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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师兄在比试台见到落安行为有异,得知落安心智不全后。他又见落安虽有面具遮挡,但不难窥得其遮挡下的人生得如何气度非凡,通透灵秀。即便说话都尚且不利索,可一举一动说不出的贵气。
故而他肯定落安是受人所害才神魂受损,而非先天所致。
后来他看落闲为了不让落安担心,强行给人系上绸缎,加上对落闲的观察。身为剑锋大师兄,不管宗主还是他师父亦或别峰峰主,他本便对那种他们那种骨子里的掌控感再熟悉不过。
落闲这人,看似对什么不在乎,但他却看得清楚。
落闲对于自己所在乎的东西,那种从灵魂深处,骨血中流露出来,不由分说的掌控和把控比宗主他们任何一个来的更令人窒息,而这可能连落闲自己也不清楚。
基于这些东西,林师兄不难想象落闲和落安的相处是如何的。
说来奇怪得很,落闲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身份甚至可以说是卑微的一个四灵根修士。那些只存在于位居修真界顶尖级强者才有可能培养出来的东西,在落闲身上似乎只能窥见冰山一角。
不过无论如何,过于一味坚持的付出,太过沉重迟早会将另一方逼到发疯崩溃。
可落闲似乎并太不明白。
“前往秘境一事,多谢。”落闲道。
林师兄一笑:“若能让你对宗主和师父此举少点厌恶,也不算白费。”
落闲不语。
林师兄带着落闲来到剑塔后方,从小门处而入,他道:“剑塔乃我峰剑修弟子修炼之地,一入剑塔灵气均不可用。”
两人穿过阴沉沉的楼阁,直往上走去。
“剑塔又名为万虚幻境,一入剑塔,立刻身处幻境之中。在幻境中恍若身处实地,所有的疼痛会宛如真实。同黑玄石梯一样,在幻境中若身死,便会送出剑塔。”
嗡!
落闲手中的剑发出愤怒铮鸣。
这种幻境一般会牵扯到神魂,她曾在书中看过,这样的幻境因太过真实,虽说能不受伤的修炼。但一旦入境过深,神魂受损,很容易真以为自己身死,再也唤不醒。
落安没有神魂,一旦触碰到落安神魂,那就是复魂花!复魂花茎倘若毁了,那么落闲魂海内的花苞同样枯萎,落安的神魂永远也痊愈不了!
如今落闲魂海内的复魂花安然无恙,说明落安神魂无事。
可捏紧剑的手骨节依旧发白,落闲强行压着自己呼吸。
林师兄道:“因知他神魂有损,所以送入剑塔时,宗主给他服用了丹峰峰主炼制的护魂丹,以及师父给他布了神魂罩。”
足足来到二十一层上,林师兄手推开铜墙之上只有手掌大小的小洞,对落闲做出请的手势。
落闲垂着眼,从洞看进去。
洞内洞外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洞内冰天雪地,一眼望不见边际,暴雪纷飞。狂风几欲将人掀飞。
而在这一片死寂白茫茫之中,她看见她的落安,血染红衣,手提法剑。眼前是数不清的长白毛雪妖。
它们尖叫着冲向落安,试图用利爪和尖牙撕碎落安身子。
落闲的心高高悬起,然而下一息,落安举起手中之剑,以往纯粹看着她的眸子沉着冷静,身形快如离弦之箭。
剑刃寒光铮铮,手腕转动,一剑挥下犹如万剑之势,精准找到雪妖弱点之处,一剑挑飞。
脸颊染血,然而瑰丽眉眼间毫无波动。
一瞬间,落闲仿佛再次看见曾经元婴雷劫下的十一师兄。
雪妖数量成百而计,就在此时,落安因为闪躲不及,利爪刺破右肩直直划到左腰。艳丽的血染红落闲眸子,溅满整个白净的雪。
然而就是那瞬间,落安双眸犀利,直接转身捏住那爪子,腰身用力,翻身而上,将剑插入雪妖咽喉,一剑了结这只雪妖的性命。
站在雪地中的人,遍体鳞伤的身子傲然如雪松,红袍血斑点点,尤似严冬大雪之下的红梅。
哪怕伤口狰狞恐怖,哪怕前面有数不清的强大雪妖,哪怕血液顺着肩膀流到剑刃上,捏紧剑的手因失力微微颤抖,却不见有半点胆寒。
林师兄同样看见落安受伤的一幕,手中正准备随时撤掉遮挡落闲双眼的灵气,却发现落闲黑沉的双眼中沉寂一片。
