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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啼笑皆非。
这个书斋的掌柜的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跟客人说些有的没的,问东答西,指左取右,从来没有一次能正儿八经的直接回话。
而且这个掌柜的有个特点,永远说这个只有一件,那个别无分号,现在不买明天就没货了,他出去几年回来,货架上那块“天下第一”的徽墨还在!
可见掌柜的说话不足以信,不过是生意人喜欢说些奇货可居的话来招揽买卖罢了!
邵雍没搭理掌柜的,只管心算着接下来两个月写文章抄书的用纸量。
邵睦站在旁边,两只眼睛往货架上左扫右扫,生怕看漏了,终于看到了皮纸,激动的两眼放光:“掌柜的,皮影纸能拿下来看看吗?”
邵雍抬眼皮瞄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皮影纸的颜色发黄,又薄,不吸墨,练字练不出手感,普通人家通常是拿来糊窗户用。
他想不通邵睦这么兴奋是什么原因。
邵睦满脸喜色:“我见过人家用这个糊风筝!”
孩童的心思表露无余。
朱有财立即附和道:“对对对,我们店里的皮纸做风筝最适合不过,风吹不坏,雨淋不坏,一点点小风就能飞上天。”
说着就要去把皮纸给拿下来。
邵雍抬手拦住:“不用看了,拿两张吧,这是我选好的纸张笔墨,你一起给包起来。我现在还赶着要去衙门里一趟,拿着这些东西不方便,你先替我收着,我回头来拿的时候一并给你结账。”
朱有财大声应道:“好嘞,夫子您什么时候来取都行,没空来我给您送家去。”
邵雍摆摆手说声不用,领着邵睦直奔衙门而去。
从书斋到县衙门,走到路的北头往东拐,沿着大街走两丈地,过了牌坊,再往北一扭头就能看到衙门口的台阶。
就这么几步路,邵雍走走停停,想去不想去,不想去还不得不去。
他脑子里在琢磨着刚刚朱有财提到的黎老爷,这么一号人物,他没听说过!
若是新来的县令……,县令换了人这么大的事,父亲肯定会在一见面就提起,没提就意味着这位黎老爷是县令张大人的故交或者亲友。
当然,还有一个极大的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他不愿去想。
跟着旁边的邵睦,无意中得了两张皮影纸,高兴地有些忘乎所以,走起来手舞足蹈脚下生风,有好几回都冲到前面去,都跑到牌坊那里了才发现大哥没跟上,又掉头回来。
要不是害怕惹邵雍不高兴,邵睦都想拽着大哥快点跑。
这么个走法比爹爹还要慢!
终于,邵雍还是走到了衙门口,守门的衙役正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站起来往外一瞧:“啊,是邵官人!有些日子没见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呀?”
邵雍抱拳行礼:“老郑,好久不见,我从苏门山过来。”
他在衙门里代过笔,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他。
说来也奇怪,衙门里等级分明,但凡有个官职称谓的芝麻总管都有人敬畏,偏偏所有的衙役把他视为自己人,一点隔阂也没有,打招呼就像道家常。
老郑在衙门里当差有十来年了,很清楚邵雍这个时候出现在衙门口是干什么来了,张口就道:“邵官人,你来的不巧,黎大人出门办事,要大后天才能回来。”
邵雍的心头一紧:“黎大人?”
老郑笑道:“黎大人是新来的教喻!原来的鲁大人返原籍给先父守孝,三个月前就离开了。”
邵雍黯然:“原来如此!”
在衙门里,他最说得来的人就是教喻鲁长庚。
本想着跟鲁长庚见面可以在一起缅怀老师李之才,现在,连叹惜一声的机会都没了。
老郑笑道:“邵官人,我前儿还看见邵老夫子了,刚领了麦子回去,我还问来着怎么没见着你来领呢。您怎么就爱呆在山上呢,蚊虫多露水重,在城里边多好啊,有啥事儿张嘴喊一嗓子就听见了。”
邵雍无心多听,微微颔首:“不知谢大人在否?”
