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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睦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声,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来,感觉没动静就睁开了眼睛,平时围着他打转的爹爹和阿娘这会儿一个也没围拢过来,只有大哥目光炯炯的瞪着他,顿时吓得忘记了哭喊。
邵雍蹲在弟弟面前:“哪只脚痛?”
邵睦扯起裤腿露出没有穿鞋袜的脚,指着右脚踝处,声音怯怯的:“这儿!”
脚板踩得很脏,黑黑的。
邵雍的目光在弟弟身边来回看了两眼:“踩滑了?”
邵睦委屈的撇嘴:“嗯。”
天气热,方氏每天午后都会在走廊底下洒水,让屋里能凉快些。
邵睦想偷偷听父兄在聊什么,还没走到书房就听到书房里有争吵声,一时忘形的奔过去,没控制好速度差点摔倒,伸手扶墙扶了个空,脚底一歪脑子一麻就坐在了地上。
邵雍伸手轻轻点了一下邵睦的脚腕:“脚没断!”
邵睦吃痛,还不敢嚷嚷,带着哭腔小声吸气:“疼~”
邵雍回头看一眼已经悠悠转醒尚不知所措的方氏,还有一手扶门一手扶着头的邵古:“父亲,睦哥儿的脚没太大事,先不要动他,我去拿点药酒来。”
其实父亲和弟弟的这点小毛病根本不用找郎中,他就能处理。
要说严重,只有老头脑门上的包这会儿肿的得发亮还渗了血丝出来,算是伤势最重,郎中来了也就是给涂点祛瘀的药酒。
邵古的表情痛苦得不行:“我脑袋都要裂开了,睦哥儿都站不起来了,怎么没事呢?还有……”老头颤巍巍的指了指半天没爬起来的方氏:“这都晕过去了,怕是伤心过度。”
邵雍:“……”
以他看,方氏最多就是吓坏了,这么小的事就能伤心过度,那他可就没法子了。
想想他这刚一回家就带着一家老少出门去看郎中,左邻右舍还不知道该咋想呢。
罢了,好在无论是从卦象上还是从实际上看,三个人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地上不凉,给邵睦垫个小马扎坐着,搬个椅子让邵古坐在走廊下歇着,让方氏照顾父亲,他还是去药铺把坐堂的郎中请到家里来。
县城只有一家医馆一家药铺,邵雍径直去了熟悉的孙记药铺——坐堂的孙郎中为人和气,对每个人都以礼相待,是个真君子。
……
孙郎中拎着药箱上门来,不到两刻钟就全部搞定:给老的在脑门上涂了活血祛瘀的跌打酒;给大的在两眉间扯了痧;小的么,脚趾骨折,给正了骨上了夹板。
所有的毛病都不是大事,孙郎中手到擒来,吱哇乱叫的小院里一下子就恢复了安稳。
“邵大郎,我那还有一味药没带来,等下我叫徒儿送过来。”孙郎中收好药箱:“药酒留下,邵公的额头再涂两回就能消肿了。二郎的脚不要下地跑,要是痛的话就去我那里换药。”
至于妇人晕倒嘛,就是心慌意乱自己吓唬自己,最常见,无需用药,抹点药油已经足够。
邵雍抹了把汗,耳边终于清静了,可他还是想出去呆会儿:“孙郎中,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我还要顺路去书斋朱掌柜那里取东西。”
孙郎中也乐得如此:“好,正巧我也有事要跟邵大郎请教!”
邵古躺在竹榻上,脸色发青,紧闭着双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累得不想说话。
方氏这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家里有我招呼着,我这就去给老爷熬粥汤。”
一点点小事就晕过去,她觉得自己很没用,现在终于可以在外人面前找回一点面子,侍候两个病号而已,她能搞掂,她还是那个贤惠能干会持家的秀才娘子。
邵雍向父亲虚打了招呼,跟孙郎中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孙记药铺。
守着铺子的小徒弟并未偷懒,在师傅离开的这会儿功夫已经分拣了两大筐刚刚收回来的药草,看见孙郎中回来连忙汇报:“师傅,都捡好了。”
孙郎中看了一眼,地上挑出来一堆杂草还有带泥土的草根:“收拾干净了,晾到后面去,明天一早过了露气再拿到院子里。”
小徒弟恭敬应了,跑去后院把杂工喊过来帮忙。
孙郎中把徒弟都打发到后面去做事,自己用钥匙开了柜子,取出两个青瓷瓶:“邵大郎,这是我为李大人配制的药丸,不知他如今在哪里高就,正好遇到您,请替我转交。”
孙郎中经常会亲自挑选好的药材亲自碾成药粉调制药丸,专治疑难杂症,这是孙郎中的不传秘方,也是孙记药铺的生存招牌。
李之才在这里当县令的时候,气血虚,掉头发掉的厉害,京城来的补品都不吃,只吃孙郎中开的药。
可惜,这药丸是送不出去了!
