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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的翩翩二字,开始并不是“翩翩起舞”的“翩翩”。茉莉为女儿取的是“偏偏”。是偏偏遇到你又偏偏爱上你的“偏偏”。
易谨行懂她的意思,不甚喜欢这个名字。但他身份尴尬,不好表示强烈的反对。真正大力反对的人是吕碧雪。
她说:“茉莉,我做为偏偏的Maman,有些话必须要说。这姓名要跟人一辈子。“偏”这个字和“正”相反,代表就是歪的。“偏心”、“偏袒”、“偏帮”、“偏移”……没有几个是好词。这么奇怪的名字,将来她念书会被同学笑话。哪怕以后她走岔了路,都会讲,都怪我妈妈给我取这么个名字。”
听了吕碧雪的长论,茉莉思考了一夜,终于同意她的建议把“偏偏”两个字换成“翩翩起舞”的翩翩两字。
翩翩确实也未辜负Maman为她挑的好名字,在襁褓中开始就是粉雕玉琢,晶莹可爱的小孩儿。
两岁前,头发还带着一点天然的自然卷,粉胖胖的脸颊,眼睛又大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弯成一道月亮。
翩翩是茉莉最重要的宝贝,也是把茉莉、吕碧雪和易谨行三人聚拢在一起的主心骨。有她在的时候,每个人都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只有翩翩能抢夺吕碧雪手里的酒瓶,也只有她能把易谨行从书房里拖出来。
三个成年人加一孩童的家庭看似奇怪,其实和谐。
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翩翩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就像她和妈妈、爸爸、Maman说中国话,和家庭教师玛丽莲和女佣丽丽说英文一样自然。
翩翩是讨人爱的小姑娘,干净漂亮。
上官宜室和上官宜画一看见她,嘴巴就合不拢来。自从宜维告诉她们整件事后,姐妹们就再难以在庄园待下去。第二天就赶回伦敦,催促上官云澈把孩子带给她们看看。
上官云澈左拖右拖,隔了一个礼拜,好不容易把翩翩带回了公使馆给两位姐姐过目。
“两位阿姨好。”翩翩彬彬有礼地向她们行了一个屈膝礼,聪明而慧黠。上官云澈非常骄傲,轻轻地把女儿牵引到崭新的钢琴前。
“哇,这是给我的吗?Papa!”
“是的,你试试看。”
“嗯。”翩翩兴奋地坐在琴凳上,挺直脊梁,抬起手腕优雅地掀开琴盖。
可爱的小手在黑白琴键上飞舞起来。琴声纵不动听,架势十足。上官云澈站在钢琴旁一脸喜悦和宠爱。
宜室含笑对身边的宜画说道:“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我看云官已经被这女儿收得服服帖帖,心里再容不下别的女人。她还叫他Papa,多肉麻啊。”宜画也是笑,她越看翩翩越是喜欢,“要是母亲还活着,看见云官有了女儿该多高兴。就是大哥、大嫂现在看见,也一定欢喜得不得了。宜室姐姐,你快去把我们的相册翻出来!”
“现在去找那个干嘛?”宜室好笑的问。
“哎——”宜画受不了姐姐的绵软性子,自己索性跑到楼上的卧室,翻箱倒柜从行李箱中翻出一本泛黄的相册喜滋滋地跑下来。
她坐到沙发上,将老照片儿一页一页翻着,翻到云澈小时候的照片时,就停下里,举给姐姐看,“你看,她和云官小时候多像!那小嘴儿和下巴,你看,你看,扬起脑袋时表情一模一样!”
宜室拿过照片比对着,失声感慨,“唉,可真是啊!云官,你来——”
“什么事啊?姐姐。”
宜室把照片举到他的眼前,捂嘴悄悄说:“照片,你小时候的。”
看着自己小时候肥嘟嘟的模样儿,再看看认真钢琴的乖巧女儿,上官云澈感到心灵深处有一股温泉缓缓流出温暖的液体滋润全身。
“Papa,你们在看什么东西,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翩翩弹腻了钢琴,忽然跳起来向上官云澈扑来,伸手便去抢他手上的照片。
“哈哈,”上官云澈把女儿抱了个满怀,把照片高高扬起就是不给她看。
“给我,给我!”
翩翩宛如灵巧的小鹿在客厅跳跃,公使馆洒满了童真的笑声。
骆小平也不忍心打搅父女两这欢乐的时刻,可Jasmine的电话已经来了好几个。
“公使先生,”骆小平走到上官云澈身边,在他耳边轻轻低语。
上官云澈脸上阴沉沉的,不高兴地说:“告诉她,我和女儿分开六年,六年以后我再把女儿还给她。”
骆小平立即劝道:“公使,母女连心。你惩罚Jasmine,可伤害的是孩子。”
上官云澈稍有动容,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茉莉离不开女儿,翩翩也离不开妈妈。他只是生气,太气愤,茉莉的所作所为令他寒心。如果他不发现易谨行的隐疾,她是不是准备瞒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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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云澈带走了翩翩,茉莉开始还不着急,等到天色擦黑,还不见女儿回来。一遍一遍往公使馆敲电话,骆小平直说不要担心,翩翩很好。再问下去,他就含含糊糊,语焉不详。
茉莉一再逼问,骆小平才言道:“Jasmine,不如缓几天再来接女儿吧?公使——”
“他是不是不想把女儿还给我了?”茉莉打了个激灵,脱了工作服就往寇松街跑去。
今晚的月光很美,雪白的月娘洒下的光芒白亮纯净,踏在透亮的街道上,宛如走在一条洁白之路。
茉莉无心欣赏,自从离开上海,抬头看月娘的时间就少得可怜。她气喘吁吁跑到公使馆,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郑管事问道:“我……我女儿呢?”
