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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栋要赶着处理的事情便是如何安置秋冉,她的身份已经揭穿,再回家去就不合适。
送她去哪?要好好琢磨,需得是个避人耳目又安全可靠的住处。
安排好她的下处,他才赶回家。一个大活人去而不回,总要给家里的老人知会一声不是?
下半夜快黎明的时候回来,老太太还在睡觉。他回到紫枫苑,看到熟悉的一景一物,尤其是她放在桌上的相册激得他心里的怒火和悲伤一股脑涌上来。控制不住情绪,伸手就把家具砸了个稀烂。
“爸爸,爸爸,”被巨响惊醒的仕安看他这副可恐怖的模样,揉着眼睛,害怕地在小菱怀里哭道:“小菱,我要去找妈妈……”
听见仕安哭着说要去找妈妈,气头上的他飞起就是一脚,小菱紧紧把仕安抱在怀里。
“濂瞻,你这是干什么啊!”李妈妈搀扶着老太太匆匆赶来。老太太痛心疾首地命令小菱把仕安抱过来,手里的拐杖在地板上狠狠敲打,“你啊,就不能安生两天!这又是怎么回事?宜鸢呢,她怎么不在?”
他颓然地坐在高背椅子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灯,“母亲,宜鸢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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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奶奶,请——”
雷心存打开门,请秋冉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高度紧张的神经,再加上一夜没睡、滴水未入。秋冉的身体虚弱不堪。她勉强地站起来,双腿在不停地发抖。
雷心存向她伸出手,她不说一句话,倔强地越过他走出去。
不管外面迎接她的是什么,她都已决定去面对。
此时的圆桌饭店呈现出和昨日的歌舞升平完全不同的气氛。没有灯、没有音乐、没有美丽的歌者,失去一切浪漫点缀,就像脱去华丽衣服的女人,苍白而平庸。晨鸟啾啾,清晨的柔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旷的宴会厅显得更辽阔。
空荡荡的舞池中,零星有几个半老的仆人在清扫狼藉。苕帚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音。有人担水冲洗血迹,空气中飘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秋冉一阵胆寒,用手捂住口鼻,低头快速走过去。
一路无言,雷心存载着秋冉从圆桌饭店飞驰而出。他没有把秋冉带回袁家,而是来到一处新的住所。
秋冉下车后,打量着眼前灰色的小楼。小楼藏身在街尾最里面的位置,灰扑扑的,一点都不起眼。门口有站岗的士兵,楼上的窗户装着细细的铁丝网。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是牢笼。
“这是哪?”明知雷心存不会回答,她又不得不问。
雷心存陪着笑,对她的问题充耳不闻,“三少奶奶,不好意思,先委屈您在这稍事歇息。要是有什么问题,司令会来亲自解释。”
秋冉冷笑,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资格去问他要解释。哪怕他要把她投到监狱,她也只能前去吧。
她认命地走入小楼大门,“雷副官,往后不要再叫我三少奶奶。你知道我不是上官宜鸢。”
“三少奶奶哪里的话。”雷心存嘿嘿笑着,一个称呼,何必当真去罪人。瓦片还有翻身日。万一将来她还有机会也未为可知。
“三少奶奶,请——”
秋冉刚走进小楼的门厅,小菱凹陷着大眼睛迎了上来。“三少奶奶!”她大概也是一夜没睡,眼眶下黑得发青。
“小菱,你也来了啊?”秋冉微微冲她一笑,疲倦地把披肩解下来交给她。
小菱收过她的披风,默默地点头,“三少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他……”
小菱眨了眨眼睛,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含含糊糊说的“他”指的是谁。
“三爷早上回来的时候,脸色坏极了。一句话都不说,把紫枫苑翻个底朝天。把三少奶奶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家具都砸得稀烂……老太太都惊动起来……三爷看见我,什么都没说,就要我立即上车。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爷好凶的样子,我就更怕问了。”
“他还好吗?”
小菱把披肩挂到柜子里,为秋冉倒了一杯茶,小心地问道:“三少奶奶,你是不是和三爷吵架了?”
秋冉接过小菱递过来的茶水,虚弱无力地浅饮几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像沙漠一样,饮下去的茶让舌头涩得发木。
她能想象得到他的怒气和在盛怒下所做的一切事情,他要如何对她,她都能承受。只希望他不要迁怒无辜的人。
“仕安还好吧?”
