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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不解的问道:“温兄何出此言?”
温某苦笑着道:“官人看看我家里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家父是高人的话,早就入朝为官,不说能住高门大院能锦衣玉食,哪怕能让全家老小衣食无忧也做得到啊!高人会整天说一切都是定数,还说什么要安贫乐道吗?”
温某人的声音越说越高,颇有几分不吐不快的怨气。
邵雍默然。
这几句话,字字都打在了他的痛处。
他就是不愿走仕途,才以游历的名义躲了出去的!
好在他如今知道一味的置身事外,确实不是高人所为。
于是,邵雍劝道:“温兄,或许你不了解你父亲的苦衷。”
温某叹口气道:“唉,让官人见笑了,您初次登门就听我说这些家丑,见笑见笑!唉,什么苦衷不苦衷的,就是没本事呗!”
邵雍顿时觉得手中的书卷有千斤重,如此满腹经纶之高人,知过去未来之事之人,竟然落得个被子孙埋怨的下场,实不应该!忍不住辩解道:“温兄,我就是看了温老爹留下的指点才能找上门来,像这样精准到不差分毫的预知能力,只有神仙才做得到啊!”
温某摇摇头自嘲道:“真要是神仙,那就给我们留块金子能打打牙祭也好呀!”
邵雍收了笑容,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在心里默默重复着温某的最后一句话,盯着手里翻开的书页,过了好一会儿,抬头说道:“温兄,你父亲给你们留了一笔钱财!”
温某摇头:“真要给我们留了钱财,我就不用当棉衣了!”
邵雍的语气笃定:“有白银千两!”
温某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在哪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千两白银,那可是能装满满一箱子的!
这家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哪个角落是他不知道的,一枚铜钱都不可能错过,要是真有这么大笔银子,他做梦都能笑醒。
邵雍默算片刻,抬手指着西边的门口道:“就在卧房之中,睡床的上首位置……的床脚下。”
温某抬脚就进了西边的卧室,随即像风一样跑出来,态度恭敬:“官人,请进来说话。”
这就是信了。
邵雍起身跟进去。
温某指着邵雍说的位置,有点不太确信:“是这里?”
卧房不大,靠北墙摆了一张在这附近村中很少见的木质卧床。
邵雍的眼神特别好,一眼就看出卧床四周的落灰痕迹,绝对是摆放多年不曾移动过的。
要是在从前,他会先自省一下是不是搞错了。
但是今天经历了接二连三的奇迹,他毫不犹豫的说:“你挪开床头的衣柜,就在靠墙的床脚底下有一块石板,揭开石板拿掉两层砖块,就能看见白银,一共码了三层!”
温某将信将疑,走到衣柜前,伸脚跺了跺,声音果然不一样,激动地叫出在后院看热闹不敢进屋的弟弟和儿子侄子们。
众人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个个喜上眉梢,齐齐动手。
搬开衣柜,挪开床脚,刮去薄土,揭开石板,掀掉两层麻石砖块,露出了已经发黄的白粗布。
再底下,白银的层数、数量,加起来一算,竟是分毫不差。
温某的儿子温淮好奇的去看邵雍手里的书:“官人,我阿翁在这本书里写下了我们家的秘密?”
年轻人的心事都写在脸上,那模样一看就是想知道自己家里还有什么地方能藏着宝贝。
邵雍笑了笑,把手里的书递过去:“是啊,你再看看!”
温某呵斥制止住自己的儿子,抓过书,用衣袖擦了擦,双手捧还给邵雍,赔笑道:“犬子无礼,请官人见谅!这本书是家父指明送给官人的,它就是官人的了,未经官人允许,我们不得再碰此书。”
说完,转身去取了十锭白银要送给邵雍:“感谢官人指点,区区心意,请笑纳!”
邵雍接了书,说什么也不肯要银子:“有此书便可!银子是温老前辈留给你们治家的,请不必与我客气。”
温某推让了两回,就缩了手,招呼邵雍到前头去用饭食。
邵雍谢绝了:“温兄还是与家人收拾好物件,不要声张,等下老吴返来,我就跟他一起回去了。”
他们两人正在前院的树下说着客气话,老吴挑着箩筐打转来:“夫子,天色渐晚,再不回去就看不清路了。”
邵雍顺势告辞。
温某热情的把他们送到村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疾步奔回家。
温家这会儿简直炸开了锅,全家十几口人围坐在刚挖出来的银子旁边乐得合不拢嘴,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笔钱要怎么用。
温某急匆匆的进了家门,立即将大门紧锁:“财不露白,你们都给我把嘴巴闭紧点!”