“你女儿?”郑管事恍然道:“喔,那小姑娘是你女儿啊?在楼上——”
茉莉听不完他的话,也不管礼仪规矩,转身就往楼上起居室走去。
“翩翩,翩翩——”她大喊女儿的名字,好怕从此失去不见,“翩翩——”
她打开一扇一扇房门,但通通失望。
上官云澈究竟把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翩翩!”
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身后捂住她的嘴,他的气息近在耳边,“你叫什么!”
上官云澈钳住她的腰肢,一把将她带入隐秘的房间,眼睛对着眼睛,额头对着额头抵在门板上。
房间很暗,风吹得窗帘沙沙轻响,飘来一朵乌云,遮住月娘的脸。
“我女儿在哪里?”她激动地嚷起来,担心了几个小时,他居然问她叫什么?
“上官云澈,我女儿在哪里,在哪里?”她气得用拳头狠狠砸在他身上,“你凭什么带走她!”
“凭我是她爸爸!”他掷地有声。
茉莉愣了三秒,听清楚他的话后越发愤怒地推他、打他、咬他,声嘶力竭地吼道:“爸爸?上官云澈你抱过她吗,亲过她吗,生病的时候照顾过她吗?你知不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我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我……我……“
茉莉痛苦地说不下去,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折磨,像毒蛇撕咬她的心房。为了避开伤心,她不得不和吕碧雪一起远走他乡。
“陶茉莉,你说话要有点良心。我不知道你怀孕了,你也不跟我说——“
她感到眼泪都流不下来,只能冷笑。
说,她要怎么说?当时,他都要和立芬结婚了。立芬还要她祝福。那些祝福,声声泣血。
乌云掠过,月娘重露光华。
她脸上的哀伤和绝望令他心痛,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细腻的皮肤。
“被碰我!”
她偏过头去,有一滴眼泪落在他手背上。
“咳、咳,”门外传来宜画的声音,“是茉莉来了吗?翩翩说,听见你的声音了——“
“是,是我。”茉莉快速擦了擦眼泪,推开了他,连忙转身将门打开。
她垂着眼睛,小声说:“对不起,我是来接翩翩回家的。”
宜画侧着身体看了一眼暗影里的弟弟,拉著茉莉的手笑着说道:“不急,孩子在我们这你还怕丢了不成?宜室姐姐正帮她做洋娃娃哩,她不知道多开心。云澈,你去陪陪她们,我还有话要和茉莉说。你让郑管事给我们泡一壶好茶来。”
“你们要绿茶还是红茶。”
“红茶。”
“好。”
上官云澈抽身出了房间,茉莉紧张地望着宜画,她不知道宜画要和她谈什么,她嘴笨得厉害,真不会讲漂亮话。
宜画安抚着把她牵到屋里,扭开电灯,房间顿时大放光明。这是一间小小的会客室,公使馆有几间这样小巧别致的会客室,三五张椅子,一张圆形或方形桌子。
茉莉坐了,局促不安。郑管事送来了茶,眼神飘忽地凝望了茉莉一眼,匆匆退下。
“喝茶。”宜画优雅地捏起细瓷茶杯轻抿了一口,“你不用那么紧张。”她笑着把杯子放回描花的碟子上,“云澈是我弟弟,宜维是我妹妹。今天,我是代妹向你道歉的。”
道歉?宜维向她道歉。
“是的。”面对茉莉满脸惊讶,宜画笑着说:“宜维没脸面对你,跑回国躲起来了。你别看她很专横跋扈的样子,其实心里是很单纯的小孩。宜画讲了许多事情,在云澈面前说你坏话、在游泳池推掉你的游泳圈等等。茉莉,她请我向你道歉,说一句对不起。”
茉莉吸了吸鼻子,咬着嘴唇,胸部因为激动剧烈起伏着。
“茉莉,还记得你去武汉前去找过云澈吗?”宜画拉过她冰冷的手,握在手里叹道:“你——不要怪云澈,是宜维骗了他。骗他说那晚陪他的是易立芬不是你。”
茉莉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起来,隐忍着,压抑着不让自己嚎啕出来。她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简直无法原谅,上官宜维知不知道,她就是那晚怀了翩翩的!她的人生也从那一晚改写!
“云澈一直很爱很爱你。茉莉,你都不知道。即使你去了武汉,他都想要回高纳公寓等你回来。只是,后来吕碧雪在报刊上写那些污蔑上官家的文章,才真正寒了他的心。”
他以为上官家的花边新闻是她透露给吕碧雪的吗?
“我……我没有……”她痛不欲生地说道,“宜画姐姐,我从来没有和吕碧雪说过任何一点关于上官家的事情,我发誓!”
“我们相信你。但你要体谅云澈,当时他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挣扎得很不容易。如果不是抱着一丝丝最后的希望,他早就已经投降。我相信,你也是这样吧——”宜画伸出手摸了摸她垂首哭泣的后颈,爱怜地说道:“在最暗淡无光的黑夜,怀抱着一点点毫无指望的指望,倔强着不跟命运低头。幻想着明天会柳暗花明,一日复一日,坚守了整整七年。”
茉莉的眼眶闪着晶莹的泪花,哽咽着点头,靠在宜画怀里痛哭出来。
日日夜夜的煎熬,漫长无望的等待,好多次绝望到死去的痛苦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