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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离校前,李母心有不舍,想嘱咐儿子几句。中国家长往往都会叮咛孩子在学校多吃点,李母做饭不在行,避谈吃饭问题。她心想:“衣食住行嘛,‘衣’排在最前面”。李母想通过自己穿衣的品味来树立在儿子心中的慈母形象,于是叮嘱儿子:“上了大学,你就是大人了,以后穿衣服不光要大方干净,还要讲究品位。”
只可惜竖捺对衣服的要求,还停留在原始人的观念里——能御寒能遮羞就行了。他不以为然地说:“威武不在衣冠。大丈夫行事,行云流水,哪有那么多讲究?”‘大丈夫’和‘威武’这两个词用在竖捺身上显得极不恰当,因为他瘦得像个衣架,他的衣服不是穿在身上的,而是挂在身上的。
李母诲儿不倦,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在社会上穿的衣服体面别人才会尊重你。”竖捺不以为然,他不懂得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他想起了李后主的话:“粗服乱头,不掩国色。”李后主这话原本没错,可惜竖捺忽略了一个重要信息,这句话的对象是‘国色’,假如换成‘东施’,这话显然就不成立了。
竖捺拗不过李母,不耐烦地说:“好啦,知道啦,真啰嗦。”
竖捺还年轻,不能理解慈母的一片爱子之心,李母刚刚树立起来的慈母形象,瞬间像德国柏林墙一样被推倒。母子俩的关系犹如水和油的关系,李母为水,竖捺为油。油不溶于水,水却依然包容着油。
日暮西沉,残阳晚照。新生家长们均已经纷纷离校。中午天气闷热,竖捺无心吃饭,此时渐觉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他走出宿舍楼,一面找餐厅,一面熟悉校园环境。校园的水泥地面上还残留着太阳的体温。教学楼沐浴在一片鹅黄色的余晖中,像王家卫的电影里的特写镜头。竖捺恍惚其间,如游梦呓,独自前行。
他从身上翻出一本《新生入学指南》,一边走一边看。穿过教务楼,看见教务楼的校领导办公室灯火通明。路过体育馆,体育馆的屋檐两边向上翘,像一只烤乳鸽。终于找到餐厅,餐厅共三层,像个方形的汉堡,中间夹着两片牛排。饿得太厉害,他看到什么都能和吃联想到一起。
竖捺快步走进餐厅,餐厅还没开灯,也许是为了响应“节能减排”的号召。与此同时,教务楼的校长办公室就好比《鬼吹灯》里的皇帝陵寝,点着长明灯,校长大人更像陵寝的主人,十分神秘。
餐厅的大铁窗框架,像个巨大的十字架,如果有个人被吊在那里就更像了。天花板很高,整个环境阴森森的,像进了教堂,让人感觉上帝与我们同在。他随便要一份凉拌面,找个位置坐下来,草草吃完了事。
竖捺回到寝室,寝室其它三人回来了,三人分别和竖捺打了招呼。四人一开始都比较拘谨,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面不说话。
竖捺打算通过共产自己的东西来建立友谊,于是说:“我请大家吃‘周公’,大家都不要客气啊。”
三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周公是什么?”
竖捺解释道:“周公是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姓姬,名旦,所以‘周公’就是鸡蛋。”他这人书生气十足,喜欢咬文嚼字,卖弄文艺。
三人恍然大悟,都客气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都吃过饭了。”竖捺越相让,他们越客气,必须有一方先不客气,才能结束这无休止的推让。
竖捺于是换了个说法:“我有很多鸡蛋,请大家帮忙一起消灭掉,多谢了。”这种说话方式果然奏效,三人不再客气,顷刻间消灭了一堆‘周公’。
其中一个高瘦个子说:“你叫李竖捺是吧?你是学历史的吗?”竖捺想不到自己刚来,就已经名声在外了。他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是机械专业的。”
那高瘦个子说:“哦,是因为床铺上贴有你的名字,我们也都是机械专业的。你历史学得那么好,刚才我还以为你是学历史的呢。”
竖捺假装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只是爱好历史而已,谈不上学得好。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高瘦个子说:“我叫魏践行。”
“钱孔方”
“吴淼”其余两人也纷纷报了自己的姓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理科班的男生们经历了高考之后,就像被榨过油后扔掉的蓖麻杆一般,四人都是瘦瘦的。
四人相识之后,从高考开始聊起,以示炼油不忘榨油人。
魏践行先发问:“李竖捺,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590分。”
“哇,这么高的分啊?你高中学习一定很好吧?”吴淼惊叹道,魏践行和钱孔方也同时投来羡慕的目光。竖捺一边享受三人的羡慕,一边心想:“怎么?590分很高吗?”在义山中学,考600多分的大有人在。可见学习好不好是相对的,就算北大还有最后一名呢。
竖捺故作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高考超常发挥了,你们考了多少分?”
