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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惊弦对这鸡飞狗跳的场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淡定地喝着茶,还给陌微凉也续了一杯。
陌微凉有些不适应,她从未见过如此跳脱之人!
这些人真的是出身于恨不得将礼仪二字刻在脑门上的老牌世家谢氏吗?
陌惊弦以眼神安抚她。
陌微凉哑然,也只好低头喝茶。
对面,虽然把这两个不孝弟子给赶走了,但是谢长风还是气得不行,仙风道骨的脸憋得通红。
他捏着拳头,用力捶了捶胸口,终于将那一口气给捶顺了,才重新摆出一副神仙高人的模样。
只可惜在陌微凉眼里,他的形象早已稀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了。
莫名的,对他的恐惧戒备,也随着他的形象一去不返。
她反而轻松自如了些。
“咳!”谢长风假咳了一声,以眼神示意陌惊弦。
陌惊弦还是给这个授业恩师一点面子的,恭恭敬敬给他换了茶盏,添了新茶。
谢长风在谢愚谢顿的反面衬托下,对陌惊弦越看越满意:“陌家小子,不枉老夫当年为你起了那一卦。终究是拨开云雾,得见天明。”
卦?这人会算卦?他还为陌惊弦算过一卦?
陌微凉心弦一动,隐约有所感悟。
陌惊弦却道:“我从来只信自己,不信天命。”
谢长风道:“信则灵不信则无,不必勉强。”
陌惊弦不置可否。
谢长风便转而问她:“陌小姑娘觉得如何?”
陌微凉道:“我信,然则我不认!我偏偏就要勉强。”
没有人比她更相信天命,也没有人比她更想要逆了这天,改了这命。
谢长风怔了怔,记忆里泛起沉疴:“真像……”
像什么,谢长风没有说,陌微凉也没有问。
陌惊弦侧头看着她,这几日她又养回来一点肉,脸颊重新丰盈了些,脖子上堆着毛茸茸的裘皮领子,衬得一张小脸莹白如雪。
不点而朱的樱唇紧紧抿着,目光沉静,透出一股子坚忍不拔来。
他觉得,倘若她现在跟他开口,不管她要什么,他都是愿意全部捧给她的。
不需要她勉强,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亲手奉上。
谢长风道:“因缘际会,你的勉强,焉知不是他人之甘愿。”
她道:“甘愿也好,不甘愿也罢,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只求当下,只求无悔。”
谢长风哈哈大笑:“陌家人物,果真占尽风流潇洒!你祖父如是,你父亲如是,如今,你亦如是!”
“先生与我陌家乃是旧识?”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谢长风点头:“自然是旧识。当年还是你父亲找上我,叫我将陌家小子收入门下。
不过他性子鲁钝,不适合我家的学问,我随随便便教了他读书写字,就打发他走了。”
被随随便便打发了的陌惊弦:真是一点也不稀罕您教呢!
陌微凉想象着他自小跟谢愚谢顿那两个跳脱的顽童,一起被同样不怎么着调的谢长风教导,那画面真是,惨不忍睹!
她同情地道:“哥哥真是辛苦了。”
他矜持地道:“自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不过尔尔。”
谢长风冷笑,目光深深地看了陌惊弦一眼,却对着她道:“我谢家天机之术,问天问地问己身。人卦、地卦已出,还有一卦,陌小姑娘可要看看?”
陌微凉不明所以。
陌惊弦神色却凝重了起来。
谢家有天机之术,一生只起三卦。
一卦问天,一卦问地,一卦问己身。
谢长风已经出了两卦,他这一生,只剩下最后一卦。
这一卦,他留给了陌微凉。
陌惊弦自问从不信命,但是就像是陌微凉不怕死,却怕看见福宁郡主惨死一般。
他不信命也不怕命,但是他害怕命运落在陌微凉头上。
陌微凉接收到他的担忧,她反而不是很担心。
再难的境地都被她趟过了,如今娘亲的性命保住了,陌惊弦就在她的身边,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陌微凉虽然不是很清楚这次机会有多珍贵,但是她知道世人对天机之术的追捧。
送到嘴边的肉,自然没有推出去的道理。
她问谢长风:“都说天机之术讲求心血来潮,如今我并没有这等预兆。不若留待日后,可否?”
这最后一卦本就是应在她身上的,谢长风只要确定她终究是接下了此事便是达成目的,至于她什么时候才心血来潮的想要看,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他目的达成,与陌惊弦本就是师生之谊,便直说了:“除了你之外,我那外甥也屡次登门要我起卦。
然而此卦如今已经有了主,我怕是要随着卦主奔波的,你可立了决心了?”
