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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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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纱织的日子变得忙碌了起来。

    作为当下炙手可热的女演员兼歌手,美惠子小姐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各种通告接到手软。挂着助理头衔实则是私人保镖的纱织每天跟着她跑各种片场,渐渐习惯了「糸小姐」的称呼。

    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三个小时,洗手间空空荡荡,纱织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西装,抬手正要将漏下来的碎发挽到耳后,别在腰侧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

    “糸小姐,请赶快来一趟后台的休息室。”

    那名工作人员的声音十分紧张,纱织眼神一凛,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走廊,猛地打开休息室的门往里面一扫。

    ……又是强闯后台的粉丝吗?

    妆容画到一半的美惠子小姐站在椅子上,胡乱地指挥着周围的工作人员,休息室里的道具东歪西倒,挂在镜子上的彩灯掉得满地都是,一踩上去就会啪的一声爆裂开来。

    没有奇怪人员的踪影。

    “快!快把它拍死——!!”

    一贯雷厉风行的美惠子小姐好像忽然缩水了,她抱着椅背,满脸崩溃:“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蜘蛛!!”

    纱织定睛一看,一只细细长长的花点蜘蛛,慌张地迈着八只腿从化妆镜台下窜了出来。

    倒映在那八只眼睛里的世界估计十分光怪陆离,到处都是晃动的人腿和杂乱的声音,奇怪的黑影齐齐扑过来,它选了一个方向冲过去,直线前进的路线上不巧地摆着一张椅子。

    美惠子小姐的尖叫立刻高了一个八度。

    “纱织——!!!”

    她拿起掉落在地的宣传单,在那只蜘蛛碰到椅子腿前,轻轻巧巧往地上一扫,将紧张到忽然缩起的蜘蛛铲了起来。

    那只蜘蛛如临大敌地匍匐在宣传单上,八只腿往外张开,整只蜘蛛紧张得一动不动。

    ……看起来还没有她的手掌大。

    “抓到了吗?抓到了吗?”美惠子小姐紧紧地闭着双眼,“解决了没?”

    纱织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告诉对方就算这只蜘蛛再大个几十几百倍,甚至长出一颗人头来,她也能轻轻松松地一刀……不,是一拳搞定。

    “解决了。”

    她托着宣传单往休息室的门外走去。

    “……去吧。”

    纱织打开门,将宣传单连同那只蜘蛛一起放到地上:“下次走路的时候记得看着点。”

    美惠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不害怕吗?”

    那只花点蜘蛛犹豫了一会儿,伸出细长的腿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冰凉的地面。

    “什么?”

    “当然是蜘蛛,你不觉得它们用八只脚走路的模样怪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吗?”

    纱织撑着膝盖直起身。

    “不会哦。”她随手关上门,从门缝里漏出的光线也跟着合上了。

    “只是蜘蛛而已,没什么奇怪的。”

    窸窸窣窣,那只蜘蛛迈开腿,飞快地溜进黑暗里不见了。

    ……

    寒冷幽暗的山壁上挂满了银光细烁的蛛丝。

    黑暗如水泽,漫无边际、深不见底。黏稠的蛛网连结在一起,密密麻麻如同血管的脉络,爬满了随心跳缓慢鼓动的山壁。

    被污染的四魂之玉的的光芒悬浮在寒雾弥漫的黑暗里,飘在漆黑的水泽上方。

    湿漉漉的黑发和蛛丝缠绕在一起,奈落的头颅垂挂在张开的蜘蛛网上,阖着眼睑似在休憩。

    黏腻的液体顺着蛛丝滑落,滴入黑色的水面溅起轻微晃动的涟漪。

    “……你就这么想除掉我吗,奈落。”满含恶意的声音在弥漫的寒雾中响了起来。

    水面浮现出蜘蛛的轮廓,那团阴影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水中搅动起不祥的泡沫,看起来如同蜘蛛复数的眼目。

    “……哦?”挂在蜘蛛网上的头颅睁开阴红的眼眸,奈落俯视着水面中的倒影,不紧不慢地从唇间溢出一声冷笑:

    “想不到你还有嘴硬的力气,鬼蜘蛛。”

    四魂之玉的光芒浑浊晦暗,暗紫色的玉珠表面划过沉沉涌动的黑气。

    “奈落,你在妄想着什么,我一清二楚。”那道声音桀桀怪笑着,“你嫌我鬼蜘蛛肮脏卑贱,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从卑贱的人类中诞生的你,和我鬼蜘蛛一样肮脏不堪。”

    “就像你能感受到我在想什么,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想法。”

    那道声音低下去。

    “你嘲笑我的感情,鄙夷我的执念,可你又有何不同。”

    在黑暗中随寒雾弥漫的声音像毒汁一样缓缓滴落。

    “在你体内的我随桔梗的出现复苏的那一刻,你就应该察觉到了这一点才对。”鬼蜘蛛的声音含着古怪的笑意,“你和我没有什么不同,你和我一样龌龊肮脏,都对某个人怀有你最嫌恶的感情。”

    “……无稽之谈。”

    四魂之玉的光芒忽然暗下去,黑暗的水泽翻涌起来,水面之下的倒影发出痛嚎,被无形的东西绞杀着,痛苦地挣扎起来。

    那个东西一边痛苦地扭动着,一边不忘发出嘶哑的嘲笑。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鬼蜘蛛的声音尖锐地颤抖起来,“你以为,摈弃了人类之心,你就能成为完美无缺的妖怪吗?”

    “不可能!!”