“我们的分数都刚够分数线,你的分数高出分数线一大截呢,上这个大学实在太亏了。”钱孔方摇了摇头说。原来三人早已相互探到了对方的虚实,故而一起来探竖捺的虚实。
竖捺的虚实相对三人的虚实稍微实了一点。他本来觉得上什么大学无关紧要,听钱孔方提及,自己也替自己的分数感到可惜。可惜的是那些多出来的分数不能兑换成人民币。分数能不能兑换成人民币得看什么时候,考重点高中时少的分数不仅可以兑换成人民币,而且分数相当值钱,一分万元;考大学时多的分数就好比内战时期国统区的纸币,一文不值。
四人正聊得兴起,气氛很融洽。这时有人推门而入,通知他们:晚上全体新生要集中在阶梯教室开班会并竞选班委。
魏践行对宿舍里其余三人说:“我们宿舍一定要有一个当班干部的,这样才能为宿舍争取利益,我就毛遂自荐了。”竖捺这人胆小懦弱,他从来没想过当班干部,也从来不敢替自己争取利益。他被魏践行“舍己为人”的一番话感动地一塌糊涂,面露感激之色,恨不得为他多投几票。
四人踏着夜色来到阶梯教室,教室里已坐满了学生。竖捺从门口放眼望去教室里几乎都是男生,偶尔有几个女生,也淹没在男生中不容易辨别出来。四人走进教室犹如走进一片草丛,绿意盎然,草丛里零星地探出几朵粉红的山茶花。理科班的女生原本就少,加上“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这名字像乳腺癌一样对女生的威慑力极大,填报志愿时不少理科班女生对它望而却步。机械班仅有的几个女生像经历了乳腺癌折磨后的幸存者,几乎不像女人了。
四人找到位置坐下,都开始忙着结识新同学。过了一会儿,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闪身走进教室,并登上讲台维持秩序:“同学们,静一静,很高兴见到大家,以后我就是你们班的辅导员,我叫袁华,跟一个香港明星的名字相似。我们能够认识是一种缘分……”很多人都喜欢拿自己的名字和明星相比,以分享明星的名气。袁华不仅分享了元华的名气,也分享了圆滑的性格。他年轻有为,刚来滨河大学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青云直上,当上了机械系办公室主任。
竞选班委开始后,魏践行工作准备的很充分,为防止演讲忘词,专门写了竞选演讲稿,但上台前还是有点紧张的,努力调整了一会儿情绪,正要上台,不想被另外一个人抢了先,那人发表了自己的竞选演说:“大家好,我叫杨刚,我高中三年都是班长,我对班长的工作非常熟悉,所以我想竞选的是班长,希望大家能够支持我……”他发表完自己的竞选演说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班长那一栏。杨刚这个名字,每个字都透着阳刚,可惜杨刚写的字比他自己长得还秀气。可见名字只是父母对孩子寄托的期望,可惜杨刚没有按照他父母的期望长成‘阳刚’。
杨刚这人熟谙世故,老成地像个人精,刚来报到就请辅导员袁华喝酒,两人喝了两杯就开始称兄道弟。中国人在一起喝酒,越喝情谊越浓,两人喝得烂醉如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舍难分,两人的关系铁得用TNT炸都炸不开。辅导员袁华借酒精作用,对杨刚拍胸脯保证:“兄弟,大学的班长在以后拿国家奖学金和保研方面都大有优势,我保证你百分之两百当上班长。”言外之意好像是:“我保证你下辈子还能当上班长”。杨刚下辈子的前途也被袁华安排好了,他感动地热泪盈眶。
魏践行看大事不妙,“高中三年都是班长”这一招先被杨刚用掉了,于是等到他发表竞选演说时,就肆意夸大自己的能力:“大家好,我叫魏践行,我和原国家领导人尉健行的名字谐音,巧的是尉书记也是机械专业毕业的,这是我们机械人的自豪啊。我高中三年都是学生会主席,我非常乐意为同学们服务,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胜任班长的工作,希望同学们能够投票给我。”
台下的学生们表情木讷,一点也没有分享魏践行的自豪。魏践行搜肠刮肚地寻找自己与尉健行之间的共同点,可惜找来找去再也找不到其它共同点,他本来还想说自己和尉健行都是男的,可转念又想这点未免太牵强,只好忍痛割爱了。
演讲,演讲,既要演,又要讲。竞选体育委员的人说自己高中时当过校篮球队的队长;竞选文艺委员的人说自己高中代表学校参加过省里的文艺演出……很多时候人就像一张剪报,总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往自己身上贴,把别人的英雄史当成自己的过去式。这种自我包装就好比仿制的古董花瓶,经不起仔细鉴定推敲。
魏践行逐个动员新结识的同学为自己拉票,走的是群众路线,可杨刚走的却是领导路线。竞选结束后,杨刚如愿当上了机械班的班长,魏践行不明就里,不过也当上了班副,可见群众的力量终究不如权力的力量大。
大学里班副的权力小的好比物理中理想状态下的摩擦力,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班里面班长总揽一切大权,班副只能负责一些细枝末节的工作,比如:替辅导员跑腿,替老师抱作业本,属于可有可无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