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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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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十五日,札幌市大通公园。

    十一月初,北海道便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此后,雪季每一日光顾着札幌市,愈下愈大。这也让每一年札幌市的特色节日白色灯树节今年依旧可以顺利举行。

    札幌是个典型的北国城市,具有浓厚的北国风情。札幌每年都有以冰雪为主题的户外活动,除了2月份的雪祭之外,还有为了迎接圣诞和新年所举办的白色灯树节。

    白色灯树每年的十一月中旬左右开幕,从札幌火车站一直延伸到大通公园一线,有三十七万颗灯泡装饰街道两旁树木,各式各样的主题灯装饰会常在这些灯饰的映照下举行。熙攘的人群始终流动在此处。

    此时此刻,天上飘起了小雪。暖色的灯光和冷调的冰雪相融合,彼此缠绵于冷冽的空气中。大道两旁的树木在灯光的装饰下使整个大道闪烁着耀眼的银光,漫步其中犹如置身于璀璨的银色宫殿。而大通公园的灯彩在飘飘扬扬的白雪中更是分外的灵动美丽。

    “飘舞着雪花的冬夜,倒是挺浪漫的。”站在大通公园大门的年轻男人伸手去接住飘落的细雪,喃喃道,不知道想起什么,唇角浮起一丝暖暖的笑意,“这家伙还真会挑日子来到这个世上······”

    他身形挺拔,皮肤是偏白的小麦色,俊朗的眉目间浮动着慵懒的笑意,样貌倒像是某个要去参加酒会的年轻贵公子,可是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羽绒服,系着黑白相间的围巾,一身轻松的便装打扮,加上下雪天和这个美好的白色灯树节便知,八成是出来和女友约会的。

    “喂喂?安倍?”夏川隽源冻得受不了,搓搓手,把电话拿出来拔了个号码,小声地问,“她出门了吗·······出了啊?那你快点弄好啊,别磨蹭了····”

    挂了电话,夏川隽源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伫立在公园门口,看着人潮向自己攒动过来,踮着脚向里面张望着,心里期盼着能望到那一抹令自己怦然心动的茶色。

    估摸着找了半个钟头,夏川隽源的脑袋耷拉下来,放弃了这种盲目不中用的搜索方式。

    “就知道她不会轻易出来的。”夏川隽源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他想了想,于是往学校方向走去,准备碰碰运气。

    安倍那小子说她出来了,说明应该在外面吧···只要安倍动作快,在她回来之前应该能准备好。

    北海道大学旁边有很多小吃摊还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此时因白色灯树节的原因北大很多学生出去游玩了,然而这里依然热闹,慕名而来的游客和零散的学生挤满了小吃摊的座位,等待着美味的晚餐,零下的晚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享受温暖热乎的美食了。

    “总共一千六百日元。”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年轻的店员在机器上不停地敲打,对柜台后站立的茶发女人说。

    “哦。”茶发女人接过店员递来的方便袋,把自己购买的东西装了进去。手机的铃声突然在口袋里响起来,是短信的铃声。看着自己买的那么多的东西,洗漱用品,速食干粮,还有各种办公文具,宫野志保根本无法腾出手来确认短信。

    “宫野老师,今天晚上这么热闹,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刚刚结账的营业员歪着脑袋看宫野志保淡淡的侧脸。

    很惊异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宫野志保的手顿了一下,她抬首看到面前似曾相识的脸,眯了眯冰蓝色的眼,不禁愣了愣:“秋野雅美?”

    “嗯嗯,老师记得我吗?”女孩子笑得眉眼弯弯。

    “嗯,有印象的。”宫野志保点头,继续整理柜子上的一大堆的物什。

    “您不出去看看吗?今天可是这里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啦。”秋野雅美软软地拖着调子,音色甜美地问,眼里闪烁着期待,“可惜我要做兼职,不然就去市里好好逛逛了。”

    宫野志保轻轻扯出一个笑容:“没人陪我啊,一个人多没意思。”

