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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主簿等正跟闻讯而来的太学内众人讨论此事。
郝无奇他们趁着无人留意悄悄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正好听见一个执事感慨:“这孙胥长平日里看着甚是忠厚老实,不像是干出**这种事的人啊。”
其他人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很不像。”
如果一个男人没有什么本事跟用处,而且也不算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那么别人在提起他的时候,往往便会说:“这是个老实人。”
毕竟他浑身上下已经没别的优点了,要说也无从谈起,最终只能用这个看似闪光实则苍白无力的词儿来形容。
可还有另一种比这种无用的老实更可恨的,就是如孙胥长一般的“假老实”,看似忠厚实则奸恶。
而能跟这种“假老实”一比令人生厌之高下程度的,恐怕只有**子了。
郝无奇好为人师而大言不惭地跟蔡采石传授关于“老实人”的精辟见解,引得蔡采石频频点头表示心悦诚服。
只有林森还在回味孙家丫头:“可惜了那个小丫头,长得还不错。”
蔡采石很不敢苟同:“那种有毒的野花你也惦记着?不怕她跟奸夫一起把你推到井里?”
林森却正色说:“你大错特错,我是只想当奸/夫的,奸夫总可以吧?”
蔡采石为他的厚颜无耻而震惊。
郝无奇却点点头:“我们五木先生志向远大啊。”
忽听到铛铛的响声,原来是下课了,前方琴房的门大开,谭先生昂首拂袖地走了出来,背后跟着抱琴的琴童。
郝无奇林森反应迅速,急忙闪身贴在院子外的墙上做壁虎状,蔡采石反应慢些,给林森一把拽了过去,微胖突出地贴在两人之间。
谭先生走路向来是目不斜视的,这次也是同样,他如一阵清风似的出了门,施施然往前飘去。
在谭先生去后,后面一帮学生才跟着蜂拥而出,林森见机行事地跳出来,拉住两个询问谭先生是否问起他们之类,几个学生一概摇头,说先生已经忘的死死的,半个字也没提过。
蔡采石感觉就像是走到鬼门关又给一把拉回来似的,喜滋滋地回头对郝无奇道:“果然听你的没错儿。”
这会儿一伙一伙的太学生多半都是往饭堂去的,林森撺掇:“咱们去前街吃鸭油烧饼,那是一绝,再每人一碗鸭血酸汤面怎么样?”
蔡采石没有意见,只看郝无奇怎么说,郝无奇想了想:“也行,还想吃点酸里带甜的。”
林森立刻又提议:“到紫金斋买糖蜜酥皮烧饼,再到旁边的一锦堂买蜜饯青梅、李子。”
郝无奇含着口水连连点头,大家一拍即合,出了太学往前街走去。
国子监里人才迭出,真正的高人逸士和有才学的人也为数不少,而才干出色之人多半性格怪癖,不受拘束,而且也要时不时地出出入入跟良师益友切磋、研习学业之类。
再加上能进太学的多半都是官宦或者巨富之后,权势熏天,综上种种缘故,国子监的管理规矩并不很严格,太学生们可以自由出入。
三个**摇大摆地出了门来到南街,先买了郝无奇要的蜜饯青梅跟蜜饯李子,都用小油纸包裹着,她就放在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林森之前尝了一颗青梅,咂去外头那点蜜糖,里头就泛出酸来,他实在消受不了,赶紧又去买了糖蜜酥皮烧饼,又去吃鸭血酸汤面。
正当中午时候,饭店里人满为患,林森只在外头棚子底下抢了一张桌子,三个人凑合着坐下,林森便说:“我要了八个烧饼三碗酸汤,够吃的吧?不够再要。”
“吃不了!”蔡采石忙又问花了多少钱。
林森说:“我请你们吃,管这个做什么?你只要把那本书给我看就行了。”
郝无奇问:“你这么大手大脚,家里给你的零花钱还够用?”
“怕什么?”林森笑说:“没有了的话还可以记账嘛。”
蔡采石倒也明白他是存不住钱的性子:“恐怕你一有了几个钱就手心发痒。”
天气太热,郝无奇只蘸着汤吃了一个饼子,这饼子外头满是芝麻,里头裹着鸭油葱花等,香酥可口,只是有些太香腻了,叫她无福消受。
酸汤也只吃了一半,不知是不是她嘴尖的缘故,总觉着有一点怪味,不过鸭血本来就有鸭腥气的,却也不以为意。
无奇只说吃饱了,站起来消消食,自己走到店内去了。
蔡采石扭头看了眼,也想跟着站起来,他猜到无奇是去付钱的,本来也想抢着去。
不过自己一起来,林森只怕就吃不好了,于是咳嗽了声:“这饼子剩下怪可惜的。”
林森满身心投入地嚼着饼,芝麻在齿间发出咯吱咯吱的油响,他含糊不清地说:“哪里就剩下了?”