陌惊弦看了陌微凉一眼。
陌微凉直觉谢长风在问他一个事关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将改变他的一生,改变他的命运。
也将改变这个天下。
陌微凉笑着回望他:“我说过,我陪着你。”
少年眼眸深处有暗潮涌动,曾经被他层层束缚在心底的什么东西,悄然撕开一道裂痕,弥漫了他整个胸腔。
他看向谢长风:“我意已决。”
门外,嘴含核桃的谢愚双手拢在袖中,那素面的灯笼也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清瘦的少年袖着手,歪歪斜斜地靠在门廊的柱子上,出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谢顿个头不高,看起来就像是比他小了好几岁,也跟他学着,双手拢在袖子里,可惜这根柱子被他占据了,别的柱子离得又有点远,他不想过去。
便站得端正,仰着个脑袋看着黑漆漆的天:“师兄,我们已经被先生赶出来了,你还含着核桃干什么?”
谢愚浑身一僵,是哦!他又不在先生跟前,为什么要受这个罪?
他连忙把核桃抠出来,就往谢顿那儿塞。
谢顿吓得躲得老远:“哎哎哎!都是你的口水!往哪儿塞呢!”
“不都是你收着的嘛!不给你给谁?”谢愚执意要把核桃塞给他。
“平时都是放在碗里的!那个碗落在屋里了,你自己放回去!别把你的口水蹭我身上!”
谢顿将双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推着谢愚的手腕。
一个坚决要塞,一个努力要推,来来回回一个不留神,核桃滚落在地,又被谢愚一脚踩了个稀碎!
谢愚:!!!
谢顿:“……你自己踩得!”
谢愚炸毛:“你为什么不接着!好不容易盘了个圆润的,这下好了,又要重新开始盘!你知不知道新核桃塞进嘴里扎舌头!又干又刺!我什么时候才能把它舔平了!”
“我的嘴长着是为了说话吃饭的,不是为了舔核桃的!我如此重要的唇舌,你竟能看着它浪费在舔核桃这种事情上吗?你我同出一门,我什么时候将你宝贵的时辰浪费在无意义之事上?
而你竟然能看着我浪费光阴?!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让你如此虚度年华、蹉跎光阴!你还不思反省!”
谢顿被喷了一脸口水,精准打击道:“师兄,你即便如此牵强附会,新核桃还是得你自己盘。”
并且,用嘴。
谢愚宁死不屈:“我是在说核桃的事吗?我是在说你!少年不识愁滋味,度年如日,你可知光阴似箭,往事不可追。像你这般浑浑噩噩,到头来怕是要落得一场空!我是你师兄!我便是你前车之鉴,你无需彷徨,凡事以师兄我为先……”
谢顿突然睁大了眼睛,打断他:“喂喂喂!师兄!谢愚!你快看!”
谢愚不为所动,他今天一定要好好训斥这个师弟:“看什么看!你别以为我会上当!我在跟你训话,你莫要东张西望!你这招声东击西我早就玩腻了!”
谢顿懒得跟他废话,两只瘦小的胳膊伸出来,抓着谢愚的肩膀猛的一扳,将他整个人都扳地转过身去。
谢愚:!!!有个天生怪力的师弟真是太吃亏了!!!
谢愚被他大力扳转,整个脑袋险些都要甩出去,他本来张着嘴要说话的,也差点咬到了舌头!
然而他很快便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原本漆黑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如同一道利刃,撕裂了天幕。
谢愚倒吸一口凉气!
星陨!这个可是大凶之兆啊!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那光芒自虚无处升起,拖拽着虚空之中的星辰,留下一道耀眼的光芒之后,又消失在黑夜里。
起初只是一道接着一道,渐渐的,那方夜空布满了星陨之光,仿佛漫天的星辰一同坠落,黑夜也被照亮,夜幕背后的星辰也显露出来。
一片璀璨!
砰!
谢长风冲出内室,望着漫天星陨,一时又惊又恐,一时又喜又狂,激动得难以言表:“星垂大地!星垂大地!”
陌惊弦站在门廊下,望着那漫天星子如雨点般坠落,一时竟有些失神。
陌微凉来到他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低头看她。
她歪了一下头,露出一个笑来。
谢长风激动得不能自已,抓着两个弟子一阵摇晃。
摇得谢愚谢顿不堪忍受,挣扎开来:“先生矜持些!这么多人看着呢!”
形象还要不要了!
“咳!”
谢长风干咳一声,理了理衣衫,转身看见陌氏兄妹并肩站在身后。
他平定心绪,领着两个弟子,对着他们拱手一礼:“亳州谢长风,携弟子谢愚、谢顿,参见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