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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命难违,嘉禾不愿去又不得不去,他的肩负着上官的殷切期盼。
时间仓促,去平京的时间定得很急。嘉禾连夜整理行李。他收拾了很久,几乎把房间重新翻过来一次,整理好的皮箱子整整装了一辆小车。
几年之中,惠阿霓目送嘉禾来了去了、去了回了,不知这次离别又是多久。他像一直游离在这个家的边缘,靠近一步又推后三步。以为近了吧,其实越来越远。与往常不同,这回他的行李极多,几乎清空他的房间。其中大部分是书籍,还有许多肖容心的遗物。
阿霓心里隐隐有种不安,好像他这次走了就再不会回来。
蔡思晴已是嘉禾的未婚妻,出入上官家来去自由,即使夜里待得晚一点也不会有招人耻笑。
“蔡小姐就像嘉禾少爷的牛皮糖!”
惠阿霓不记得在哪听过这句话,想一想确实如此,蔡思晴粘嘉禾粘得如连体婴,除了厕所不跟着,几乎形影不离。
蔡思晴不是冷静、理智的唯物主义者吗?
为什么现在像林黛玉似的患得患失,自从知道嘉禾要去平京后,她的情绪就开始莫名的低落。
晚上在送蔡思晴回去的车前门口,她紧紧挽着嘉禾的手,提前把离别的愁绪预演。
“明天不要来火车站送我。”嘉禾说。
“为什么!”
他撒谎道:“我不想看到你哭。”
“真是,我不哭总行了吧?”
“也不要来,我不想让人看见我离去的背影。我喜欢安安静静的走,那样悲伤比较不会泛滥。”
嘉禾一向很有主意,蔡思晴默默咬牙,强装笑脸:“我都忘了,明天我还有手术,想送也送不了你。”
“病人要紧,手术要紧。”
蔡思晴看着情郎,依依不舍,“嘉禾,再见。”
“再见。”
她踮起脚尖轻碰他的唇,嘉禾的眉头细微的皱起。刚碰到就躲闪着退开半步,“夜深了。”
他不动声色把她扶进车里,体贴地吩咐司机小心开车。
小车在白雾中远去。
他不急着回房间,抬头看楼上。窗帘拂动,人影一晃。
他笑了,同时心里又很苦涩。无奈低笑,放任自己在夜色之中徜徉这座熟悉的庭院。一进一进的大屋,金碧辉煌的大厅,花香弥漫的庭院。他走过每一扇每一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乌黑黑的夜里,一切都被暗夜包围。每一处角落都无比熟悉,这里有他的童年、少年、青年。有他的过去却没有他的未来。
他在宅子里穿梭,不知该往哪走。
打开母亲的房间,是空的;打开宜鸢的房间,是空的;打开自己的房间,仍是。
他在这里长大,这里却不是他的家。
要走了,真心告别的人若说有,那也只有她一个。
他必须要向她道别,因为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他要踏上另一条路了,毁灭之路,燃为灰烬之前只想好好和她说会话。
“嘉禾?”阿霓打开房门,表情惊讶,马上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他笑着摇头,越过她的肩膀看见云澈正坐在她床上玩积木,博彦不在。
“大哥呢?”
“他?”阿霓笑着说:“他常常有应酬,不在是常事。你要进来坐吗?还是找我有什么事?”
他还是摇头,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佳人,认认真真要把她刻到脑里、印到心里。
阿霓被他看得浑身燥热,脸上升起红云,尴尬地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是来看云澈的,我去叫他,云澈来,你看谁——”
“阿霓,别走。”
“嘉……"
他抓住她的手,冰冷的手掌像寒冰贴着她的皮肤,透过肌肉渗入骨髓。他是冷的,寒透了心的冷冰冰。
嘉禾紧紧地抱住了她,像孩子汲取母亲的温暖,恨不得融进她的身体。
一丝声音也没有。
坐在床上玩耍的云澈突然看见门口的嘉禾,推开积木,欢欢喜喜地奔过来,稚气地拉了拉嘉禾的裤子,“嘉禾哥哥,你为什么只抱阿霓大嫂,你也抱抱我啊!”
