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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好了,小雅带着洗干净的饭盒准备走了,洛清颜说她现在已经完全康复,就不用再特意给她送餐了,搞得太麻烦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送完小雅离开,回卧室衣帽间挑了一条丝缎碎花连衣裙,套一件橙色纱衬衫,配一双粉色绒面尖头浅口低跟淑女鞋——这里的早秋很流行这样的穿搭——换掉了睡衣,坐回镜子前再简单梳理一下头发,耳背听见衣帽间里传出一阵,衣柜推拉门拉动的响声,洛清颜一个激灵站起,回转身来眼睛睁圆了,看见陈载誉从里面走出来。
隔了半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再度出现,往常有什么问题都只是通过量子手表来询问解答。
他来肯定是为了教她控制吸附转移热量,不过,这隐形传送门居然是安装在衣帽间里的衣柜?
这要是他早出来几分钟,她那会儿是正在换衣服啊……
“好久不见。”心里吐槽归吐槽,但洛清颜还是拿出几分熟络的热情打招呼,问道,“我家里,还好吧?”
“还好。我来除了教你控制热量,另外要把替身的记忆移植给你,好让你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陈载誉的发型,面容,表情和语调都还是熟悉的样子,基本没有变化,走近前来,递给她一个红橙相间的手环,“戴上手环,它会把周围环境的热辐射分布图导入你的大脑,你随时可以让阿布帮你调取出来。不过刚开始一段时间,你需要闭眼才能清楚看到。”
洛清颜接过来把它套在手上,闭上眼,然后脑子里果然呈现出一幅即时的三维立体画面,以黑色为背景,周围的事物用红橙黄白的颜色深浅变化来表示它们辐射热量的大小。
房间里,她自己跟陈载誉当然是辐射热量最多的了,接近红色,另外她清楚地看到有一层浅黄色笼罩着她,和她的皮肤表面保持大概1厘米的距离。
“我看到了,怎么控制?”
“意念。”
“意念?”洛清颜有点怀疑他是随口说的。
“没错。你只管集中注意力到想要转移的那部分热量,想象自己用力撕扯它的样子,直到牵动它。至于为什么可以这样做,你不用深究,就像你不明白大脑是如何运转的,但是也能用它思考一样。”
“好吧。”紧闭双眼,在热量辐射图中把意识的关注点集中到笼罩着右手的那部分热量,然后把焦点逐渐往外移。
开始几次那浅黄色是岿然不动,不过随着一次次的尝试,终于被勾起了一个小角,她继续努力,发现把聚焦的范围缩得越小,越好发力,也更容易把热量拨引开。
终于一小团浅黄色被拉扯出来,往外飘离,洛清颜高兴地睁开眼看向陈载誉。
陈载誉微笑:“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剩下的也只能靠你自己多多练习。然后是这个,把它贴在额头,移植替身记忆,三分钟就可以。”又递给洛清颜一枚银箔贴纸,“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走回衣帽间。
洛清颜起身送他,站在衣帽间的门口右手只举到胸口的位置,对他缓缓挥动,做出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
陈载誉站在衣柜里,也只是用以往那样温润的眼神、平和的浅笑和她相视。
衣柜推拉门再度合上之后,洛清颜坐回到床沿,目光落在手里那枚新的银箔贴纸,把它往额头上一拍,倒回床上,闭眼,血液在头部晕开,有点头皮发麻、身体下陷的感觉。
眼帘遮蔽的黑暗中,记忆传输还没那么快完成,空档中又浮现陈载誉转身离去的身影,心里突然浮出一个念头:好希望将来有一天能见到他本人,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呢……
胡思乱想,不过银箔贴纸传进来的记忆很快就把这些杂念给淹没了。
仿佛给自己的脑中下载了一部长长的电影,电影的主角是留在尘世的替身。
洛清颜读取影像,跟以往回忆过去类似,有些场景片段比较鲜明,有些细节连接比较模糊。
鲜明的轻轻一点即可还原全貌,而模糊的就如同收好的卷轴,需要慢慢展开。
鲜明,自然是因为印象深刻了。
先从发生时间比较近的片段开始。
