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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雍翻了前两页,岂止是目不转睛,简直是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来的邸报?
新款?
更高级别的机密文件?
他在衙门里做事,有幸看过一份邸报,印刷体,字迹工整,分类清晰,条目整齐,何时颁布什么政事施设,何人调任何地任免何职列得清清楚楚,内文措辞严谨,最重要的是,还附有枢密院准许流通的印章。
李之才告诉过他,想要了解朝廷里的人事变化,包括官员的升迁降黜以及皇上的批复,就要通过最新一期的邸抄来了解,见邸报如同面君,以他人的行为为界,或约束自己或勉励自己,需要万分谨慎。
他见过老师看完邸抄之后极其仔细的收藏起来,就像收藏圣旨一样小心翼翼,还说“这些可都是机密,切切不可随意传阅”。
总之,“邸抄”意味着身份和地位。
而他手里拿着的这本“邸抄”,跟他见过的那份除了封面一样,内里完全不同!
翻开第一页,本该是内容提示条的地方赫然印着「庆历四年各地兵变谋反总汇」。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目光就被“兵”这个熟悉的字眼给吸引住了。
涿郡和保州相邻,云翼军就驻扎在保州,小时候他跟着外公去过保州,远远的看过那些拿着长矛的兵卒演练。
他急忙往下翻了一页,一下子就看到了「庆历四年秋,保州云翼军兵变谋反数次」的字眼。
就是上一年的事!
邵雍的心突突急跳,想要立即知道保州出了什么大事的迫切心情让他忍不住又要往下翻。
朱有财厚厚的手掌往邸抄上一按:“邵夫子,呵呵。”
再看就要花钱了!
邵雍秒懂:“这个多少钱?”
朱有财却不着急说价钱,把手里拿着的另一本邸抄翻开:“你看这里,还有!”
对于朱有财的推销之道,邵雍早有应对计策,总能不卑不亢的带过去,可这回不一样。
在昏暗的光线下,目光所及之处勉强可以看到「明黜陟」、「抑侥幸」几个字。
他的心跳得更急更快,连呼吸声都变得异样。
这几个字,跟他的命运牵得更紧!
“两本一起多少钱?”邵雍声调不稳。
朱有财捏捏手指头:“这个数。”
差不多是全家半年的生活嚼用!
邵雍呆了一瞬,随随即咬牙道:“可以,只是今天去衙门里没有领到钱,能不能我先拿走,回头再给你结账?”
大不了,大不了……再说吧!
现在什么都不如手上的邸抄重要!
朱有财松了手,笑咪咪地反手就拿出了账本:“好说好说,邵夫子在这里签个名,什么时候把钱送过来都可以。”
那是专门登记客人赊账赊物品的册子,名字和钱银数量一目了然。
邵雍脸上发热,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他面红耳赤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朱有财随后注明了是两册珍本古籍:“邵夫子,只能这么写。放心放心,别人不会知道你那里有这个的,我老朱说到做到!”
买卖公文是违法的,被抓到了要吃牢饭!
朱有财亲自打包,把两册邸抄卷在宣纸里看不出一丝破绽,用麻绳捆紧,目送邵雍匆忙离去:“邵夫子慢走,常来!”
邵雍胡乱点点头,趁着天色还有光亮,回家去关起门来能看一点是一点。
哎,一时冲动花了高价,蜡烛都快用不起了。
回到家,邵古正坐在院子里喝粥,方氏在旁边给打扇。
邵睦就四仰八叉地躺在邵古平常躺着的摇椅上,翘着打了夹板的脚丫子百无聊赖的望天,看到邵雍抱着一卷宣纸进了院子,眼前一亮,扬声喊道:“大哥,教我做风筝。”
方氏连忙扔了扇子,回身一把扶住摇椅,防止邵睦跌倒:“小心脚,你还痛着呢!”
邵睦挤眉弄眼的抱着脚嗷嗷叫:“哎呀,痛!痛!痛!”
方氏立即放下了指责,心痛地安抚道:“郎中说了,两个月不能下地跑!”
邵睦理直气壮的:“我又没说要去放风筝,我说的是做风筝!做好了放在那儿!我的脚都受伤了,看看还不行吗?”
方氏小声道:“好好好,行!”
