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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浴室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昏黄的灯光混着潮湿的水汽接踵涌出来,接着一只光洁的脚伸出来,踩在浴室门口的地毯上。茶发女人用干毛巾擦拭着还在滴着水的头发,她慢慢地走出来,清秀的脸在水汽中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宫野志保湿润的脚底轻轻地在地毯上摩擦着,她看着浴室外这个偌大的主卧室。工藤宅的主卧室有两个,一个是有希子和优作的房间,另一个则是工藤夫妇在工藤新一与毛利订婚那天额外布置的婚房,据说五年前这个主卧室是由毛利兰亲自挑选的家具和装潢风格,所以这个房间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蔓延着那个死去的女人的气息。
墙壁上贴满了天蓝色的墙纸,上面点点散落着毛利兰亲手画上去的白色云彩。占据房间三分之一的那张大床摆放在中央,白底碎花的床单安静地铺在上面,天花板上垂下有着流苏边的水晶吊灯,流转着金色的光,眼前的一切只要看一眼便知是那个天使般的女孩的手笔,甚至现在宫野志保脚下踏着的地毯,上面的花纹都是那个天使一针一线绣出来。
而床的对面,毛利兰和工藤新一的婚纱照高高地悬挂着,照片里的女孩穿着抹胸的长款婚纱,笑容恬静温雅。
宫野志保静静地环顾四周,心似乎一下子便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柔软氛围中。
毛利兰,这个女人,即使已经不在人世,却还能给留在这里的人带来这么多东西。
给工藤新一的是永远的缅怀,给她的是姐姐一样的温暖与安定。
那么,工藤新一算不算是毛利兰留给自己的呢?
宫野志保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然后轻轻在这个卧室里绕了几圈,盯着墙上的云彩看了一会,一时间百般聊赖。她本想在床上坐下来,然而一看到床单上浅蓝色的碎花,这个想法便消失在脑海中。那样的蓝色,简直就是那个女人眼睛的颜色。
只是这样一个新婚之夜,好像少了点什么。
哦,对了,新郎不在。
婚礼结束后,新婚的工藤夫妇和父母将宾客一个一个送到工藤宅的门口,并亲切地表达了以后对方常来做客的希望。工藤新一脸上柔和的淡笑让宫野志保的心里泛起阵阵反感。
天底下像他们这样的夫妻真是不多。
“好好对宫野。”她隐隐听到告别了的服部拉近工藤,低声贴在他耳边这样说道。
然后她的大脑做出微笑的指令。她侧过脸,对着服部平次的方向提了提嘴角,远山和叶在服部身旁几乎要冷笑出声了,她硬挽着黑肤少年的胳膊示威似的看了宫野一眼,然后带着服部离开。
好好对宫野?
宫野志保慢慢踱着步,心里一下子憋住了。沉闷的感觉扩散开来。
实在是透不过气来,她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然后推开窗,大口大口呼吸夜晚吹过来的凉爽的空气。
这个房间正对着工藤宅庭院里的樱花树。晚风携着樱花的香味温柔袭来,夹带着几片粉色的花瓣,像是冬季恍惚间飘过来的细雪,雪花的缝隙里藏着冷冽的芬芳,然后流连在鼻端和脸颊,给皮肤以寒冷的接触。
不过现在绵绵不绝扑在面颊上的,这样的触觉,是温暖的,带着春天来临光芒万丈的希望。
她举起手来,手背朝里对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简约的钻戒在身后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一道浅浅的光,宛若女人唇角滑过去的一抹淡淡的笑。
空气里弥漫着樱花甜美的芳香,窗台边,女人的刚刚洗完的头发几乎要被晚风吹干。手上那颗小巧的钻石发出的细微的光亮在那双冰蓝色的眼里一明一灭,她的视线里只有那一点光。
是否她该庆幸,是命运让她留在她心里的光身边。而她所付出的代价则是爱情和幸福。
宫野志保觉得很值得,她在这个星球上活了二十多年,爱情和幸福对于她来说太过奢侈,她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想要,或是,不敢要。
她有足够的勇气去抗衡组织对自己的禁锢和残忍,甚至不惜吃下APTX4869以死相拼,却没有勇气去面对心里轰然出现的真情实意。
她以为自己的心意注定孤独终老,然而到后来却被那么多人知晓。
博士,服部,夏川,甚至自己的姐夫和世良真纯。
接下来呢?工藤新一他,会不会在某一天的某一瞬间,突然明了她的心?