半年过去,中考结束,妹妹林月顺利考上了玉高,不仅学校里,镇政府和村委会门口都拉起横幅来庆祝(其实主要还是学校为了宣传、炫耀教学成果,横幅里面也不止林月一个人的名字,还有其他一同考上玉高的同学,不过因为林月向来在学校考第一,所以名字写在了最前面)。
家里人别提有多高兴了,面上喜气洋洋的,妈妈说林月给她争了好大的光荣。
出门遇上村里乡亲,收获许许多多的恭喜和羡慕,有些比较上年纪的叔伯婶母不明所以,半懂不懂,见庆祝的横幅拉到了镇政府门口,还以为是考上了清华,说让林月赶紧到政府去领钱。
以前镇上有学生考上清华,镇政府的确是奖励了五万元现金。
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他们三姐弟守在放置有电话跟电视机的那间房,灯熄了,电视开着,但看了半天好像也不太清楚里边讲了什么。熬到午夜十二点,终于可以查成绩了,那时候电话查成绩话费要两块钱每分钟,虽然隔天去学校也能从老师那里得知成绩,但对于林月这样的好学生来说,自然是这刻钟能知道,就忍不到下一刻钟的。
如果发挥正常,应该是没问题,只不过担心有意外情况发生,所以急切想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收到了多少回报。
电话摆在电视机的长屁股后面,关掉电视,林芝跟林开站在旁边屏气凝神,看林月轻轻发颤的手拨通了“查分热线”,按提示输入准考证号并以井号键结束,令人窒息的几秒空档之后,机器语音报读成绩出来:语文A+,数学A+,英语A+,物理A,化学A+,地理生物合卷A+,历史思政合卷A+。
六个A+一个A!玉高分数线是五个A+两个A,林月的成绩妥妥上线了,还有余。
“耶!”林芝跟林开都激动得拍着手蹦跳起来,林月心弦高度紧绷后松弛下来,安心了踏实了,喜悦跟着自然扬起的嘴角眉梢溢出,有些腿软,慢慢挪到墙边的藤椅坐下来,休息了几分钟才走到爸妈房间的窗口前报喜。
但还没高兴几天,家里又陷入了僵局。
他们三姐弟从山坡上给花生地除草回来,见一辆蓝色的小轿车停在院子门外,在大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舅舅来了,他们几个心以为肯定也是来给林月庆贺的,欣喜地互相对望一眼,加紧几步迈进家门,舅舅舅妈,还有妈妈正坐在葡萄架底下的高脚凳子。
看见他们回来,大人们没有想象中的兴高采烈、喜笑颜开,气氛挺沉闷。
原来他们不是来祝贺的,而是来劝林月不要上玉高,改去念市一中。
舅妈语重心长地说:“林月,我和你舅舅都建议你去市一中,为什么呢,你听我说,玉高向来重理轻文,每年考上清华的很多,但是上北大的还没有市一中的多,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学文比较合适,学文将来坐办公室的概率比较大。”
舅舅也说:“是啊,你这个成绩去市一中的话,可以学杂费全免,而且每个学期都还有生活补贴,非常划算。再者说就算你硬着头皮上了玉高,念了理科,将来考大学选专业,毕了业出来找工作,形式对你都很不利。理工科专业虽然就业面广,但很多是那些驻扎工地里面干工程的,整年整月不能回家,灰尘大环境恶劣还没水洗澡,而且工地里面大部分都是男的,女孩子有很多不方便;又或者是整天对着电脑敲代码啊,没日没夜地加班,熬得头发都掉完,这种我见过很多的;不然就是学机械,生产工艺,工作了整天跟齿轮、皮带、机油、发动机打交道,进车间倒班,又脏又累,那样你肯定会后悔的,所以舅舅建议你学文,学文就去市一中,不仅没有经济压力,还得老师器重呢,听舅舅的没有错的。”(PS:这里舅舅当时的分析也算有点道理,不过比较片面,同学们文理分科、考大学选专业的时候需要综合考虑。)
这两番话犹如刺骨的冰水,从头淋下,林月顿时僵在那里,面如土色。
林芝心里也一下子被搅得麻乱:“可是,好不容易才考上的……”
舅舅寒着脸打断她:“我们在说林月的事情,你别乱插嘴。”
扭头看林月,见她眼底涨潮似的准备漫出泪水,眼白爬上了血丝,无助的眼神在舅舅、舅妈和妈妈的身上移来移去。
弟弟也急道:“爸昨天不是还说,我姐是近十年来村里第一个考上玉高的?别人花钱挤破头都进不了!而且你们知道我姐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妈妈不耐烦地往后摆了摆手:“回房间看书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乱插嘴!”