掌心灵气悄无声息消散。
林师兄心稍微一松,随后赞叹看着满是坚毅,再次冲向雪妖的落安,语气带着毫不掩藏的惊叹:“他以前定是位极出色的剑修吧,就像一块足以令修真界震惊的璞玉,如今只能看见其中一角,但其光华无人能及。”
“剑意这东西,哪怕神魂受损,记忆不在,也不会湮灭。”
“宗主原想带他去术峰,不过师父觉得他更是修剑的好苗子。所以带了过来,送入剑塔中。”
“以他目前的心智,不知道这里面是幻境。所以他大概怕自己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吧。”
林师兄见落闲依旧只是看着剑塔内,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无声无息退开了。
一个在剑塔内,一个在剑塔外。
落闲看着她的落安,她一直想要精心保护好的落安,看着他无数次倒在雪妖利爪下,又压不倒的无数次爬起来。
他真的开心吗?
他想要这样吗?
他愿意这样吗?
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十一师兄,十岁筑基,十四金丹,十九元婴!他不能成为顶尖尖的人物,谁还能成?
他什么都没用,硬生生凭金丹实力硬抗五十六道雷劫,也太厉害了!
不,不想。想,想看,看着,闲。
我不,不上去,只看,看着,好不好?
你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你会疼,我也会疼。
……
林师兄的话,曾经李老头、王子兆的话、落安磕磕巴巴的乞求,以及关在须弥芥子中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日渐消瘦的人,还有那一声声啜泣。
无数画面交织在一起,犹如缠绕着致命的藤蔓,搅得落闲几欲呼吸不过来。
她从来不在乎落安能为她做什么,她也不在乎自己做的是多是少,更不需要别人来帮她证明落安能为她做到何种程度。
可如果这些本就是她强加的……
她曾惊艳于活在众人仰慕中的十一师兄,她想让他立于修真界顶端,她想让他风华大绽,她想所有人都为他喝彩惊叹。
可是,身陨的人,蛇窟中的几乎成为干尸的人,看着他骨骼一寸寸化作腐朽泥土,甚至亲眼见着他在自己面前断绝呼吸。
那些东西一旦触碰,便让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她害怕他难过,害怕他担心,更害怕他会再次受伤。
所以她为了让自己不恐惧不害怕,把落安锁起来,困住,还打着为他好的借口。
原来,一直只是她自己活在曾经的梦魇中走不出来。
她用一把名为保护的刀斩断了落安双翅,强行把他锁在笼中,亲手剥夺他的光芒。
她应该知道的,落安他从不畏惧任何事物,他不是娇养的笼中雀,他本不该如此。
更何况,如今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谈论保护?保护不是将他锁起来,而是给他一片天地,让他随意展翅。
得知落安身陨时,她什么都做不了。在蛇窟中找到身中剧毒、折磨得已经不成人样的落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落安活在恐惧疼痛中,一步步靠近死亡。在无名派,老头和师兄他们为了救落安,全部尸骨无存,她不仅不能说自己曾在无名派待过,而且不得不封印落安血脉。她知道应天宗那群人,那些夺了落安所有一切的人过得风光无限,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于来了越阳宗,任由着越阳宗宗主从她身边硬生生带走落安,她也无能为力。
闭上发涩的双眼,落闲看着剑塔里的落安,看见鲜血淋漓的人又杀了一只雪妖,她轻声笑道:“落安,你真厉害。”
离开这里,林师兄正在下面等着她。
落闲来到林师兄前,道:“怎么让他出来?”
