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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接宜鸢回家,这是上官博彦和袁克栋反复斡旋的结果。他是上官家的长子,有义务维护所有的弟弟、妹妹们。包括宜鸢和嘉禾。
宜鸢是他的妹妹,他不能看着她在外受苦。松奉战争的时候,是没办法帮救。现在,战争结束,他要把妹妹接回来。让她好好休养生息。理所当然。
殷蝶香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安详地转着手里的佛珠。佛堂里燃着青袅的檀香,待久了,衣物上也染上佛香。
供佛的人总是安静沉宁的,世事对于他们不过是必受的轮回之苦。
博彦站在母亲跟前,恭敬地等着她念完祝祷的经文,“母亲,过几天我和阿霓就去接宜鸢回家。”
殷蝶香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观音,说道:“袁家和我们上官家是一段孽缘。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后悔过无数次。不该逼着宜鸢嫁过去的。宜鸢现在过得半人半疯,袁家人有责任,我们也有。博彦啊——”
“母亲,我在。”博彦屈身过去,把殷蝶香从蒲团上扶起来,“有什么事,您说——”
殷蝶香看着自己的长子,他的脸多么像自己的丈夫,沉毅果敢,充满力量。
“不管怎样,博彦。宜鸢和宜室、宜画、宜维一样都是你妹妹。能帮的时候一定要帮她。懂吗?”
她的手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传递的不仅仅是她的心愿。
宜鸢和嘉禾这对兄妹是苦藤上的一对苦果。她恨过他们的母亲。肖容心分走她丈夫的心,她也让她没有安宁。两人斗了大半辈子,谁赢了吗?其实都没有。
逝者如斯,长辈的恩怨情仇就随着死去的人带到坟墓里去吧。不要再影响下一代了。
“母亲放心,儿子懂得。”博彦慎重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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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鸢真的要回来了?”
听到博彦的话后,阿霓惊得手里的筷子都要掉下来。她望了望身边的殷蝶香,后者向她点了点头。表示这件事是真。
博彦看着她惊讶的样子,说道:“宜鸢和袁克栋的婚姻早已经名存实亡。袁克栋把她撂在疯人院不管不问,我不能不管不问。她是我妹妹!”
阿霓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她本以为宜鸢回家的事早则半年,多则一年。就有充裕的时间让秋冉和沐修大哥好好培养感情。哪怕两人真没缘份,经过一年半载的训练,秋冉的功夫也该到家一些。现在博彦突然就要把宜鸢接回来,她的计划全乱了。
吃过午饭,惠阿霓趁着上街的空档。让司机把车开到营水街的后巷。这里有上官家的产业,一栋独门独院的小洋楼。小巧隐蔽,不招人注意。
惠阿霓刚一进门,听见汽车声的秋冉就从屋里迎出来。
“少奶奶——”
惠阿霓捂住她的嘴,说道:“你又叫我什么?”
秋冉自拍一下脸颊,改口,道:“大嫂。”
听到这句大嫂,惠阿霓心里又悲又喜。说不出的各种滋味。
如果清逸还在,现在必然是和秋冉结婚了。这句“大嫂”是理当的称呼。
可惜,现在秋冉称她“大嫂”。是顶着宜鸢的身份,里面的况味真是用“难受”两字不能形容。
惠阿霓拉着秋冉的手,把她端详细看一番,笑着说道:“哎呦,我的小丫头变成大小姐了!”
秋冉红着脸,低声说道:“大嫂取笑我。”
惠阿霓有钱,也舍得花钱。一口气为秋冉订做一年的时新衣服,都是成套成套。
冬天是镶灰狐的长款黑色粗昵大衣,里面配浅黄色半透明色的改良旗袍。夏天是进口布料的百褶印花长裙,尖尖的白色皮鞋,再配上肉色的玻璃丝袜。秋冉头发剪短些,用火钳烫出服帖的波纹,帖服在脑后。本来的柳叶眉用镊子修得更细,用眉笔画出弯弯一道。
穷人家的女儿是能吃苦的女孩,老师教着,也发狠地学着。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不吃不喝不睡,二十四小时都拿来学习。
幸好从小跟着惠阿霓记账、打算盘,字写得还入人眼。刻意模仿之下,宜鸢的字能仿得六七分。从小干活干出的好身体,在舞蹈老师的调教下,交谊舞跳起来了,姿势不坏。唯独穿习惯了布鞋,脚比较宽,穿上高跟鞋摇摇晃晃像只丑小鸭。
秋冉发了狠心,每天穿着高跟鞋练习走路,跳舞。一整天下来,脚肿得像馒头一样。
每天一有空余,还要拿着宜鸢的照片,对着镜子不停端详、揣摩她的低头、微笑、嗔怒和面无表情。到了深夜要睡觉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书本,废寝忘食地学着。
她如此努力,惠阿霓也不好再说劝解的话,她只怕秋冉这么用功下去,还没接近袁克栋自己先累病。
阿霓携着秋冉的手进到屋里,一边走一边问道:“你这几天还好吗?”