这么多年来,他是真的穷怕了!
温某的妻子王氏忙道:“知道知道,我已经叮嘱过他们了,不但是出门不能说,就是见了人连笑都不能笑!”
不仅要防着那些无赖、梁上君子,更是要防着家里人不小心说出去,小吏整天上门来就麻烦了。
马脚嘛,你自己不露,别人是猜不到的。
温淮不服气的问道:“阿爹,翁翁的那本书,为什么就白送给那位官人了?”
温某沉下脸,呵斥道:“那本书在翁翁手里这么多年,你们谁仔细看了?人家跟你说这本书里有秘密,你就相信真的有秘密了?!”
温某的亲兄弟温二连忙拿出一封油纸包好的信:“大哥,在最底下我还发现了这个。”
上面是祖父的笔迹,他们谁也不敢私自拆开,都等着现任的家长温某来拆。
温某抽出信纸,念道:“乙酉年壬午月壬午日甲申时,有贤人至,此金方出,赠金,贤人不受,授书则返。全家得金,于十日内去东北方向十七里的山上,有一宝地,让吾入土为安为要。”
温家上下面面相觑。
温二伸长了脖子去看:“然后呢?剩下的银子怎么处置?”
温某抖了抖信纸,把手一挥:“就说了这些,不管了,先把银子收起来,二弟,明天你我二人就去东北方向找那块宝地,其余的人就在家好生耕种,不得出去串门,有什么事十日之后再商议。”
温二响亮的应声。
温淮悻悻地揉揉鼻子,还是有些不平:“阿爹,我想去找那位官人,把翁翁的书借回来抄一份。说不定翁翁在别的地方还埋了银子呢!”
温某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官人翻阅的那几页,我找机会看了几眼,根本就没有半个字提到床啊石板啊白银的,你动脑子想想!”
温某的小儿子温濉飞快地说道:“哥,翁翁在世的时候让你学你都不学,现在你去把书借回来,那上面的字你都认不全,抄错了怎么办?”
温淮握拳瞪回去:“闭嘴!”
温某低声喝道:“都给我老实点!前天里长和村长来咱家怎么说的?啊?你们两个要是斗嘴漏一个字出去,我就剁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他打小跟着阿爹搬到九如村落户,在这个家里住了三十年,从来就不知道床底下还有钱财。
老头子瞒家里人瞒得这么紧,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一无所知,现在还要让一个外人来告诉他们,可见阿爹整天说温家的气数飘摇不是没有道理的。
事到如今只有老老实实的遵从阿爹留下来的嘱托,走一步是一步,该干啥就干啥。
温某指挥家人把全部银子按原样放回去,收拾妥当,把孩子们打发出去,自己夫妻俩加上二弟夫妻俩,关上门坐在一起合计后续事宜,按下不提。
话说另一头,陶匠老吴喜滋滋的挑着箩筐往回走:“邵夫子,温家对你很客气啊?是不是想送他家的小子到你这里来读书?”
邵雍微微一笑:“我哪里是夫子啊?他们不过是见了温老丈的信才对我客气一些罢了。”
老吴笑道:“是啊,温老丈还真的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呀,现在他这本书送给了你,那以后我要问个什么事儿,可不可以来找夫子您请教啊?”
在老吴的朴实的想法里,凡是读书人,能读懂高人的书自然也是高人,高人能做到的事,被高人认可的这个人同样能做到。
邵雍是个治学严谨的人,哪怕是在普通的劳动者面前也绝不吹嘘夸口:“温老丈的本事,我现在也只能看懂一二,以后能不能像温老丈一样知未来事,尚不可言。不过,我看你今天收获不小啊!”
老吴笑眯眯的:“邵夫子,那您能算出来我今天都卖了些啥?”
邵雍笑了笑,脚下不停,脑海里的手指却开始飞快的写写算算:“我看你呀,今天带了八个瓷枕出来,卖了六个,现在筐里还剩两个。”
老吴脚下一个趔趄,肩膀晃了晃,连忙站稳了:“啊呀呀!邵夫子,你猜的一点没错!”
他往筐里放瓷枕的时候,邵夫子是在门外等着的,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本来他还想再带几个饭碗的,想着出门出的晚,担那么多东西怕磕坏了,临时又把碗拿出来放了回去。
哎呀亲娘哎,真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