    说这句话的同时,宫野志保的脑中浮现出自己的手机屏幕,短信的界面明晃晃地亮在眼前,内容是:十一月十五号,晚上五点大通公园等你。来自夏川隽源。

    自从宫野志保康复回到课堂上之后,夏川隽源每一次解剖课都准时到堂,完全看不到之前懒散敷衍的态度,倒是安倍泉朗好像真不在意挂不挂红灯,时而出现一下,大部分时间是见不到人影的。宫野志保也听说了两人的亲密程度足以让人怀疑是否有基情,可二人在解剖课是否翘掉的问题上显现出的毫无默契截然不同的举动,令宫野志保想起都发晕。

    她想到那天清晨在医院里学生对自己的告白,心里不由得苦笑:不会说的真的是师生恋吧······

    不过,管他呢,鬼才去。刚刚那条信息估计也是为了催促自己快点才发来的吧。

    “给你钱。”宫野志保回过神来,从口袋摸出两张钞票,放在柜台上。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就要提脚走的时候,宫野志保的身形瞬间僵住,停滞不前。她慢慢转过脸,望向便利店的一角。那里的小电视机正在扯着大嗓门播报一条新闻:

    据东京新闻社报道,号称日本警察救世主的少年侦探工藤新一将于下月二十四号和其女友订婚。名侦探工藤新一今年九月末入读东京大学犯罪心理学系,他一改以往低调作风,今日在东京塔上向女友求婚成功,并称将于大学学业完成后完婚。工藤新一,著名高中生侦探,以其犀利准确的探案作风和大胆紧密的推理手段闻名于日本各地警视厅,至今侦查不下百余案件,其中最著名的是黑衣组织案。

    “······”茶色头发的女人怔怔地望着电视机,嘴唇翕动着不知道在嗫嚅着什么,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死。她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摸出手机,看到上面的短信,不是那个追求自己的男孩,而是来自两个多月没有联系的大侦探。

    一条欢喜的短信。

    灰原,我要订婚了,赶紧打电话恭喜我吧,哈哈。

    “啪!”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方便袋刹那间坠落到了地上。

    媒体所传播的娱乐八卦流言蜚语,宫野志保都不会轻易相信,她觉得关注这个并且盲目追求那是闲得快疯掉的人才会做的事。而这样一条短信,每一个字都赤裸裸地,带着美好希冀瞬间破灭的无望直直嵌入宫野志保的心底,烙下让她不得不崩溃着相信的印记。

    “老师,你···你怎么了?”秋野雅美见到自己的解剖学教授失态的模样,心生奇怪,赶紧上前弯下腰帮忙捡散落一地的物品。

    “啊···没事,刚刚开了点小差。”宫野志保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于是弯腰自己捡拾掉下来的东西,手掌不经意间划过掉落在地面上的手工刀刀刃。

    “老师您没事吧?”秋野雅美担忧地看着面色煞白的女子,后者挤出一个快要腐朽的笑容,摇摇头。

    宫野志保忍着抽搐的双颊,努力做出漠然的神情,而疼痛绵绵不绝地化成冷漠的酸意冲上鼻梁,她暗暗较劲,不让自己惊涛骇浪的内心裸露出来。她伸手推开便利店的门,无数雪花夹杂着冰凉的湿意迎面撞在她的皮肤上,寒意就像是冰水一样从宫野志保的头顶灌到脚心。她裹紧棉衣的襟口领口,拎着沉重的袋子,似乎不畏惧这个因落雪而荒寒的夜晚,脚步出奇地迅速。

    逃。

    宫野志保的心里只有这个字。

    逃吧逃吧。逃开一切,大侦探,毛利兰,还有自己。

    何时开始,自己变得这么狼狈不堪了呢?是从明知不可能但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工藤新一的时候,还是她自认为很伟大为爱牺牲来到札幌的时候?

    这样完美的矛盾,行走在冰冷雪夜里的宫野志保握紧流着血的手,在风里微闭着眼睛想着,不可以爱还是爱了,不可以想还是想了,不可以后悔还是后悔了,不可以逃还是逃了,接下来呢?