“挺好的。”秋冉端上凉白开,说道:“这几天,我跟着岳老师学诗文,老师教我做对子。可惜我太笨了,一点都领会不到精髓。”
惠阿霓喝了一口冷水,笑道:“领会不到是对的。宜鸢海派,学的是洋学,你要紧的是洋文。英语课上得如何?”
秋冉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道:“一般。”
惠阿霓扫一眼房里的书桌,上面铺满写着蝌蚪文的洋文书。想一想,要一个原来是丫头的人短短数日做一个内外兼修的大小姐。确实挺为难人的。而且秋冉拼尽全力,已经做得非常得好。换作其他人,真不一定有这份勇气和付出。
还真别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一点不假。经过这几个月的熏陶,秋冉的气质确实有很大的提升。
如果她学得只是一些美人的皮相,跳跳舞,说两句洋文,穿时髦的衣裳,最多看上去也就是气质浮浪的高等交际花。幸而岳沐修充她的老师,常常和她说一些,她听得懂又听不懂的东西。让她有所思,有所敬畏,明白自己的不足,从而谦虚谨慎。澄静安然才是一位淑女真正的底色。
惠阿霓靠近秋冉,促狭地问道:“沐修哥,最近又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是不是又要你读晦涩不堪的法律典籍?”
“没有、没有!”秋冉赶紧摆手,为岳沐修辩解,道:“岳老师看我最近很累,只让我读一读外国小说。”
“什么小说?”惠阿霓问道。
秋冉脸一红,低头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读,这几天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惠阿霓叹了口气,捏着秋冉的下巴,说道:“好吧,好吧。这念书可不能一口气吃成大胖子。看你这小脸尖得……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就吃些冷水就馒头,你又不是不会下厨?”
“我不吃,我要瘦一些。”秋冉固执地说道:“瘦一些会更像宜鸢小姐。而且,宜鸢小姐在疯人院待了两年。一定面黄肌瘦。我不能太胖。”
听到她的话,惠阿霓又是一声长叹。
“大嫂,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有件事。”惠阿霓凑近她耳边小声而凝重地说道:“博彦让我和他一起去接宜鸢回家。”
秋冉一惊,脸色变得白白的,“啊,这么快啊!”
“你觉得快,博彦还嫌弃晚了呢。”惠阿霓眉头深锁,“他早就想要把宜鸢接回来休养。袁家左拖右拖,前两天才交涉清楚。”
秋冉的手心冒着冷汗,紧张地问道:“少奶奶,我该怎么办?”
“你又叫我什么!”惠阿霓一点她的朱唇,“你在博彦面前可不能这样唤我啊!他一耳朵就能听出端倪。到时候我们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我知道了。”秋冉点头,呼吸都不敢用力,“大嫂,我该怎么做?”
惠阿霓是智多星,脑子里的装得都是鬼主意。上官家都信她,博彦对她更是言听计从。主要是不可能疑心她有这么大的胆子,协助秋冉李代桃僵。
“这件事还是瞒着博彦比较好,”惠阿霓坐在高椅子上,簇着眉,思忖着。
她的丈夫上官博彦可是耿直的鲁公子,怎么可能同意秋冉这么荒唐的事!想要报仇,他也绝不会借助妇人之手。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就只能偷天换日——”
“怎么偷天换日?”秋冉问。
惠阿霓顺手拿起桌上的两个茶杯,碰了碰,然后一左一右在桌上分开摆好,“如果这个茶杯代表是宜鸢,另外一个代表你。”说这,她把代表宜鸢茶杯里的凉白开倒掉,拿起茶壶再把凉白开倒满。看着茶杯的水满溢出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秋冉一点都看不明白。
惠阿霓放下茶壶,胸有成竹地说道:“秋冉,你快准备一下。马上就要到真正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秋冉一头雾水,惠阿霓笑着说道:“关着宜鸢的疯人院在下谷镇的郊外,需要舟车劳顿,坐火车转汽车。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和萍海一起去疯人院先把宜鸢从疯人院接到下谷镇上安置。然后我再安排人把宜鸢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就在镇上找地方住下。我和博彦到达后,我会做通他的工作,让他不要亲自去疯人院接宜鸢。由我去接宜鸢,那时,我接的就是你。从博彦看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他的妹妹宜鸢。”
秋冉的心剧烈地跳着,第一场考试突然就到眼前。她感觉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哩,就要面对博彦少爷。
一个熟悉她,又熟悉宜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