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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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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廊尽头,流风回雪。

    身披缟素的清弱少年负手而立,眉目沉凝。细雪扑面,润湿眼睫,成一道落白的残影,描摹颊上。

    脚步声自身后渐近。

    来人呼吸略微急促,垂首低声道:“殿下,找到了。”

    少年如被惊醒般,眼睫一颤,抿唇回身,“孟季,你真相信世间鬼神之说吗?皇爷爷驾崩前忽开天眼,见金光耀世,乃是大功德之贤臣出生,可真有半点可信之处?”

    名叫孟季的男子抬起头来,面容英武,却板正严肃。

    他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暗叹一口气。帝王自古多疑成性,哪怕是皇太孙只有十几岁,只是即将初登大宝,也不免于此。

    “臣不知。”

    孟季道:“不过昨日风云变色,天空突兀出现一双巨目,却是京中百姓亲眼目睹。钦天监若拿不出说法,怕要有流言蜚语,于殿下不利。”

    “是啊,孤还只是殿下,不是陛下呢。”

    皇太孙文煦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摆手道,“备马吧,孤与你一同……去看看咱们这位治世能臣,未来的国师大人。”

    风雾满鞍,马蹄溅起点点雪泥。

    大岐朝的皇太孙和威武将军带着一队轻骑,快马加鞭,按照老皇帝驾崩前的指示,来到了郊外一座别院。

    郊外的别院是安阳侯的私产。

    前几日,安阳侯举家来到这座温泉别庄,躲避暴雪。正巧昨日,安阳侯夫人生产,在老皇帝驾崩的那一刻左右之间,诞下了小世子。

    “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孙的突然驾临,令惯来闲散安逸的安阳侯府不知所措。

    文煦却不理那些,直接掀开帘子,看向被奶娘抱着沉睡的小世子,道:“这就是那孩子?”

    “殿、殿下,”安阳侯胆战心惊,“这是犬子沉渊,不知殿下……”

    文煦目光一转,淡淡落在安阳侯身上,他掩着嘴咳嗽了一声,脸色微白,似乎有些虚弱,但眉目却自带一股凌厉威严,压得安阳侯不禁低下头去。

    “他叫陆沉渊?好名字。”文煦轻声道,“孩子满百日后,自会有人接他入宫。十年后,他会是下一任国师。”

    所有人愕然抬头。

    作为一个皇权神授的王朝,大岐的国师并不是一个只有名号的摆设,而是真正能左右朝廷与皇帝抉择的地位超凡的存在。这一任的大岐国师已做了数十年国师,却数十年如一日,容貌不改。百姓将他奉为神,地位远在皇帝之上。

    但若他真是神,文煦忍也无妨。但他不是,他只是一个人。

    “殿下,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孤想,这就是我文家历代,所期盼的。孤会将它完成。”

    拉下高贵的神权,扶植自己的信仰。

    就这样,文煦瞒着闭关数年的国师,在三个月后,将尚是婴孩的陆沉渊接进了皇宫,悉心培养。

    也是在三个月前,天空巨目出现的那一刻。

    安阳侯府别院不远的山坳里,一个□□在雪地里挣扎前行,脚下血水蜿蜒。

    她摔倒在地上,秀丽的眉眼扭曲而痛苦,婴儿的啼哭声惊破沉寂的苍雪天地,□□咬住自己的手腕,咽下了所有声音。

    “他给你取名……叫子棋。”

    许久后,□□挪开手腕,双唇满是血色,笑容却慢慢绽开。

    她蜷缩在雪地里,声音虚弱,用破烂的小被子将红皱皱的婴儿裹紧。

    “严子棋……”

    她像每一个温柔的母亲一样抱着孩子,跪坐在大雪里,曼声轻笑,“真是个好名字。”

    大雪纷扰,半里之隔,永生之差。

    有一个娼妓出身的娘亲,严子棋的童年时期并不好过。

    即便已然从良,严子棋的娘亲拂柔还总是因着容貌出众,而被村子里的地痞流氓骚扰,也有些村妇冷眼敌视,处处嚼舌根。

    话语传进孩子们的耳朵里,严子棋便成了“小兔爷”,被欺凌孤立。

    拂柔是个要强的女子。

    她没日没夜做活儿,花大价钱将严子棋送进了学堂,盼着他如他父亲一般,考取功名,成为一个腹有诗书的正直之人。

    严子棋也并没有辜负拂柔的期望。

    他似乎生来就运气不好,但又似乎总能逢凶化吉。原本厌恶他的儿时伙伴,被他的真诚打动,渐渐成了朋友。因风言风语而远离他的同窗,在一同温书后,与他志同道合,结为知己。

    他聪颖勤奋,正直善良,似乎毫无缺点。

    尽管科举之路多有坎坷,但最后,他还是一举夺魁,成了会元,参加殿试。

    “严兄可听说了?”