邵雍默然片刻,艰难地开口:“李大人在半年前已经仙逝。”
说一次,心里就痛一次。
“啊?”孙郎中大吃一惊,拿着药瓶的手停在空中,喃喃自语道:“李大人还说有空就回来共城找我,我这儿还算着时间给李大人做药丸呢!”
这是真心挂念李之才的人,并无他求,邵雍的心里更难受了。
过了片刻,孙郎中还是把瓷瓶递到了邵雍的手里:“这药丸就转送给邵大郎,咳,李大人说你的学问比他只高不低,这药丸,有病吃了治病,没病吃了能强身健体,还请大郎不要嫌弃。”
邵雍本想推辞,看到熟悉的青瓷瓶,睹物思人,不由自主的接在手里:“多谢孙郎中,银钱稍后给你送来。”
家里出了事,他一时半会的不能回山上去,衙门那里就有空多跑一趟了。
孙郎中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这是我送给您的!李大人对我多有照拂,大郎不必客气。”
邵雍不再多言,小心翼翼的把瓷瓶揣到了怀里。
虽然瓶子不能交到老师的手里,但这是孙郎中对老师李之才的一片好心,情深义重啊!
孙郎中又问道:“不知大郎要去哪里高就?我这边每年都会做些滋补的药丸,到时还是要送给你。有大学问的人,孙某最是佩服,能尽绵薄之力相助就心安了。”
邵雍又是感动又是惭愧,自己并无功名傍身,如此受人推崇,只觉不配得:“当不得孙郎中您夸奖!邵某还未谋得好去处,就在共城混些时日。父亲和二弟又添了伤,我暂时不做他想。”
本来还有个奔头的。
现在只觉得茫然。
孙郎中以为邵雍是想起李之才而难过,就安慰道:“大郎不必揪心,邵公的伤无碍,二郎的脚也没什么,大人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孩子嘛,两个月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这安慰的话不说还好,邵雍心想。
大实话一说出来就把他不得不留在城里住下给捶实了,他心里想着下午在书房里摇出的卦象,脱口而出:“不用这么久吧,我看一个半月就可以了。”
孙郎中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孩子好得快,就怕二郎调皮等不及痊愈就要跑上跑下的,还是小心为妙,骨头没长好以后走路落下毛病娶媳妇儿都难啊。”
想想父亲的性子和邵睦的闹腾,邵雍就心生烦恼,可不是嘛,父亲骄纵这个老来子,加上方氏又倍加宠溺,还是有变数!!
他站起来告辞:“多谢孙郎中,改日再来相叙。”
孙郎中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到了街上:“大郎慢走!”
再熟再客气,开医馆开药铺的也不能主动邀人家再来。
邵雍从不担心会在孙郎中这里听到不该说的话。
他作了个揖,转身朝斗车书斋走去。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街上已经有店铺开始上门板。
小地方不像京城那般繁华,没有什么顾客,天一黑就都关门关店。
朱有财像见到亲人一样迎出来:“呀,邵夫子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小的就给您家里送过去了!”
从午时等到现在,差不多等了三个时辰,脖子都长了一寸。
邵雍尬笑:“家里有点事,所以来迟了些。”
朱有财见邵雍这个时辰来,只怕是取了纸笔就要出城,赶紧把他往铺子里让:“不迟不迟,时间刚刚好!”
进了书斋,朱有财把邵雍拽到柜台旁边的门帘后面神神秘秘的拿出一卷薄薄的册子:“夫子,巧得很,中午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送了两本小报来,您要不要看看?”
官办的报纸叫“邸报”,又称邸抄、朝报、状报、除目,只在官府内部流通,登载的具体内容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他在李之才那里看过。
邵雍曾学习儒学,在消息的传播上信奉的是官家渠道,他想都想不到在市井之中竟然还有“小报”这一新鲜事物,只以为是朱有财走了别的门路在官府或者衙门里取得的。
他问:“我能不能看一眼?”
如果内容是他曾经看过的就不买,是新的话,就考虑先买一本看看,这样跟父亲在一起也有话题可聊。
另外一方面,从了解时政来说这是他获得消息来源的唯一途径。
朱有财很有信心的把其中一卷往邵雍手中一放,嘿嘿一乐:“可以可以,邵夫子,这上面都是最新鲜的传闻!”
包你看得目不转睛,朱有财在心里又偷偷的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