落安过去十九年,因为容玖瑜,活成了器物,活成了工具。整日整夜被逼着修炼,甚至没有自由。她确实不想禁锢落安,但她也不会在落安恍然无知的情况下,打着为落安好的念头,利用落安对她的感情,让落安这样害怕惶恐。
林师兄道:“我没办法做主,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宗主。”
“师父性子轴,他将人放进去,除非落安自己出来,或者落安的神魂罩碎裂,有危及神魂之险,否则他绝不可能放人出来,只有宗主才能带人出来。”
“劳烦带我去见宗主。”
“好。”
离开剑塔,两人直奔术峰主峰而去,越阳宗宗主,术修,身为宗主的同时也是术峰的峰主。
“宗主那德性你想来也知道一二。”林师兄有些愧疚摸了下鼻子,说得再天花乱坠,哪怕确实黑玄石梯和剑塔对二人有助。不过现下两人方入宗便闹成这样,确实不太好。
“我们宗主随性妄为惯了,想和宗主讲道理,让他放人,只有两个办法。”林师兄道:“第一,比他强。他打不过,自然认怂了。”
“第二,让他看见你有以后能强过他的本事。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宗主还是蛮识趣。”
落闲:“难怪你们宗主还能活得好好的。”
林师兄:“……”
言语间,二人已经来到术峰主峰。落地,林师兄指着上面的府邸,他道:“宗主这时候应该正在里面喝酒,无需通报,你直接进去便可。”
“多谢。”
林师兄又叹了一口气,在落闲和落安这两人入宗开始,他仿佛将过去几百年的气一次性全叹了个够。
落闲并未耽搁。
府邸大门恢弘大气,额匾上空空如也,什么字也没有。反而是门旁立着块石碑,石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龙飞凤舞提着八个大字:
有事直说,无事就滚。
看上去嚣张肆意,格外狂妄。
落闲本以为要找越阳宗宗主会耗费些时辰,没想到推开门,方一进去,院中大树遮天蔽日。
酒香幽幽飘来,衣袍自树中垂下,那位越阳宗宗主正优哉游哉躺在树上,好不自在。
饮酒声从树中传来,这位越阳宗宗主并未寻问落闲,好似她不存在般。
落闲道:“应天宗宗主晋升渡劫一重,应天宗容玖瑜半步出窍。越阳宗宗主大乘巅峰,而越阳宗应聂不过化神高阶。”
“七年后的万宗聚会化神修士一战,应聂必败。”
容玖瑜哪怕再没用,他用了落安的所有一切,青云直上。不说丹海、灵根等物蕴含天道之威,单靠修为就能碾压应聂。
万宗聚会五十年一次。
七年后,正是下一届万宗聚会。曾经落安正是在万宗聚会的金丹修士比试中,得到前五名,成为除大衍皇朝的人外,头一个来自外面势力的修士。
落闲话说完,一股可怕的威压盘旋于她身上,仿佛只要她再多说一句话,这恐怖的威压就会顷刻将她碾压成沫。
她道:“越阳宗已处劣势,上面比不过,又后继无人。再无新的人站出来,越阳宗情况只会越渐低下。”
“剑锋峰主可以说爱才心切。那请问宗主,可是将振兴越阳宗的盼头放在落安身上?”
唰!