邵雍微微皱起眉头,耐着性子走到父亲身边请安:“父亲,我抓了药,顺便取了笔墨回来。”
从药铺离开时他还是让孙郎中给他抓了两副解暑去烦的药,夏季么,心火总是旺的。
邵古鼓起嘴唇吹着碗边,仿佛身边什么事都没发生,闻言依旧头也不抬:“我没事了,药包放下吧。”
“是。”父亲没有开口放行,他是不能走开的。
邵古端起碗:“去放了东西来吃饭,炊饼刚烤了一下,香着呢。”
本来是要给邵雍带回山上去的干粮,这会儿用不到了,晚上放在厨房里还怕有老鼠,方氏索性拿出来当病号饭。
邵雍哪有心思吃饭啊,就想看邸抄:“父亲慢用,我不饿,你们不用等我。”
他现在满心满脑都是保州云翼军叛变的事,是抑侥幸是均公田,不说一口气看完,起码要把他感兴趣的内容先翻阅一遍再说。
如果是在他的百源居,别说没时间吃饭,一口气看下去来个通宵达旦也是正常。
邵睦眼巴巴的看着大哥往东屋走不理他,赶紧讨好的喊了声:“大哥,我等你,你不来我保证一口也不动。”
大哥还没答应教他做风筝的事呢,他要赶紧表忠心!
做弟弟的有意示好,可惜这个节骨眼儿上在邵雍听来跟捣乱无异,他瞥了一眼老少两个惹不得的病号,头疼的应道:“好。”
他真是急懵了,看到文章就想马上一览为快,怎么把家里这茬给忘了!
邵雍进屋把两本邸抄和温老先生的书收在一起,想了想再把青瓷瓶也锁在了书箱里。
这是他在外游学养成的习惯,箱子里的物品就是他全部身家,最贵重的东西随身带着,只要书箱在,走到哪里都能安心做学问。
邵睦跟大哥单独相处了一回,态度明显轻松许多,有什么情绪毫不掩饰,不等邵雍在饭桌边坐下就问:“大哥,爹爹说你要在家里住两个月?”
那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跟着大哥一起去衙门里,嗯,他还能问问大哥去过的地方有什么跟共城是不一样的,到时候可以跟小伙伴们说,人家再也不会说他哪儿也没去过什么都不知道了。
孩子心里的小算盘,在脸上一览无遗。
邵雍淡淡的:“想我陪你读书写字么?”
邵睦的小胖脸蛋一皱,说不是也不是,说是也不是:“我都受伤了……”
“写字是用手,又不是用脚!你要多读点书才能进县学,”邵雍早两年就认识县学里的舍长,他以为弟弟早就进了县学,谁知并没有:“你都十岁了,总不能跟那些六七岁的稚儿坐在一起从头启蒙!”
读书少了跟不上进度,连个七八岁的孩子都不如,会被人家笑话的,一开始在学习上就没了信心,后面的路,走不远。
看邵睦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恐怕《周髀算经》这样的书都是没听说过的。
果然,邵睦大吃一惊,脸上尽是喜色:“我可以进县学?”
邵古放下筷子,正色道:“县学教的不好,睦哥儿就在家里学,我来教比县学教的好得多,过两年再送他去书院,进不了应天府书院,就近去嵩阳书院也挺好,我听人说那里环境比苏门山更幽静,钟灵毓秀,出的人才都是实打实的,上一科就有进前三甲的。”
没有后台没有可攀比的靠山,拼的都是脑子和文笔,无权无势的读书人想要出头就得去有可模拟仿目标的书院。
邵古似乎志在必得。
邵雍无语,他爹这是太高估自己了,还是太轻视嵩阳书院?
一时觉得考状元如探囊中之物般轻松,一时又觉得送自家儿子去书院如走亲戚般容易。
刚刚在邸抄上看到的明黜陟一事提醒他了,他记得老师跟他提过去年颁发的的新政说应试要改革。
这会儿他还没仔细看过,不是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轻易的拿出来跟父亲商讨。
他印象中在嵩山那边的书院很多,名气都不大,大都传授黄老之学,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统书院,不过衡阳书院和石鼓书院太远,人家收不收暂且不说,舍不舍得让睦哥儿去才是真正的问题。
“父亲,嵩阳书院似乎时间不长,不知是谁在那里讲学。”
邵古道:“啊呀,叫什么来着?那人不出名,在古文界没有名气。我听说嵩阳书院的先生跟我水平差不多,在音律研易上还不如我透彻,要不是脑袋撞了这一下,我还想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呢。”
老头一会想这样,一会想那样,变来变去的节奏让邵雍有点不适应:“孙郎中交代说,父亲您这些日子不宜出远门。”
其实原话是离家门口远了都不太适合。
岂料邵古不买账:“孙郎中就是能给人看病抓几副药,看皇历他可不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