    还真的以为在这里就可以忘掉所有,重新开始,宫野志保此刻才恍惚间明白,或许这里是另外一个枷锁。

    在远离东京的北海道,雪簌簌飘下,女人几乎就要这样痛哭出来。

    终于,心脏在这样纷飞的雪花中,一寸一寸冷下来,幻化为记忆废墟中的泠泠灰烬。

    强忍着心口不断涌出的痛意,宫野志保浑然没有察觉手心里有长长的伤口,只顾着顶着凛冽的寒风往前走。纷飞而来的雪绵延不断地拂在她的颊边,脸上全是湿漉漉的凉意,不知道是融化的雪水还是不经意间没有忍住的泪水。

    快逃吧······

    她一脚踏进北海道大学的大门,门口的警卫对这位传奇中的新教授早有所耳闻,于是对她挥了挥手,而宫野志保完全没有抬首回应警卫的招呼,好像后方有追赶自己的武器。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

    宫野志保没有反应过来,她愣愣抬眼,看到一张清俊的脸。

    夏川隽源从她身后接过了手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物什的方便袋,看着宫野志保呆呆地抬头,一张苍白脆弱的面颊,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着忍住泪意的红血丝,表情松弛,神态凄迷。

    “哎,你怎么了?不是让你去大通公园找我的么?”夏川隽源显然察觉出宫野志保脸上来不及换下的悲伤,拎着袋子扶住宫野志保的肩膀,“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这样···”

    “不用你管。”宫野志保反应迅速,立刻又是一副冷漠的面具盖在脸上,刚刚的感伤就恍惚一场梦般,“把东西给我。”

    她伸手就要去拿,而对方存心和她过不去,抬高手腕让她根本够不着。夏川隽源黑眸完成了半月牙:“你够到了我就不管。”

    “无聊。”宫野志保自知无法赢他,于是识趣地放下之前试图去抢袋子的手。

    夏川隽源眼睛眯了眯,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宫野志保的手心。他把袋子套在了手臂上。然后抬手松开了自己的围巾,把围巾围在有点吃惊的女子的脖子上,细心地系紧:“借你的围巾你要洗干净再还我啊。”

    “···切。”宫野志保低头盯着颈项间意外得来得温暖,不知道是掩饰还是真的不屑,冷冷地嗤了一声,“看来夏川同学情史丰富啊。这样的伎俩用得真是轻车熟路。”

    “嘿嘿,那是不得不学的,不然交不到女朋友爸妈会催着我相亲的。”夏川隽源努努嘴,口里像是再说一句玩笑话。“很烦的!”

    两个人并肩走在北海道大学的路上,此刻依旧是宁静一片,大部分学生都趁着白色灯树节上街游玩去了,校园里稀疏有几个身影穿梭在道路上,其中就包含他们。

    雪不停地下着,撒开一大团银白的梦境,仿佛错落纷飞的白色蝴蝶,慵懒地踩着精致的舞步飘舞在北大的夜里,又宛如幻境中盛放的白樱,花瓣是冬夜里神秘的光影,每一片落下来的细雪,在空气中一寸寸鲜活过来。

    初冬落雪的晚上,美丽得几乎要让人流泪。

    宫野志保和夏川隽源两人的身影淡淡地投映在地上,慢慢地移动。现在他们已经走进了那篇白杨林道上,入冬后白杨林的树叶全部凋谢了,灰色的树干挺拔地直指夜空,风姿依旧健硕飒爽。

    札幌从十一月初便下了两场大雪,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雪层。在夜晚,白色的光辉相互交错反射,映得天地间银光一片,寂静无声。

    在这么宁静的雪夜里,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宫野志保一开始焦躁不安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她瞥了瞥旁边的男生,叹了口气:“你为什么非要做我的初恋?”

    “···宫野老师你问得真是直接。”夏川隽源反倒被女人的直白发问惊了惊。

    “废什么话。”宫野志保轻轻叹息,“这样的事,直截了当地解决了才没有后患。”

    “没有后患?你也太狠了吧。”夏川隽源调侃道,“我回答了不会有危险吧?”