明了过后,他的脸上或许是比现在更深更切的嘲讽和不屑吧。
宫野志保眼里的光灭了下去,她依旧维持着倚靠在窗台边面向天空的姿势,目不转睛地凝视举起的左手,看上去就像是僵硬了的雕塑。
工藤新一懂得自己爱情的那天,可能是宫野志保一生中最狼狈不堪的一天吧。她宁愿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宁愿让爱情陪伴自己进入墓地,也要守住自己藏了快十年的秘密。
现在,宫野志保背对着灯光,看着手指上明灭不定的那一点光,突然想大笑。
她爱他爱了七年,七年间,她无数次情涌于心间,想要把自己卑微的那一点心意脱口而出,可是始终不忍他在两段爱情之间徘徊煎熬,她维持的是十年的友谊,他也毅然地追求了属于他和毛利之间的爱情。如今他们结婚了,以后还会有更长的路要走,曾经她最渴望的已经来到了她身边,然而,不同的是,没有爱情,更不会出现友谊,他不再真心待她,哪怕是用一个朋友的身份,一切源于他对她的恨。
爱衍生出恨,她又能恨谁呢?
她的目光始终专注于手指上的戒指,所以才会被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惊一跳。
“洗好了吗?”
低沉的声线,令人安心的气息。专属于工藤新一的感觉。
那种安稳却在一瞬间之内化为颤栗感顺着宫野志保的脊梁抖了上去,她赶紧放下手,一秒钟之内整理好自己迷茫的脸色,然后转身,面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这个房间的自己的丈夫。
工藤新一穿着浅蓝色的睡衣,俊挺的身形立在灯光里,脸部的表情看不清。
“什么时候来的?”
宫野志保的大脑一片惨白,她听到自己的话毫无意识地从口里说出。
“刚刚。”工藤新一比宫野志保早一些冲了澡,他的黑发已经大半干了,看上去清爽又干净。语毕他觉得应该加一句,“我下去和爸妈聊了会天。”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宫野志保戏谑笑着,凉风从窗台呼呼穿过,扫起她的茶色短发,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靠在窗边对对面的人冷笑,看上去不屑一顾。
“那么希望我不来吗?”工藤新一慢慢走近,脸上回以冷笑,“既然你如此希望,我当然不会不来。你想要我做的,我都不会给你。”
“谢谢你不辜负我的希望。”每个字都冷凝成冰,从宫野志保的齿中砸了出来。
工藤新一还是继续靠近,他逼近的每一步,都给宫野志保造成无形的压力。她静静看灯光笼罩下的工藤湛色的眼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谢。”工藤新一接受着女人对自己的嘲讽。他瞥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这么晚了,你不觉得应该要休息了吗?”
宫野志保吃惊于工藤新一的坦然,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她面前的工藤新一,已经不是那个温暖的少年侦探。
“我明白我看不到回来的你,但真想不到在我面前崭新的工藤新一竟然会亲近他恨之入骨的女人。”工藤新一已经离她只有约莫二十公分的距离,宫野志保看着那双寒冷如冰的蓝色眼眸,肩背处已经有冷汗冒出来,但是她还是勉力维持镇静,“你确定要休息吗?和我一起?”
