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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往前走,江澄子一时也不想说话。
她想起来,其实小时候跟人有了争端,她第一时间想找的都是宋秉文。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每次跟班里的小朋友闹了矛盾,她都是立马跑出教室门,然后啪嗒啪嗒爬到楼上去找五年级的宋秉文来为她主持公道。
有次爬楼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宋承书。他见江澄子哼哧哼哧累得满脸通红,看起来很是焦急的样子,关切地问了一下“小澄怎么了?”
江澄子急着往上走,脚步也没停,就说了句“我要去找宋阿饼,有人骂我是小乳猪。”
然后头也不回就消失在楼梯转角。
其实现在想来,六年级的宋承书比宋秉文还高一级,按理来说更有权威一些,但当时她完全没有想到让宋承书去帮她。
就好像潜意识里,她觉得宋承书一定会将她和那个骂人的男生拉到一起,然后让他们相互道歉、握手言和,继续做好朋友。
但是宋秉文从来不会这样处理事情。他会认真弄明白事情经过,然后再判断这是谁的错,谁应该主动道歉,谁应该受罚。然后再告诉另一个人,你有权利选择接受或不接受。
不管双方是男是女,也不管任何一方是否在哭喊胡闹。
他从来不会和稀泥。
当然了,就是因为这样公正刻板,他也不会无条件偏向江澄子,所以她也不是每次都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然后扬眉吐气。
差不多每次找他之前,都是薛定谔的解气。
而且,大多数时间她并不占理,还免不了要被他教训一顿。
但是下一次遇到同样的事,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跑到楼上去找宋阿饼。
正想着,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江澄子拿出来一看,是宋秉文发来的信息。
宋阿饼:【你们那个雕刻展的门票,能不能给我一张?】
嗯?江澄子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要这个。
上次她帮忙布置展馆的时候他倒是来了,但没看出他对雕刻展有什么兴趣,所以她也没主动邀请他。
宫春莹时隔多年办个人展,消息一放出来就引起了各方关注,在媒体上也进行了提前预热。
因为项目审批时需要考虑消防问题和环境舒适度,所以对展馆的参观人数进行了限制。也正因为名额有限,外界热度又很高,所以采取了在一些市政官方公众号上定时抢票的模式,造成了一票难求的局面。
江澄子作为工作人员加宫春莹学徒,自然手上有多余的票。
但即便是这样,以宋家的资源和地位,还不至于宋家独子宋秉文需要问她要门票。
江澄子一时没有回复,宋秉文的消息又来了。
宋阿饼:【不欢迎?】
江澄子抿了下唇,在屏幕上敲击了几下:【回头我派人给你送去。】
宋阿饼:【谢了。】
随即他又发了一条:【大中午的早点回去,不安全。】
江澄子:......
她没有再回复,收起了手机。
“很忙么?”宋承书见她一直对着手机打字,问道。
“没有,展览的事。”
“哦。”见提起这事,宋承书问道,“场馆布置得怎么样了?一切还顺利吧?”
虽然接下了这个项目,但宋承书大多数时候并没有亲自过问。他似乎很忙,总是奔波于国内和国外,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因此,江澄子她们更多的时候是与一位监理对接。
而且,那位监理有时候好像并不是特别的可靠。
想到这里,江澄子忍不住对宋承书抱怨了一句:“别的还好,就是,那位黄监理好像不是很专业。有一次我们想把顶上的悬梁吊灯接成走墙壁的回旋电路,因为之前设计图纸是这样做的嘛。他硬说接不了,后来僵持了很久,还是我找了我家酒店的总工去处理的。”
宋承书听后,沉吟了片刻,神色微顿:“还有这事?”
“嗯。其实那人说得也没错,吊顶做好之后确实不容易接了。但实际上还是他们的失误,一开始装修的时候就应该把那些电路埋好的,设计图又不是刚出的,也不是我们临时要求修改的。”江澄子叭叭一股脑抱怨道,“还是他们没有未雨绸缪,不知道预先安排好。更别提工作效率还低,说好了一个半月完工,结果到现在......”
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要不是看在是工作的份上,她早甩手走人了。
“好,我知道了,我回去会处理的。”宋承书又道,“抱歉啊,小澄,我底下的人工作失误,让你辛苦了。”
江澄子看到他满怀歉意的神态,表情也缓和了些,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太激动了。毕竟,宋承书作为一家公司的总负责人也不可能每个项目都亲力亲为,下面人的错误也不能怪罪到他的头上。
她摆摆手:“没事啦。”
宋承书笑了笑,又道:“小澄不会是觉得我对你的事不上心吧?”
“哪里的话,承书哥的工作态度我还不清楚么!”江澄子仰着笑脸,“承书哥就像我亲哥哥一样,从小就这么关心我,怎么会不上心呢。”
宋承书的神情顿了一下,语调变得有些玩味:“只是这样么?”