    见到宫野志保狠狠犯了个白眼,夏川挠挠后脑勺,一下子换上了一本正经的神情:“我知道宫野志保是绝对不相信什么至死不渝坚贞不屈的爱情的,其实我也不信。”

    “···我信。”宫野志保是存心噎他。

    “哎,你按常理出牌好不好。”果然夏川隽源差点一个嗝出来。

    “然后呢?”女人双手环臂,边走边等下文。

    “所以我那天在医院和你表白谁都不会相信我是真心的,才认识你一个星期不到就喜欢上了,简直是天方夜谭。”夏川隽源自己都快笑出来了,“你一定认为我是玩玩的,一个花花公子嘛,除了玩玩爱情之外,还会有真心吗?”

    宫野志保慢慢向前走着,静静听着。冰蓝的眸底映着地面上的银辉。

    “可是怎么办呢?”夏川隽源突然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这种事你不信,我也不信,可是就偏偏这样了,我在认识你的第三天,这里好像就有真心的感觉。”

    夏川隽源犹豫着停下了步伐,深深地望着茶发女人冷丽的侧脸,抬手抚上自己宽阔的胸膛,心口处有渐渐紊乱的律动。

    宫野志保偏首看他,停住了脚步,身后,泛着银辉的雪地里,一步一步都是两人一大一小的足印。

    “那次看你蹲在这里,我以为是出现幻觉了,自负古怪的宫野教授怎么会这样,”夏川隽源指指上次宫野志保蹲下的雪地,语气突然变得又认真又困惑,“是啊,怎么会这样脆弱孤独,和传闻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可是好奇怪,这里真的出现了真心。”

    宫野志保安静地开口:“所以呢?”

    “唯一一次我内心有充实的感觉,之后与你的相处里,几乎都是用怜惜,赞叹,还有好奇的心情打量你。”夏川隽源的目光凝定在志保微微泛起波澜的面容上,“我以为那次的真心是错觉,是我的同情。而就在刚刚,它又出来了。”

    “什么?”宫野志保微微诧异。

    “就在我看到你手的时候。”夏川隽源握住宫野志保的手掌,翻过来,那里长长的伤口流出殷红的血液,已经被零下的温度凝固在掌纹里,一道一道触目惊心。

    “我不知道怎么说,以前那种肉麻的话我对女生说过很多次,可是我就是不想对你说,”夏川隽源轻轻一笑,“我想真实对你,不愿做出什么假惺惺的诺言,因为我们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是吗···”宫野志保失神了半秒。

    细雪簌簌飘落下来,落在男孩的黑发上,滑到了他的肩膀上,迅速地消失不见,仿佛昙花绵长的呼吸。夏川隽源握住宫野志保的手,覆盖上那道伤,像是要熨烫那冰凉的手:“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会笑着走完。或许,尽头就是生命的终结。也或许,不是,可是至少,我的第一次真心在你这里,永远无法篡改。”

    宫野志保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个冬天的晚上,夏川隽源告白的瞬间,白杨树上所有纠缠在一起的彩灯串瞬间亮起,一串接着一串连在每一棵白杨树上,一整个白杨林好像点亮了一个冬季遗失的星光,那一大片的光明,刹那间涌进了她冰冷黑暗的心房。

    “生日快乐。”从没得到允许,夏川隽源却俯身拥冷漠的女子入怀,温热的呼吸流连在宫野志保的耳畔,让她一时间恍然了。“这片光,是我给你的礼物。”

    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推开他,也许是因为刚刚得知大侦探订婚的消息需要安抚,也许是因为正在神游千里不想听夏川隽源叽叽喳喳说一堆没用的话,也许是因为······

    因为内心土地上的坚冰真的有一丝丝的动摇······

    心痛的感觉依然持续着,宫野志保默不作声地任由男子拥抱自己。温暖的体温隔着羽绒服递过来,缓冲了胸口还在冒着泡的痛楚。在这片五彩交织的光里,宫野志保的脸微微侧了一下,把一整张面孔埋进夏川厚实的肩膀,眼泪却是刷刷地落下来,和着雪花融进黑色的布料里。

    水光泛滥的视线里夹杂着彩色的灯光,从未流下的泪水,就这样融化在进这个冬夜里恍惚的拥抱。

    不管是为什么,结局就是这样,她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这就够了。

    谁不是从一个怀抱,流浪到另一个怀抱,然后不知不觉,就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