱……

    忽然,他似嗅到一阵极淡的清香,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然而,却让他微微战栗了一下!

    这香气,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却又想不出在哪里闻到过……在哪里呢?

    他循着这香味寻去,面前站立五位女子,中间那女子的腰侧,系了一只小巧□□色绸缎制成的香囊。

    “那香囊,你拿给朕看看!”玄墨辰忽道。

    皇后有些惊讶的望着皇帝,自选侍开始到现在,还未见皇帝对某个人或某件事物表露出半分的兴趣,忙抬眼去看香囊的主人。

    待看清香囊的主人,皇后神情一凝……

    是言家的大小姐,言知仪,当今三品将军言子期的双胞姐姐,已故一品将军言敬与庄静郡主言青竹的长女,与皇帝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对于言知仪,她是听过也见过的,不由带了几分紧张转望皇帝,而皇帝却向言知仪伸出了手,示意她将香囊递到自己手心。

    言知仪微微一愣,虽不知皇上为何要这香囊,却还是照做,行李后背身解下,由侍女递给皇上。皇上将香囊拿在手中,来回翻看,轻嗅香气,若有所思。又将香囊反复查看,见那囊身所绣“蝴蝶”,不由双眉更添几分凝滞……

    皇后侧身同看,瞥见那香囊囊身一眼,淡淡几分蔑笑,表情却看似轻松了些,道:“言小姐的女红,还是要多习多练些,否则戴这些贴身之物出去,总难保会被质疑我雍朝一等一的淑女,绣工竟如此稚嫩随意。”

    此话一出,与言知仪并排的四位女子脸上,纷纷不约而同浮上了些或多或少的笑意。而言知仪却飘身下拜,不慌不忙道:“多谢皇后娘娘教导。此香囊乃友人所赠之物,于臣女而言颇为珍贵,故佩戴随身。臣女也定当日夜研习女红,定不负娘娘期望。”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解释了原委又保全了皇后颜面,在场其余人等无不叹服,唯独皇后面色发沉,转而向皇上道:“皇上,这香气味道甚异,依臣妾所见,还是交予太医院,查清内有何物,才能放心。”

    听闻皇后所言,皇帝并未答言,却缓缓抬起头,带有几分不可思议道:“知仪?”

    言知仪心中一动,忙回道:“是臣女。”

    本来,见皇帝神情淡漠,又闻皇后挪瑜,言知仪对能选中本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此时竟闻皇帝唤她,心下顿时回暖起来。皇上又对皇后道:“既是知仪所佩之物,无须查验。”

    皇后心中一紧,双唇微张,还想再辩些什么,却见一旁的皇帝神色凝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道:“是。”

    皇上对言子期的信任,除了朝中上下知晓外,后宫也是十分清楚的,所以,皇上必定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半分对言家的不信任。而且,未再坚持争辩下去,还有一个原因:原本,她以为,这一声“知仪”,伴随的必定是皇帝的期待之意,然而,她似乎看到,皇帝刚才那望着香囊微微发亮的眼神,在言知仪答言的那一瞬间,慢慢暗了下来……

    玄墨辰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但是他却很明白,他所期待的,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眼前的言知仪,算是他的表妹,亦是他现在的心腹、三品将军言子期的孪生姐姐。早些年他还未登基时,曾在言府小住过一段时日,虽与这个表妹日日相处,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她似乎相貌中上,温柔听话,再无其他特别出彩之处。如今,就连一枚小小的香囊,都比她本身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而这香囊,他之前从未见过,甚至普通的有些粗糙,但那香气,似乎是有一些熟悉的……

    他应是闻到过这香气,但是,在哪里呢?

    见皇上又在呆呆的凝视着这香囊,皇后忍不住出言提醒,轻唤道:“皇上……”

    思绪拉回至延嗣亭,玄墨辰逐一望了下面前的五位女子,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言知仪脸上,道:“知仪,你的母亲,近日身体如何?”

    言知仪微施一礼,答道:“劳皇上挂念,家母很好,也时常念着皇上和太后。”

    皇帝微微颔首,又道:“你弟弟,西北平乱做得很好。”

    提到弟弟,言知仪的双眼似乎光亮了起来,柔声答道:“多谢皇上夸赞。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是他分内之事。”

    妥帖得体,娴雅大方,诚实有礼,一个后妃该具备的仪态,在言知仪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况且其弟是他倚重之臣,战功无数,这样一个女子,怎么看来都没有不能成为后妃的理由。于是,皇帝便向言知仪略一点头,将手中香囊交予一旁的内务府总管,同时道:“子期就快要班师回朝了,你若在宫中,也可时刻与他见面。”

    这话无疑就是留下了言知仪!皇后脸色剧变,咬了咬牙,却也没说什么。内务府总管忙将一块汉白玉牌,连同方才的香囊恭敬递到言知仪手上,也就等同宣布了她被选中入宫。言知仪有些发懵,未曾想到竟中了选,瞬间甜喜交织,忙下跪谢了恩。

    “心愿得成”,这是方才安思郁给予她的祝福,如今她的祝福,连同她的赠物,真的助自己达成了多年心愿,自此,她终于可以同思慕之人相依相伴。想到此,两朵红晕瞬间飘入脸颊,不禁偷偷望向皇帝,期待可以得到他同等的回应。

    然而……

    皇上的此刻眼神,或忧郁,或茫然,或落寞……只是没有喜悦,一丁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