于是竟把无奇的烧饼跟酸汤端过去,呼哩哗啦地发出震天响,顷刻功夫全都吃了。
他吃的满头的汗,痛快淋漓,却把旁边的蔡采石衬托的跟女子一般斯文。
里头无奇付了钱走出来,看林森埋头苦吃,正要取笑两句,忽然眼前一花。
她以为是自己一时不适,忙摇摇头,谁知双腿竟也跟着一软。
模模糊糊中,面前的蔡采石跟林森两人的动作也逐渐停了,郝无奇知道不对,但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将倒下的时候,有个人悄无声息靠近,将她一扶,半扶半抱地携裹着去了。
等到铺子里小二得了空出来收拾桌子,早不见了三人的踪迹,还以为他们三个已经回国子监了。
耳畔传来狎昵的声响。
郝无奇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是趴在一张红木圆桌上,旁边坐着的是蔡采石,正抬着胖手揉着眼睛。
无奇在蔡采石的脸上看到了跟自己一样的愕然诧异——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他们看见林森坐在桌子对面,他正给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围着,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林森见两人醒了,兴奋地宣布:“这、这是青楼啊!咱们怎么来这儿了?无奇,总不是你的鬼主意吧?带我们来开开眼界吧?”
他简直像是蜜蜂一头撞进了蜂蜜罐子里,被那些甜蜜跟香薰的醉陶陶的,乐不可支。
蔡采石扭头四顾,他们所在的是一楼,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鼻端是浓烈的脂粉香气,邻桌上的女子坐在一个男人的怀中,笑声过于轻浮而夸张。
围着林森那两人更是袒胸露乳,媚眼四散。
郝无奇自忖没有本事带林森跟蔡采石来这种地方,她只记得他们是在食铺外头不知怎么就晕厥的。
蔡采石第一时间靠到她身边,忐忑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哭泣。
很快地从门外走进几个人,两个五短身材的男子拉着个娇弱的女孩儿快步而入,走到楼梯口便把女孩子狠狠地掼在地上,骂说:“贱丫头,你家里欠了二十两银子才把你抵过来**还债的,鬼哭什么?还不好好的就等着挨鞭子吧!”
那女孩儿生得瘦弱,身着粗布衣裳,通身上下也没什么装饰打扮,简直像是个小叫花子。
但她一抬头,却显出很花容月貌的脸,简直跟这身破旧衣裳非常不相衬,像是一朵娇嫩美丽的花儿用一块破布包住了似的。
她哭的梨花带雨:“我不要接客,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
这时侯鸨母走了出来,她的脸上不知涂了多少层粉,由此显得嘴唇红的跟才吐了血似的鲜艳,她的大红唇抖了抖,尖声叫:“在这儿鬼叫什么!打两鞭子就老实了!还不给我拉回去好好地调//教?”
女孩子像是柔弱的小兔子一样发抖,她好像知道自己逃不了的,目光仓皇地闪烁寻找救星,忽然她看见了桌边的无奇,当下扑过来拉住无奇的手臂:“公子、公子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郝无奇正在看着这一幕,还没反应,给女孩子拉住胳膊,她低头,正对上一双可怜的泪汪汪的大眼睛。
带女孩子进来的男人吼道:“臭娘们……”不由分说地过来就要拉人,然而手才探出,就跟人打开了:“干什么!”
动手的是林森。
对于女孩子,尤其是有点姿色的女孩儿,林森的心总是格外的活泛也格外柔软,如今见这么一个可怜可爱长的又很美的女孩儿给如此欺压,哪里还管这是什么地方。
“这位客官,别多管闲事!”龟公竖着眼睛:“我们楼里自个儿调、、教人呢。”
蔡采石也有些同情那女孩子,于是当仁不让地站在林森一边:“岂有此理,你们、你们这可是逼良为娼!这是天子脚下,你们就敢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老鸨呆了呆,有点局促不安而干巴巴地说:“好、好一张利嘴,给我教训他们!”