江澄子心里一咯噔,眉心下意识皱了一下,察觉到宋承书话里好像有别的意思。
江岸上周围人来人往,路边草间蝉鸣一片,却又似乎很安静,这种环境下气氛好像有些诡异,江澄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在宋承书也没有继续追问什么,又笑了下,转移了话题,提出带她去附近的商场吃午饭。
就这样,两人又恢复了沉默,并排一路往前走。
商场的前面是一大片露天广场,里面有个乞讨的人,肢体被扭曲成了一种古怪的形状,向每一位路过的人近距离展示他的残肢然后要钱。他在广场上到处移动着,不放过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
江澄子远远看到了他,心里有些害怕,急忙提前往旁边避让了一下。
谁知,那个人正好看过来,似是发现了她的窘迫,反而直直地冲她的方向过来。
江澄子往右边躲开,那人追得更厉害了,手上拿着一个搪瓷盆,敲击着地面,示意她给钱。
江澄子有些惊慌,朝着宋承书的方向看过去,想要求助,却发现他已经走在前方五米远处了。刚才他先行掠过那个乞讨者,因为自己并不害怕,所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江澄子放弃了叫他的念头,深吸一口气,只能靠自己了。她急忙快走几步,从旁边有路障的地方绕过,回头看到那名乞讨者并没有跟上来,总算是摆脱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她这才快步跟上了宋承书的步伐。
这时,宋承书回过头:“小澄,吃湘菜怎么样?还是想吃火锅?”
他眉眼温和,笑着跟她商量,即使是看着她的面庞,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悸和后怕。
“湘菜吧。”江澄子镇定了一下,答道。
宋承书点点头,又看向前方。
江澄子努力平缓着呼吸,在宋承书身边走着,忽然莫名在想:表面上看起来,宋承书要比宋秉文温柔得多,也要体贴得多,但实际上,反而是宋秉文的心思更细腻一些。
他能注意到很多细微的地方,他懂她的情绪,懂她的害怕。
江澄子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医院打小儿疫苗。她和宋秉文分别打不同年龄段的针剂,宋江两家人预约的是一个时间段,因此同去,乘的是宋家的保姆车。
那时候江澄子才上幼儿园小班,怕疼,怕打针,但是她没有说。
她真正害怕的时候,反而不会大哭大闹。
她人小,但什么都懂。平日里的哭喊大多数都是为了引起大人们的注意,但遇到这种真正害怕、但又知道不可能通过撒娇来逃避的事,反而心里发憷,表面上还安静无比。
因此,她在车上一直沉默着,看着窗外,绞着小手指,短短的眉头蹙在一起。
两位母亲在热切地聊天,没有人关注到她的情绪。
宋秉文埋头做着填字游戏,全程都没跟她说话。
他们去的是一家高档的私立医院,服务态度很好。门口的接待员将他们领进去之后,前面还有两个小朋友在排队。温柔的护士小姐姐给小孩们每人发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彩虹棒棒糖。
一向喜欢吃糖的江澄子这次也没有急着拆开,她只是木木地攥在手里,目光一直盯着最前面那个哭喊的小孩。他的脸涨得通红,被母亲强行固定着胳膊,然后医生将针扎了进去......
她扭开了头,还是打算看旁边雪白的墙壁。
终于,轮到江澄子了。
她胳膊处的衣服被江母撩了起来,也没有反抗,嘴闭得紧紧的。
江母看到她今天出奇地安静,还有些欣慰。
医生是认识她的,一边拆着一次性注射器,一边夸道:“哎,今天澄子小朋友很乖啊,长大了就懂事了对不对?”
江澄子咬着牙,叉着手臂,视线定格在那根在她看来巨大无比的针管,心里明明在发颤,眼睛却移不开。
医生准备好棉签和针药后,倾身俯下来。
眼看着针头就要碰到自己手臂的皮肤——
这时,江澄子的双眼被一个圆圆的物体挡住了,隔绝了针管,只能剩下些五彩斑斓的色块。
“别看。”是宋秉文的声音。
鼻尖触碰到了塑料薄膜,凉凉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糖果甜味透出来,在鼻息间萦绕。
手臂上随即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但江澄子短暂地心惊后,好像觉得也可以忍受。看不到之后,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没一会,就结束了。
视线重新恢复后,江澄子才发现,原来宋秉文刚才是用手里的棒棒糖挡住了她的双眼。他一向不爱吃这些甜食,同样也没有拆开。
她朝他看过去,那时候他小学二年级,比她高出一个头,身形瘦长,脸上带着稚气,但又显出不同于同龄小孩的淡定。
他没跟江澄子说什么话,下一个轮到他了。他回答了关于姓名、年龄的问话,自己撩起短袖的上半截,面对医生等待着。
江澄子站在一边,小手也举起手里的棒棒糖仰头问他:“你要不要我给你挡眼睛?”
宋秉文侧目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得她多此一举:“不用,我又不怕,你自己吃吧。”
江澄子哦了一声,开始拆棒棒糖的包装薄膜,她确实馋了。忽然意识到什么,再次抬头:“那你怎么知道我害怕呀?”
“你不是从一上车就一直在害怕?”宋秉文很自然道。
哦。江澄子伸出舌头在棒棒糖上舔了几下,她还以为他一直低着头没发现呢,原来早就被他看出来了呀。
“吃完回去记得刷牙。”针已经扎进去了,但宋秉文还有精力教育她,甚至连声调都没有变化,“小心长蛀虫。”
江澄子回想起这件事,心里默默吐槽,真是从小逮着机会就要教育我。
但是,莫名的,却有另一番滋味蔓延出来。
那个棒棒糖的味道,很甜......
这段时间,江澄子和宋承书已经穿越了大半广场,即将进到商场的时候,正巧遇到门口的摊位上在卖玫瑰花。枝叶翠绿新鲜,花瓣蜷曲娇嫩,红红火火地摆了一片,用丝带系成不同样子的花束。
宋承书转头问:“小澄喜欢花么?我给你买一束。”
江澄子看了一眼,视线在玫瑰花瓣上停留了片刻,愣了下,又摇摇头:“谢谢,但是不用了。”
“不用跟我客气......”
“不是。”江澄子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温和但是坚决,“我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