弟弟气鼓鼓的立在原地不动。
舅舅伸手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温言道:“你姐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呀,不是说了嘛,她去市一中可以免学杂费,还有补贴,如果不是有够上玉高的好成绩,能有这样的资格吗?显然是不能的嘛。最主要是,上市一中能减轻你妈妈的很多负担啊,你希望你妈妈每天都这么辛苦吗?”
弟弟直勾勾地看着舅舅,腮帮子浮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脸上虽然还带着不服气,但还是低下头走开了。
林芝见状,也跟上弟弟的脚步。
房门关上,他们两个坐在书桌前,望着红砖墙面,思来想去,唉声叹气。后面弟弟拿出草稿纸,闷不做声地一遍遍抄写古诗词,以求静心。林芝瞄了一眼,是苏轼的《水调歌头》。
本来她是想一起商量一下对策的,可是弟弟似乎并没有什么主意,对于这个事情已经有点放弃治疗了。
的确,理智地来说,舅舅舅妈的分析都挺在理,她们家现在欠的外债都还没有还清,去年中秋节的时候在外公家,大舅妈甚至还提出过让林月念完初中就不要念了,辍学去打工贴补家用。
不过,舅妈说的玉高重理轻文她虽然有听一些老师提到过,但市一中考上北大的比玉高多,这点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舅舅、舅妈平时也经常接济她们家,所以对这点林芝只在自己心里想,当时和事后都是不敢在大人面前质疑和反驳。)
另外还有一个秘密是他们大家都不知道的:这半年来替身林芝利用自己目前的机器人特性,课余时间偷偷去打工赚钱,存下了8000多块。
眼下出了这样的情况,林芝决定偷偷把钱给林月,然后跟家里人说她们两个一起半工半读,这样的话,钱的来历就好解释多了。
先尝试着劝服妈妈,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找外公,有他老人家发话,林月肯定就能安稳地去玉高念书了。
侧耳倾听外边的动静,等舅舅舅妈走了,林芝从房门口探半个脑袋出来,见妈妈回房间去了。
妈妈小睡了一会儿,出来拉单车准备去服装厂上班。
林芝走到车头前面来,开口说道:“妈,我觉得林月还是应该上玉高,不然太可惜了。”
妈妈的脸色是和以往一样灰蒙蒙的阴天:“可惜什么,钱从哪里来?”
“我们可以打零工,我想只要是能上,就算半工半读辛苦一点,她也是会愿意的。接触更优秀的人才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啊,市一中跟玉高比起来真的不是同一个档次的。”
妈妈跨上单车,不耐烦了:“打零工,你以为你功劳很大了是吗?赚那点钱能济什么事!还分心影响读书,再说读完高中你们就不读了吗?将来你们几个上大学不要钱啊,要不你读完高中别读了!”见林芝不让开,呆在那里慌乱不知所措,又恼火地吼了一句:“滚开!我没空听你废话!”
林芝赶紧退开,望着妈妈远去的背影,安慰自己,现在酷暑天热,人容易暴躁,妈妈肯定也不是有心冲我发火的,其实她心里也不好受。
看来这事还是得靠林月自己坚持才行,如果她继续这样闷不做声,听天由命,那林芝再怎么试图努力为她争取,也显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到了夜里,窗外是各种昆虫的梦中呓语,房间床上,姐妹俩依旧是一人一个朝向。
林芝知道,林月肯定没睡着,压低声音说:“妹,你睡了吗?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妈妈争取一下。”没有回应,但是床的另一边动了动,林芝继续说,“中考是你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考验,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现在终于考上了,反而还要退而求其次,你甘心吗?白天的时候舅舅舅妈说那么多,其实主要还是钱的问题……”
没想到林月突然暴起,打断她:“你说够了没有?是啊,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却念不了!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还不都是因为你!”林月吼完这几句,气呼呼地倒回床上拉被单蒙住头。
夜深人静的,林月发飙的声音格外响亮刺耳,传出去好远又飘荡回来,余音绕梁。
林芝如同坠入冰窖,心寒到极点。
都是因为我?为什么你们都要把气撒到我头上?难道我就没有资格花家里的钱,没有资格念书吗?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做了这么多努力,结果在你们眼里,我仍然只是个累赘,祸害?
林芝开始觉得自己好可笑,居然想把自己幸幸苦苦攒下的钱拿出来给她。
如今看来,是大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