“仕安少爷被惊醒过来,看着三爷那副模样自然吓得大哭,嚷着要找您。三爷还踢了他一脚。最后,老太太把仕安少爷抱回去了。”
秋冉默不做声,须臾之间饮下一杯滚烫的茶水而不自知。
“三少奶奶,”小菱大着胆子问:“我们要在这住多久……”
她抚着额头,虚弱地说道:“小菱,我累了。想睡。”
小菱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把她搀扶到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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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岛
王靖荛在欢迎会上暗杀。
这个消息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不管怎么想掩盖都无法掩盖。当天晚上处理善后的袁克放差点被汹涌而至的记者堵得回不了家。平京的大大小小报社早就对政府扼杀新闻自由,肆意逮捕报业从业者的暴行怨声载道。王靖荛在圆桌饭店的刺杀成为他们反扑的导火索,再加上迟迟捉拿不到凶手,袁克栋过去的累累恶行被长篇累牍地在被各家报纸大段、大段地被轮番轰炸。中央政府、新军变成过街老鼠被民众厌憎。
相反之下,和王靖荛有着深仇大恨,最应该有杀人动机和嫌疑的上官家远远躲在舆论之外,没有受到一点波及。
上官博彦将报纸递给惠阿霓,两夫妻默默相视一下。阿霓长舒一口气,把报纸压在桌上,站起来说道:“我要去给家翁上香,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就落在报纸上。博彦也站起来,轻拍着把她揽入怀中。
“博彦……”阿霓哭着说道:“我好想父亲,好想清逸和清炫。”
王靖荛死了,心上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不仅回不来,上官家和宋家、王家的仇恨还要添上一笔血债。
“你莫哭了。”上官博彦笨手笨脚地擦拭着她的眼泪,“阿霓,事情还没完。”
惠阿霓红着眼睛,不解他话里的含义。
“我收到消息,宋家已经派人去平京和中央政府交涉。去的人就是王之焕,他现在是宋家的女婿。”
“啊——”惠阿霓差点尖叫,狠啐道:“这个人渣!他这么喜欢攀高枝,真希望天打雷把他劈死!幸好,宜室及时回头,离开得早!”
博彦冷静地说道:“自从王靖荛死后,秋冉就没有回过袁家。我猜,袁克栋可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不知把她关到哪里去了。”
“博彦,那……那可怎么办?”阿霓焦躁地说道:“秋冉,不会有事吧?这傻姑娘……我……”
“阿霓,你别急。”博彦拉着她的手把她压回沙发上坐下,“你听我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现在中央政府只说全力在追凶,并没有说秋冉就是凶手。我想,袁克栋是在暗藏着她进行保护。”
“她会保护秋冉?”阿霓对他这个说法表示怀疑,“博彦,不管怎么样,我想秋冉回来。至少我要见她一面。我们已经失去太多的亲人和朋友,我不想再失去秋冉。你让我去平京吧,好不好?”
博彦为难地看着妻子,心头有一千个理由说“不”。阿霓才与他和好如初没多久,正是蜜里调油,浓得化不开的时候。她现在要去龙潭虎穴之地,他实在是放不下心。可面对阿霓祈求的眼神,他又实在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博彦……”
“博彦哥哥,让我陪大嫂一起去平京吧!”
“鸢儿——”博彦惊讶地说道:“你——”
“是我!”上官宜鸢点点头,走进来说道:“再没有比我去平京更合适的了。我现在还是袁克栋的妻子,我回去的话,谁都不能阻止!”
宜鸢的话让阿霓一喜,高兴地拉了拉博彦的衣角。博彦仍在犹豫,宜鸢目光炯炯地看着博彦,说道:“博彦哥哥,我也必须要去平京。这不仅仅为了大嫂和秋冉,更是为了我自己,我要去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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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是风,一点都不由人控制。
许多事情,越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念头反而愈是更多。
秋冉被关在小楼,宛如住在山中。她不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看她。报纸没有,不通消息,外界的一切像与她隔绝一般。
等得快发疯的时候,她好想出去找他,哪怕打一个电话给他。质问他究竟想把他关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样拿软刀子杀人,她着实忍受不下去。
还有,王靖荛死了。松岛应该得到消息,她忧心上官家所有的人,担心王靖荛的死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时间难捱,一天天走着,不知不觉也过了两个多月。屋外的天从深秋转瞬进入冬天。刚进来时,小楼外的院子尚能见到绿意,现在叶落九秋,已入冬季。
她常常守着窗外的天光叹气,一天天,她就像坐在井中。
“三少奶奶,吃些东西吧。”小菱端着热腾腾的食物进来,看见她又在发呆,忍不住劝道:“你这样不吃东西,身体可当不住。”
秋冉仍是摇头,“小菱,我没有胃口。”说着,低头翻阅手里的相簿。
袁克栋不是胸怀小气的人,气得发狂也没有把清逸的相簿撕掉。小菱把相册和她的衣物一并收了来,也算给她在寂寥中带来丝丝安慰。相簿在,惠阿霓交给她的小皮箱却不见了。
秋冉不敢问小菱是怎么回事,也不敢想是不是被他发现。
她过去吃的东西就不多,现在吃的就更少。唯独圣手开的药倒一天不落地在喝。
为什么要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心里对他觉得有所亏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