龟公得令立刻跳上前,一拳打向林森。
林森脚踏马步,张手架住。
在林森看来,一个青楼的龟公,多半只会几招粗实的功夫,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三五下就可以把对方打趴。
谁知才一动手,顿时觉察不对,对方的拳头很硬而且内力很足,林森刚才那一招几乎没顶住差点给他打飞出去。
那龟公见状冷笑说:“还以为招子多硬,原来不过如此。就这样还敢……”
林森脸上涨红:“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给人擒住了手腕,反手一剪竟将他压在了桌上。
林森只觉着手臂剧痛,骨骼都发出不堪忍受的咯吱声,好像随时都会给扭断了。
蔡采石见林森落于下风本来要助拳的,可才走两步,就给另一个黑衣汉子拦住,望着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他立刻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擒住林森的龟公冷笑着:“就凭你们也敢张狂?”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轻蔑地看向了身前的郝无奇。
林森忍着痛:“你爷爷我……”
没叫完就又给狠狠一压,反而成了一声惨叫。
那小兔子一般的女孩儿瑟瑟发抖站在无奇身边,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
无奇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唇边似乎还有一点无奈的苦笑:“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喊打喊杀?”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盛着酒果的碟子,似乎想要选一样东西放进嘴里。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把碟子往桌边沿用力一磕,里头的葡萄干、松子穰,核桃片顿时四散飞开,而碟子也“铿”地一声给砸碎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这一幕看的很清楚,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砸了碟子。
当有的人的目光还在那些四散的点心果子上流连的时候,无奇抬手挥臂,她手中握着那块碎瓷碟子没松开,裂开的碟子锋利的边刃往后,竟抵在了身边那小兔般的女孩儿颈间。
女孩子就像是在场所有人一样完全地没有防备,感觉冰凉而锋利的东西抵过来,竟不由自主地抬了抬下颌,于是那刃片就不偏不倚地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鸦雀无声。
不管是蔡采石,林森,还是龟公,鸨母……以及其他的酒客女子。
都呆住了。
良久,是那兔儿般的女孩儿颤声带哭腔地:“公、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郝无奇挑唇,悠悠然地看向龟公:“放开他。”
压着林森的龟公也愣住了,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惊怔而乱晃,但很快镇定下来:“你……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还能用这臭娘们威胁咱们?笑话!”
郝无奇道:“我当然能。”
女孩子又惊又怕地哭叫:“公子饶命,我、我可没得罪您。”
蔡采石也懵了,但他向来相信郝无奇,因此竟没说话。
林森已经有些疼晕了,但他也不想让郝无奇分心,所以咬牙忍着没出声。
“你们根本是一伙儿的吧,”郝无奇淡淡地:“姑娘,别装了。”
本来像是小兔般纯真无辜的女孩子听了这话,眼神一窒,她身不由己地咽了口唾沫,却感觉那唾沫紧贴着瓷刃的边沿滑落,隐隐地还有点刺痛。
“您、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她颤声说,看着还是那么可怜。
连蔡采石都忍不住要替她求饶了。
郝无奇看着林森流着汗脸色紫涨,目光迎着龟公的眼神,手上稍微用力。
女孩儿惨叫了声,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了出来。
郝无奇平静地看着龟公:“这里是她的颈间大脉,再一次,就不止这么点儿了。”
龟公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他的目光里透出些慌乱,手上不禁一松。
林森察觉这点松懈,拼尽全力一挣,竟从他手底挣脱出来。
龟公往前一步,又悻悻地住脚。
而在郝无奇手中的女孩儿,看到这幕,已经知道自己是失败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她脸上的可怜,凄惨,惊慌委屈等神色像是风干了的泥胎表面那层脆皮,纷纷落了一地,露出了很冷静无情的内里。
她竟欢快地笑了声:“你这个小公子,脸儿生的嫩,心却这样的冷硬。你真的忍心杀了我吗?”
原先的小白兔不见了,此刻她虽然还穿着粗布衣裳,但一颦一笑里却透出了狐狸精似的妖艳撩人。
郝无奇瞥她一眼,手松开。
沾血的瓷片落地。
狐狸精双眼微睁。
她不懂郝无奇是怎么看破她的身份的,现在更加疑惑了,她也不明白无奇为何轻易放了自己,但当她发现无奇的目光所至的时候,她脸上残存的一点媚笑也在瞬间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惊疑跟骇然。
无奇微微昂首看向二楼东南角的某个房间:“我们三个只是国子监的太学生,自问从没得罪过谁,不知尊驾何人,安排这一出又是什么意图?”
如果说先前是鸦雀无声,那现在简直一团死寂。
二楼的门缓缓打开的时候,除了郝无奇,蔡采石跟林森,其他在场的人都脸色恐惧而默默地跪了下去,就像是天王老子要驾到一样。
这阵仗惊到了他们三个,连郝无奇都不安起来,她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要跟着跪下去,还是赶紧拉着蔡采石跟林森夺路而逃。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栏杆旁边,垂眸向下打量,他的目光是无形的,但所到之处却有画地为牢、让人无处可逃的效用。
如今这无形的目光便笼罩在无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