    他哈哈大笑,张狂的声音似痛苦似咆哮,带着一股扭曲的快意。

    “你奈落永远……永远都会是一只卑贱的半妖,从我鬼蜘蛛的灵魂和身体里诞生出来的半妖。”

    “就算你解决了我,”他恶狠狠道,“你也永远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冰冷幽深的黑暗里,鬼蜘蛛疯狂的笑声不断回荡着。

    “……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你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消失吧。”奈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黑暗的水泽,“鬼蜘蛛。”

    他的声音阴寒无比:“永远。”

    咕嘟咕嘟,水面冒起一连串的气泡,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那身影连同声音一起按入冰冷的水底。

    “我诅咒你……奈落……我诅咒你……我诅……”

    鬼蜘蛛的声音戛然而止。

    漆黑的水泽重新合拢,寒冷的寂静再次笼罩弥漫。

    “……真是无聊的妄言。”奈落重新闭上眼睛。

    黑暗自地底蔓延,被妖火照亮的栈道盘旋而上,神无抱着镜子俯视山腹的空洞。

    “……又变多了。”

    丑陋的肉块填满了深渊。

    ……

    美惠子的前男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

    在这期间,美惠子没有停下事业,通告该接的接,戏也照常演,纱织的工作经常从清早到天黑,虽然不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但也是随时待机。

    存折上的数字跟着翻了又翻,纱织在交通便利处租了一个一室一厅,正式从日暮神社搬了出来。

    戈薇这几周都待在战国时代没有回家,在寻找奈落下落的过程中,他们听说丑寅的方向出现了巨大的邪气,一行人顿时毫不犹豫,稍作休整就踏上了目前为止最为遥远的旅程。

    作为初三的学生,在现代和战国时代之间穿梭的戈薇也真是不容易啊。

    回到新租的房子,纱织穿着西装,直接往床上一扑一滚,抱着枕头发出幸福的叹息。

    她将美惠子小姐送到公寓楼下后就坐电车回到了住所,今天难得提前结束拍摄,所有人都放了一个短假,她马不停蹄在便利店买完打折的猪排便当,回到家后比起热晚饭,最先涌上来的却是想要好好睡一觉的困意。

    纱织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客厅里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

    那声音极为短促,只响了一两声就匆匆挂断。

    许久没有用过座机这种东西的纱织,只将自己的号码告诉了美惠子小姐一人。

    “……”

    下一秒,纱织睁开眼睛翻身而起,连钥匙都没有顾及,直接夺门而出。

    出租车的计价器不断往上跳着,矗立在市中心的气派公寓映入眼帘,纱织跳下车,无视门卫的问询问,在住客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扒开电梯门挤了进去。

    美惠子小姐一个人住在顶楼的豪华公寓里,之前曾将备用钥匙给了她一份。

    纱织踹门而入,厚重的金属门扉随着一声巨响撞到大理石的墙面上。

    空气里的血腥味很淡,卧室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纱织跑进去时,穿着快递员制服的男人抓着美惠子的喉咙将她按在地毯上,带着血痕的手背青筋鼓起,显然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男人没有察觉到纱织的靠近,美惠子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亮起了水光。

    纱织一拳将那个男人揍到地上,拎起他的衣领还想再给他一下时,发现对方已经软趴趴地昏了过去。

    ……咦?

    她晃了晃那个男人的衣领,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于是松开手,任沉重的躯体咕咚一声,脑袋好像不小心砸到了哪个桌角上。

    公寓的楼下很快响起警车的鸣笛,纱织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到了美惠子淤青的肩膀上。

    她陪着美惠子去了一趟警局录口供,办理完手续出来,警局外面聚集了一堆报社的记者,她不得不板起脸,露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吓退想要围上来的记者,护送美惠子回到车上。

    公寓里一片狼藉,暂时是不能住了,美惠子随便订了一个酒店,纱织将房间和浴室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奇怪的东西——话说这个年代有微形摄像头这种东西吗——走出浴室时,发现美惠子待在阳台上,好像在抽烟。

    纱织走近了些,发现对方只是夹着烟,望着市中心的夜景发呆罢了。

    漂亮的指甲断了几根,姿态慵懒的女人靠着酒店的阳台,棕色的长卷发被夜风微微吹起,神情镇定得好像不是那个看见她时像小女孩一样露出泪光的人。

    “……你不问吗。”

    美惠子夹着指尖的烟。

    纱织:“我应该问吗?”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美惠子闷笑一声。

    “话说回来,你是哪里人?”她漫不经心地提起别的话题,“你那空白的履历我没有仔细看,反正当时也只是走一个过场。”

    “我的家乡吗?”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闲聊起来。

    “我的家乡……”纱织顿了顿,“很远。”

    “有多远?”

    “大概有二十几年后的未来那么远吧。”

    “哈?光年吗?”美惠子无语地瞥她一眼,“你是外星人?”

    纱织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另一个地球也算外星的话。”

    美惠子掏出藏在口袋里的烟盒。

    “要来一根吗?”

    “不了,我不喜欢那味道。”

    她收回烟盒,手指依然夹着那根烟,转头看向夜空底下迷离璀璨的霓虹灯光。

    “那么,来自二十多年后的这位哆啦A梦君,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从来不抽烟的我会将烟带在身上。”

    “我确实从来没有见过你抽烟。”纱织言简意赅。

    “我的父母都是烟鬼,不抽烟会死的那种。”美惠子懒懒地靠着阳台,微扬的下颌拉出漂亮的弧线。

    “你相信基因这种东西吗?据说父母有烟瘾的孩子,以后也容易患上相同的毛病。”

    美惠子托着下巴,即使带着淤血、也依然难掩漂亮修长的手指夹着分毫未动的烟卷。

    “那你为什么要把烟带在身上?”纱织十分尽责地问道。

    “为了证明。”

    “什么?”

    “证明我就是我这件事。”

    美惠子一弹手指,毫不留恋地,扔开了手里的那根烟。

    “我不只是我的基因。”她说。

    “永远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