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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取了马匹,不到两个时辰便回到了郴定行宫。阿笠军棍新伤,虽及时用了药,却犹未完全痊愈,走路仍一瘸一拐。见他们归来先是一阵欣喜,待见到正伏在卓燃背上、沁汗不断、面色青紫、几乎人事不知的言子期时,整个人大惊失色,顾不得身上疼痛,忙去搀扶将军,急道:“少……郁医师,傅将军,我们将军这是怎么了?”
众人却未答他,傅嫣对安思郁及卓燃道:“这家伙交给我吧,今天必定让他将解药交出!”
“好!”安思郁道:“我去制药!”
“哼!”沉默许久的纪凌寒突然哼笑道:“你以为制药同绣花梳妆一般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但我也要试一试!”安思郁冷冷的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做这样的事,但你既视人命为草芥,那么你就根本不配做我师父的儿子,更不配做我娘的徒弟!”
闻言,纪凌寒的表情似乎抽动了一下,安思郁却未再理会。她冷静的命令阿笠道:“你搀将军回房,除去他外衫衣物,将他放在床上平躺,不要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是!”阿笠小心从卓燃背上接过言子期背在自己身上,卓燃凝眉望着她,道:“你想怎么做?”
“没功夫细说了!”安思郁的声音森冷的有些可怕,脑中飞快旋转的思绪提醒着她接下来应做的桩桩件件的事。
她是他的妻子,亦是一名医师,他的性命,此刻尽在自己手中,所有多余、繁杂、负面的情绪,不可,也不能占用她的心绪分毫。
“明日卯时,去将军房外敲门,若有应答便罢,若无应答,直接破门入内!”安思郁道。
卓燃一惊,“明日卯时?不是说要两日?”
“只需明日!”安思郁斩钉截铁道。“将军的情况,断断不能拖两日之久。若阿嫣那里没有进展,明日之前,我也必须拿到解药!”
“如果你失败了呢?”卓燃突然道。
安思郁站定,紧咬双唇试图逼自己眼前朦胧的水雾迅速退去,头也不回的道:“如果失败了,是生是死,我与他共进退!”
卓燃表情复杂的凝视着她的背影,沉声道:“我在这里守着他。你只管想办法救他,其余的事,交给我们!”
“好。”安思郁顿了顿脚步,随即继续前行,毫不犹豫的推开了言子期房间的正门。
待房门即将关上的一刻,卓燃突然大步上前,大声道:“安思郁!”
安思郁脚步一滞,却未停下。
卓燃继续喊道:“言子期必须活下来,你也一样!”
推门入内,那扇门在众人身后,重重被关上了!
喧吵、焦躁、忧心、不解……负面的种种,此刻都被狠狠关在了门外,现在的屋内,只剩下她和他。
安思郁一步步向床边走去,看到床上之人惨白无血色的脸,她的心瞬间似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捏了粉碎,痛到无以复加!
她曾责怪他的不在意,妒忌曾入他心的玄诺琪,想要他的喜欢、他的爱、他的独一无二,想要他独属于自己的一切……到此刻,她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健康平安的言子期罢了!
一直以来,他总是明里暗里的护着自己,眼见危险袭来,他毫不犹豫以身躯为她格挡,承她之伤,只为护她周全。他若真的毫不在意自己半分,又何须如此?
安思郁紧咬双唇,狠抹了一把即将涌出眼眶的热泪,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现在不是想旁事的时候。言子期的性命,此刻就悬在她手中,她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子期,你等我!
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一只手探向昏迷中言子期额头,触手滚烫!再探脉息,虚弱紊乱,果与那些病患症状毫无二致。将装满草药的背篓从背上取下,几种草药依次排开,深深嗅了下各自的味道,心慢慢沉静下来……
可能会用上的药材、工具,他们均为她放在了外间,以备她随时取用。为言子期额上敷了冰帕降温,她便不再耽搁,药材清洗、重量斟酌、精准称重、粉碎研磨……
以及,直面“溪暮”,她最后拿在手里的关键药材!
关于“离魂”那张药方,是她凭记忆写下的、母亲遗留的残方,其中所有药材用量,母亲均精准标出,独独到了“溪暮”,母亲的笔触便停在那里。饶是母亲这样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医师,面对这味药,也不免谨慎犯难……
那么她,又怎来把握能一次拿捏住“溪暮”的关键,降服它为自己所用?
但她必须拿捏住!那是言子期,是她心之所系唯一,没有退路,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调动脑中至今所有关于这味药的一切记忆,一步步在纸上演算分析,每一步都专注无比,冷静无比,精准无比!过往这些年,她对任何事、对任何人倾注过的全心全意,都及不上此刻的万分之一!
她要赌一次!相信母亲,也相信自己。
预备煎药时,天色已沉,黑的没有一丝光亮,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上锅煎药,火候、水量,分毫不差,滤渣去滓后复再煎过……豆大汗珠滴落衣襟,额前碎发胡乱紧贴面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盯着煎锅发呆……
脑中突然放空!她不敢去想,一旦失败会怎样。
唯有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灯烛已燃近半,她亦不知,她盯了那煎锅多久……突然!里屋传来一声沉闷的惊呼声!
急急奔到言子期身前,见言子期直起上身,不停喘粗气,双目瞪大却迷乱无神,唇面皆青白,汗水已浸透雪白的中衣。这个情形,安思郁再清楚不过……梦魇!栾方叶欲对她行不轨未遂之事直到如今,几乎夜夜缠绕她的梦魇!
她紧紧抱住他,心如刀绞!
她忽然想起,成亲那夜,她从梦魇中惊醒,言子期就在她身边,陪着她,安慰她;她偷跟去喀纳战场、被他识破的那夜,他将她护在身旁,给予她从未有过的踏实平和;言母罚她那一日,他为她挡罚,代她受过;私闯邹府那一日,他霸道的护着鲁莽冲动的她,为她差点一剑结果了邹祖荫的性命……
她怨他心中犹有旁人,怨他从未对自己动心,却选择性的忽视了他对她的好。
紧紧咬住双唇,咬到浓烈的血腥味阵阵入口,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悔意也好,愧意也罢,全部随着她随时想要爆发的情绪一起被封入心内。还未结束,药犹在火上,此时,她只能是一位医师,一位没有后路的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