“工藤夫人,”工藤新一俊气的脸上浮出冷嘲之色,他的语气加重了“工藤”两个字,“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不论如何,夫妻之礼还是要行的。”
说完这段话,工藤新一又挪近了一些,宫野志保则是没有闪避的意思,只是淡淡看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工藤新一却在此刻停止了动作,在原地顿住了。那双湛蓝的眼灼灼盯着茶发女人,对方依旧是一脸安静的神色。
大约三秒过后,工藤新一出乎意料地再次动了,只是这次他速度惊人,双臂一动,就揽住了女人靠在窗台边的腰,宫野志保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于是在大脑做出指令前便被搂在了他的怀里。而她只能做的,就是双手抵住工藤新一的双肩,对方的怀抱,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堵住了所有清新空气的来源,之前的理智淡定在工藤突然袭来的怀抱来临之时一扫而光,惊慌宛如乌云覆盖住她的心口。
“别紧张。”工藤新一的眼里透出冷冷的笑意,他瞥到宫野志保额头上密密冒出的细汗,一下就看穿了宫野志保内心的惶恐,“我会温柔对你的。”
“放开我。”宫野志保的手心微微发烫,她向外推着抱着自己的男人,面上煞白的神色若隐若现。
“为什么要放开?”工藤新一贴近宫野志保想要躲开的脸庞,好像是存心要刺伤她,说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老公亲老婆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宫野志保脸上血色尽褪,她一直强忍着工藤新一对自己无尽的羞辱,然后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咬住了嘴唇,眼光如剑一般刺向离自己只有半寸的工藤新一。
这么卑鄙,这么让她憎恶。他竟然用夏川的话来作为新婚之夜的调侃?!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
逼自己悔婚,将自己绑在他身边,然后让两人互相憎恨彼此怨怼,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就是这样的眼神啊。”工藤新一鼻尖触着她的,夜风呼啸着从开着窗的窗台漏进来,带起宫野志保茉莉一样的发香,一丝一缕散开在工藤新一的鼻端,让这个迷离的夜晚显得极其蚀骨销魂。“伤心,怨怼,还有,恨。上一次看到你这种眼神,还是在七年前面对Gin的时候。”
“不,上一次我露出这种眼神,并不是在七年前,而是在一个多月前的东京塔,只不过你没有看到而已,”宫野志保感觉得到因惊惧而分泌出的冷汗在肩背上刷下了一层又一层,她的手臂依旧在微微用力抵抗工藤新一的拥抱。宫野志保想都不想便挑中工藤新一的软肋攻击,“就在你的青梅竹马被Gin利用而死去的那一瞬,我的脸上便是这样的表情。”
透过单薄的睡衣,宫野志保都能感觉到工藤新一搂着自己腰的手臂在一瞬间僵住了,而他的肌肉正微微颤栗着。工藤新一的愤怒隔着一层布料贴着女人的肌肤不停震动着。
看着工藤新一肃然凝视自己,宫野志保毫不畏惧:“这样的我,杀了你最爱的女人,你还愿意碰吗?我要是你,剥夺了宫野志保的幸福就够了,除此之外,可能光是每天面对面都会觉得作呕,更不要提什么夫妻之礼了。”
宫野志保说完这句话后,在这个由毛利兰亲自布置了一切的卧室里,气氛一片肃静紧张。
工藤新一紧紧环抱着茶发女子,额头贴着她的,两个人一齐靠在窗台上,在一片樱花芬芳的包围之中。在这样如此亲近的状况下,工藤新一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宫野志保屏气凝神地等待对方的反应,手臂也停止了反抗的力道,她默默看着工藤新一毫无温度的眸子,提醒自己不要沉沦。
夜风愈吹愈大,樱花的花瓣源源不绝地落下来,飘洒在窗边,甚至有几片落在了男人的肩上。宫野志保想为他拂去那几朵安详的樱花,可是一触及工藤新一那张似乎被自己激怒的脸,便感到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这一刻她只想逃离。
他们就这样深深凝视彼此,一动不动,就好像是真正的夫妻一样,在窗边观赏飞舞的落樱,相拥着贴在对方耳边说着亲密无间的情话,仿佛下一秒就要天荒地老。
只可惜,他们只是两个登记结婚的人,冰冰冷冷的户籍证明根本只是种宣告他们怪异关系的形式而已。
他们并不相爱。
“真是可惜,这样看着你,我好像并没有类似作呕的反应呢。”工藤新一湛蓝色的眼眸露出接近危险的冰冷冷的笑,“那么,就试试吧。”
宫野志保的大脑里轰的一声化成一片空白的荒原,下一秒工藤新一温热的唇便覆盖上来。