云澈的话让她仿佛从梦中惊醒,她牙齿打架,“嘉、嘉、嘉禾——”
他像溺水者抱住浮木,盯着眼前的红润,凑上前去用力咬她的软唇。这窒息的爱压得他要疯狂,不是死亡就是爆发,而他要后者,他要她,不顾一切,不管她同意与否,谁也不能阻止。
阿霓被吓懵了过去,忘了要大喊、要挣扎、要歇斯底里反抗这个侮辱她的混蛋。可这个混蛋是嘉禾啊,是温柔深爱她的嘉禾。
她能推得开他的人,推不开他的深情。
缱绻的吻暖得像冬日午后的密阳,照得她软软地毫无抵抗。心跳如雷,手脚冰凉。
“阿霓,记得吗?你本来是我的……”
“……"
“阿霓、阿霓,你怎么了?站在门口发呆。”
“啊?”惠阿霓捂着红艳欲滴的双唇,发现殷蝶香手里正盘着佛珠站在楼梯上看着自己。
她脑子昏呼呼的,再看看周围,既没有嘉禾连云澈也不见了。若不是大床上摆着积木玩具,她真要以为是一场梦境。
殷蝶香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眼神也暗了下去,“阿霓?”她还在等着解释。
“妈妈,没什么。是我把风听成了人声。”她局促不安低头,舔了舔唇,上面上沾着诡异的甜。
殷蝶香的脸由阴转晴,良久才说:“快去睡吧。孩子。已经很晚了。”
“好的,母亲。”
阿霓回到房间,心乱成草团,直接扑倒大床。云澈的积木磕痛她的肋骨,她发出沉闷的哼声,用枕头包住自己的头恨不得做退缩的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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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深流,嘉禾的离去像拔去身体里多余的智齿。虽然少了不定时疼痛的担忧,但牙槽空掉的那一块总不时让阿霓的心“咯噔”一下。想到嘉禾,再大的欢乐也会突然降低笑声,笑的时候感到整个牙床都在颤动。毕竟是身体的一部分,虽然无用,失去后还是会怀念,会有遗憾。
八月是松岛最美的时候。现在的阿霓早成为上官家主事的一把手,大大小小各等事务均落到她的身上。殷蝶香感念她几年的付出,特别邀请阿霓的嫂嫂卢佩珊来松岛家小住几日一则联络感情二则慰藉阿霓思乡之心。
卢佩珊是阿霓的大嫂亦如她的姐姐,未嫁时两人就很亲密。现在阿霓也从懵懂的小女孩变成别人家的媳妇,面对卢佩珊的时候更能体会到做人儿媳、做嫂子的不易。与上官家娶妇重视门当户对的观念不同,卢佩珊乃是阿霓的母亲买回来的童养媳。从襁褓中开始她就在惠家长大,和惠家人感情深厚,待阿霓当妹亦当女儿。亲是亲得不能再亲。阿霓匆促婚事曾让她愧疚不已,直到看见阿霓在上官家当家做主和丈夫情投意合才放下悬着的心。
这几年时间,卢佩珊倒没浪费时间连生两胎,皆是男孩,家里挨着肩膀下来齐整整三个男孩,皮是皮实淘气,可看着三个捣蛋鬼也实在让人开心。
哪个做父母的不乐意子孙满堂,儿孙绕地?
上官家没人催过阿霓,可上官厉和殷蝶香愈是这样体谅,阿霓的心里越着急。
“嫂嫂,这话我只对你说,天底下也只有你和大哥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当然知道。”卢佩珊搂着沮丧的阿霓,安慰她道:“你不是去医院检查过吗?西洋医生都说没事,你也别太急。”
“能不急吗?我都嫁过来四年了,肚子一点动静没有……”
“别急、别急。”卢佩珊本是笨嘴拙舌的人,好听的话不会说,擅长的是默默陪伴,“阿霓,不管发生什么,惠家永远是你的后盾。要是你不放心,大嫂陪你去上海、平京、天津。把全天下的名医全看一遍,总是会有希望的。”
“大嫂。”阿霓破涕而笑,娇柔地依偎在卢佩珊怀里。
卢佩珊温吞,有些话压在心里未说出来。她和惠烨巍其实很担心。阿霓久不怀孕,怕她这大少奶奶的位置坐不安,博彦若是起二心或是偷偷在外面养一房,那阿霓到头来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不够,现在看来,小两口感情还是挺不错。博彦比起几年前长进不少,人也成熟稳重许多。话虽不多,但对阿霓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的好。
“大嫂,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我没什么可说的,”卢佩珊掐了掐阿霓的脸蛋,笑着说:“你们好就是最好的。”
卢佩珊来松岛,阿霓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每天的节目安排得满满的,看戏、游园、坐车兜风、逛街买东西、吃小吃……阿霓心情舒朗,笑不绝耳,俩妯娌似有说不完的话。
卢佩珊平日没有什么爱好,只爱听戏,是如假包换大戏迷。对上海滩各路流派的梨园名家如数家珍。以前经常跟着阿霓去天津就为看戏、听戏。最近几年,怀孩子、生孩子、养孩子,精力不够不能常往上海跑。不过,家里隔三岔五总邀请艺人上家唱上一晚。
大嫂的嗜好惠阿霓当然记得,把松岛叫得出名的戏班轮流请到来家唱堂会。锣鼓喧腾,热闹了好几天,这么多戏班子唱下来,卢佩珊总觉得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