一阵风扫过,这双狐狸眼中没有初见时的打趣,如今里面布满杀气,大乘威压之下,身后遮天大树疯狂颤抖。
“小丫头,你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你要知道控制一个神魂不全的人,是十分简单的。”
落闲没有丝毫惧色。
当初她带落安进越阳宗时,确实想找个遮蔽之处,落安有天灵根确实没错。但越阳宗不差天灵根的人,而且一个金丹期的天灵根,并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但事情总不会像料想中那么顺利,黑玄石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想来落安原本乃化神修为的事,已经瞒不住了。
对于越阳宗宗主,固然有不满,但她没有理由和立场指责。
她来越阳宗是为了借用越阳宗资源,助自己修行,同时更好保护落安。而越阳宗宗主自然要为他们宗门考虑,他们中途入越阳宗,不管他们对越阳宗亦或越阳宗对他们,在感情上,不过只是相互利用罢了。
但她不会让落安来承受这些。
修行是自己的事,她要落安从始至终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修炼。不为应天宗容玖瑜,不为越阳宗,也不为她。
“宗主自然可以这样做,可我觉得宗主不屑这样做。”
“哼。”
落闲道:“带落安从剑塔中出来,他想不想进去,他想不想随剑锋峰主修行,我会问他。七年后,容玖瑜,我来战。”
“我曾是应天宗驱逐出来的弟子,不管战败亦或战胜,对你们越阳宗都是极大的好处。”
曾被应天宗弃如敝履的外门弟子,入了越阳宗后,有朝一日竟是能与他们尊贵的少宗主对战。
不管战败与否,可想而知,只要落闲上台,对应天宗都是一次巨大的耻辱。
“小丫头修为不高,资质不如何,没想到心眼倒不少。”越阳宗宗主撤掉大乘威压,施施然跃回树上,饮了一口酒,狐狸眼里面全是打量:“资格。”
“你要知道你仅有半步化神,若七年后容玖瑜晋升出窍如何说?若七年后,你至今还停留在半步化神,你连容玖瑜的台都上不了,你说的岂不是一堆废话?”
“虽说你四灵根晋升元婴本就超过一般修士,不过要知道晋升化神,乃至化神之后,可是艰难异常。”
落闲没有吭声,腰侧储物袋振动,刹那之间。
丹炉自面前升起。
符笔缓缓转动。
无数的法器变换。
阵法自脚下若隐若现。
乐器隐隐发出悦耳之声。
手中之剑寒光凛然。
凤眸直直看向越阳宗宗主:“若我说,我六道皆修,丹、符、器、阵、音,皆为六品,该当如何?”
剑塔第二十二层。
正当剑锋峰主,以及剑锋几乎所有弟子聚集着,同别峰弟子打赌,议论落安究竟能冲到哪一层时。
他们那缺德的宗主居然难得良心发现,将人从剑塔中带了出来。
从第二十二层恶鬼般的黑暗地狱中方出来的落安,瞧见落闲,一下子紧紧抱住落闲,眼尾带出红,声音几欲哽咽。
当夜。
落闲揽着落安,因为莫名其妙被送入剑塔中,以为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落闲的落安心中害怕迟迟未消。
两人抵额相拥。
落闲一字一句和落安解释,她告诉落安,那只是幻境,不会死。只要等落安出来,他们一样可以见面。
后来落闲又问落安,还害不害怕剑。
落安道:“一开始怕,可是不拿剑,死在里面,就见不到闲了。”
“想见闲,不想死。”
落闲忍不住微笑:“不会死的。”
“那落安现在还怕剑吗?”
落安摇头,眸子弯成月牙,里面亮得惊人:“不怕,喜欢!”
“为什么?”
“因为拿剑可以见到闲,还能保护闲,以后你就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芥子里了。”
心里一时又酸又疼。
落闲道:“那落安喜欢剑塔吗?”
落安有些迟疑,他犹豫道:“真的不会死吗?”
“不会死,可落安不怕疼吗?”
落安说:“不怕。”
“那落安还想去吗?”
“闲呢?”
落闲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出来,我就会在外面。”
落安咬唇,看着落闲,仿佛在征求落闲的同意:“那我去哦?”
落闲忍不住在人额心一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