    有一同赶考的好友凑到严子棋身边,蹙眉低声道,“明日殿试,新任国师好像也要前去监察考场。”

    严子棋唇角的笑意一淡,目露担忧道:“皇上不退,国师不让,朝堂之上,恐怕已然不再安宁。”

    好友压低声音,叹道:“有些话,我等可说不得。严兄,明日……还需谨言慎行啊。”

    举子间的交谈讳莫如深,但当今朝政如何,人人却都是心中明了。

    十八年前,先帝驾崩。临终之际,得天授神眼,窥得天机,见金光耀世,有神明转世而生,当立国师,以全天下之心。

    新帝文煦寻得神明,为安阳侯之子陆沉渊。陆沉渊幼年即入宫,入钦天监修习道术,天资纵横,十岁祈雨免天下大旱,十五岁登天机台,取代当代国师行祭之礼。因前国师闭关悟道,不理凡俗,加之陆沉渊造福于民,功在社稷,遂被皇帝文煦奉为国师,去年寒食登位,入主天机台。

    这些,都是寻常百姓眼中的一切。

    但严子棋却很清楚。这与他年纪相当的陆沉渊世子,自始至终不过是新帝文煦的傀儡罢了。

    神权凌驾于帝位之上,这是哪个皇帝可以忍的?说不定,就连老皇帝开神眼之说,也只是新帝所做的一个踏板,只为了大权在握,将国师之位,变成囊中傀儡。

    可眼下看来,新帝或是作茧自缚了。

    陆国师长大了,已然不是可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是一头亮出了獠牙的狼。

    金銮殿,今科殿试。

    严子棋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陆国师。

    他与他一般大的年纪,却看起来更加威严,更加有气势。他身披白色道袍,不显沧桑,却自有一股飘渺灵动之意,神色端肃,面容似乎总是笼在一层若有似无的烟雾之下,看不真切,但一双眼却黑沉沉的,令人望之心颤。

    严子棋抬袖研墨,温和从容的眼神扫过四面,却蓦然一顿。

    视线相对。

    陆沉渊脸上的烟雾刹那散开,露出一张英俊而年少的脸,略带几分促狭的调笑,他对严子棋弯了弯唇角,黑沉神秘的眼瞳中金光一闪而没。

    心神一颤,便陡然乱了。

    严子棋看着那双眼,真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等到再见时,是天穹日朗,一声声传喊穿透辉煌的金銮殿与绵延的汉白玉阶。

    “宣新科状元严子棋觐见——!”

    常年病弱的帝王高坐龙椅,其旁珠帘垂坠,一座玉石堆砌的椅子隐在其内。一道出尘的身影若隐若现,有锋锐的视线射出来,压得严子棋心头微跳。

    文煦掩着嘴咳嗽了几声,道:“严爱卿才学过人,不知……”

    “陛下。”

    珠帘微晃,里面的人肆无忌惮地打断了文煦的声音,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探出,掀开珠帘。

    身着道袍的青年缓步走出,步步逼近严子棋身前,面目模糊,声音却冷漠而讥诮:“什么时候我大岐,娼妓的儿子也做得状元?”

    严子棋蓦然抬头,脸色苍白。

    冰凉的手捏住他的下颔,将他的脸硬生生扳了起来。

    “国师!”文煦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怒斥一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内侍忙上前搀扶,却忽地惊慌大喊:“陛、陛下……您吐血了!”

    一时间,满朝惊惶。

    皇帝重病,卧床不起,朝政由太子主理,太师辅佐。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人都嗅到了别样的气息,自危而难保。无人察觉到,这一切的□□,新科状元郎严子棋,早便消失不见。

    “子棋,你看。”

    纱幔低垂,危楼高耸,四面的风声夹杂纷繁落花荡入白玉台上。

    月光清泠,勾勒出两道纠缠交错的身影。

    天机台卦盘破碎,黑白棋子零落满地。

    一只手从后解开一段轻纱,令严子棋重见光明。

    明亮的烛火晃了满眼,他被压在地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不得不仰起头,从天机台空无一物的顶端望向无垠星空。

    “高高在上的地位,绝世无双的道法……”沉哑的男声压在严子棋的耳边,带着狠戾的意味,“这些都该是你的,我的大功德之人。但眼下,阴差阳错,它们却全都是我的。子棋,你恨吗?”

    “国师大人……”

    严子棋平复着喘息,艰难道,“这些都是你的。没人会抢,没人会质疑。你已经拥有凌驾于世间一切的地位,还不满足吗?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你可真蠢。”陆沉渊失望地叹了口气,慢慢退开。

    严子棋半合的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微芒与喜意。

    但没容得他的欣喜真正凝聚起来,一双手就掐住了他的腰,错落而疯狂的吻落下。

    陆沉渊笑了起来:“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子棋,就算你真是个蠢货,就凭你是大功德之人,我也放不得你离开。若有人看出来了你的身份,那我这个国师当得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么大一个把柄,我当然是要放在自己手里,掐死……碾碎才对。”

    他握过那只攥紧了纱幔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下,然后用力,一根一根,捏碎了严子棋的指骨。

    “本座听说,要屠龙脉,须以大功德之人身魂活祭……子棋,你在发抖吗?别怕,本座怎么舍得你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一点前还有一更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