嘴唇上逐渐灼热的纠缠一下子让女人的身体撤去了支点,宫野志保蓦地向下一滑,工藤新一深深吻着她,身体不自觉向前倾,将她大半个身躯压在了窗台上。宫野志保想用力推开他,可是她的四肢从头到尾都被这个带着灼灼恨意的吻抽干了力气,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工藤新一的吻,舌尖的每一寸挪动,都燃起仇与怨的火焰,烧尽之后,只剩离合悲欢的凄凉。
即使是亲吻着,工藤新一也并没有闭上眼,甚至宫野志保也是。他们半倚在飞落的樱花里,唇瓣紧紧贴在一起,眼睛却睁着望着彼此,视线纠葛处,全然是深深的看不清的感情。
然后工藤新一的手动了,他一手拥着宫野志保,一手开始摸上自己睡衣上的纽扣。每一粒扣子的解开,都让宫野志保的心冷一寸。
不,他们不能这样。
爱情也好,幸福也好,宫野志保都不在乎,可是这些被工藤新一剥夺之后,她也要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既然已经不顾一切要拯救沉在黑暗里的他,宫野志保也便不在乎肌肤之亲了,她放弃了留在夏川身边的机会,放弃了光明大好的前途,一切都源于她放弃不了他。即便她考虑过婚后可能怎么样都逃不了夫妻之事,可是当她眼睁睁看着工藤新一几乎把整件睡衣脱下,垂在他颈间的那枚用绳线穿起来的戒指时,心脏瞬间在这个本应温暖明朗的初春生生冻结了。
工藤,他是故意的。
夫妻之礼只不过是脱去衣服的借口,因为这样她才能看到他贴近心脏最近处的东西。
那枚本该伴着毛利兰入土的樱花形状的婚戒闪着点点的光亮,与她左手上的如出一辙。
宫野志保睁大眼,余光瞥到工藤新一的脑后,墙上的照片里,穿婚纱的黑发女人笑得文静温和,不知为何,那笑容里面竟让她感觉到了浓浓的蔑视。
工藤新一依然吻着女人的唇,看到宫野志保盯着自己颈间时苍白的脸色,眼眸深处流溢出一股报复的快感。
宫野志保一直任工藤新一的吻流连在唇边,然后她启口,紧紧盯着工藤新一深不见底的眼眸,用挑衅般的眼神回应那满满的快盛不住的恨意,她狠狠地咬了下去。
痛楚直传工藤新一的神经末梢。
“唏————”
工藤新一痛得吸了口冷气,他适时地离开了宫野志保的嘴唇,然后舔了舔唇角,那里几乎都被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放开我。”宫野志保机械地说,身后的窗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还有,我不会让你碰我,听清楚了吗?”
“真是狠心。”工藤新一挑起冰冷的微笑,即使被咬了,看到女人如此受伤的表情,他也觉得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不过,狠心也有好处,至少狠下来,就不会受伤了是不是?”
宫野志保手抬起,一把推开了拥着自己的男人。
“彼此彼此。”宫野志保冷冰冰地回答。
工藤新一上半身就这样赤裸在灯光下,可惜宫野志保真是没心情去欣赏他匀称挺拔的身段,她看着冷笑着的工藤,提醒道:“如果你没事就别再无聊地玩什么宽衣解带了,只是为了让我看到那个戒指就脱光,真是不值。”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工藤新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的胸口,然后穿上睡衣,慢慢地一颗一颗扣上纽扣。“对你而言还是值的。”
“而我也不需要你提醒,即使我们已是夫妻,但是我不会碰你。”工藤新一背过身,把脸侧过来,低声说,“不碰你的理由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不过今晚过后我倒是有了个合适的答案。”
宫野志保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听着。
“这样的你,真的让我,作呕。”工藤新一从鼻子里挤出冷冷一哼。
宫野志保静默地听着。突然一笑道:“我是应该庆幸的,至少我们在这方面有所共鸣。省去以后不少麻烦。比如性这方面。”
“这个话题对你我而言,真是个累赘。”她站在落樱缤纷的窗边,笑容微凉。
“爸妈今晚在这,今天你就在这里住下。”工藤新一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把手,声音淡漠,“以后你的房间就是之前你一直住着的。记住,这个地方永远不是你该踏进来的。”
“我知道了。”宫野志保语气平稳了下来,“明天我会把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出去吧,我累了。”
工藤新一打开门,门外的黑暗如同黑色的海绵般将他吸了进去。宫野志保闭上眼,风声从身后的窗绵绵不息地传来,遥远处,是男人离去时最后的话语:
“宫野,我们就这样,绑在一起到死吧。”
“就这样,万劫不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