老郑乐了:“在在在,今儿午饭的时候我还听见谢大人提起您呢。”
大人们在吃饭的时候很少谈公事,聊天的时候多是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他们这些衙役能借着跑腿的机会在旁边经过最多也就听个一字半句的。
邵雍略一点头:“那我进去找谢大人,这是我小兄弟,他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老郑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帮您照看着点。”
衙门重地,闲杂人等无故不得入内。邵睦年纪小,又是跟着来玩儿的,只能止步于衙门口。
邵雍转头叮嘱:“睦哥,这里不是顽童嬉闹的地方,你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等我。”
不叮嘱一声心里不踏实。
老郑再次保证:“睦哥儿懂事得很,邵官人您就放心吧。”
这时,在衙门里无聊到发慌的人有听到动静的,纷纷往外头看是谁来了,能让老郑这么热情这么大声。
户曹谢甫开早就听到皂隶报告说邵雍来了,放下了正在看的简报,端起茶水不紧不慢的喝着,眼角余光瞥到门前的黑影,等着邵雍先行作揖,才像是突然发现一般,带着惊奇的语气道:“咦?是尧夫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邵雍维持着作揖的姿势:“谢大人,叨扰了!”
谢甫开慢吞吞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尧夫兄,何来叨扰之说?”
“呃……”邵雍顿住,这话没法接啊!
他是来领薪水的,这还要明说吗?
以前老师在这里当县令,他代理主簿的薪水都是算好了直接送到他手上,老师离开以后,户曹这里的记账簿依然请他来帮忙计数,只不过薪水跟着县衙出粮的日期走,他来的时候,不用刻意提起,谢甫开也会让人给他安排。
今天,这是怎么了?
谢甫开又问了一句:“尧夫兄?”
像是真的不明白邵雍来衙门有什么事。
邵雍只觉得凉风扑面,干巴巴的说了句:“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
谢甫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这样啊,尧夫兄真有闲情逸致啊!沈大人在后堂,刚得了一本珍本字帖,这些日子天天忙着揣摩,时时拿出来探讨一番,我们也跟着受益不少啊!”
邵雍站在门口,想进屋去说,人家没邀请他,站在门外说,人来人往的,让人听见了不好,可谢大人说来说去说了好几句话也没能切入正题。
他明明记得谢大人平时计数计不清,察言观色却是特别有眼力见的啊!
邵雍不知该怎么提,尴尬的咳了一声:“沈大人……”
后面的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什么字帖吧,谢大人说了出来,他也不可能过去沈大人那里“探讨”,他是沈大人前任的学生,而沈大人跟李之才并无交情,他贸然过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嫌疑。
如果谢甫开同他一起过去,免不了又要跟沈大人虚伪客套一番,那些违心的溜须拍马的话,他说不出口,更不想跟沈大人提起恩师李之才已经离世的伤心事。
一时之间,他的喉咙像是卡住了,半个字也说不下去。
“呵呵,”谢甫开打了个官腔,抬眼看了下天色:“呀,未时了,不知沈大人午休好了没,我这就叫个人去看看。”
邵雍忙道:“不必了,既然如此,我先回去,过两天再来。”
谢甫开上前半步,拱手送客:“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尧夫兄慢走。”
非但不留,竟是连有空再来的客气话也不说了。
邵雍转身离开,只觉得后背有如锋芒在刺,脸上更是有火在烧,脑子里嗡嗡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衙门口。
“邵官人这么快就出来了?”老郑逗着邵睦说话玩儿呢,没曾想邵雍这么快就出来了。
邵雍强自镇定的点了一下头,看了邵睦一眼,也不喊,自己抬脚就走。
老郑有点吃惊,还是鼓起勇气追了两步喊了声:“邵官人慢着,我有事想问您。”
邵雍硬生生停下脚步。
老郑追上来绕到他面前问:“邵官人,您什么时候还进城里来啊?”
邵雍蹙眉,什么意思?这是追着打脸么?看他这么快出来就知道他没办成事儿吗?
老郑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邵官人,我大舅子家有个小子,已经十三了,人挺聪明的,想进城学点本事。”
邵雍:“?”
老郑见邵雍没有说话,胆子更大了:“那小子虽说认不得几个字,可是算数是一把好手。他爹求到我这里来,让我帮着找个人教一教学问。”
邵雍的脸腾地烧成了大红布:“……”
士可杀不可辱,这是把他当成了账房先生吗?
老郑浑然不觉,又道:“邵官人学问高,”说到这里老郑压低了嗓子,竖起大拇指晃了晃:“他们都说您是这个,除了李大人之外,无人能及。”
这句话神奇的抚平了邵雍的怒气,他侧脸看看一脸好奇的邵睦,淡淡的说道:“我不收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