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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搁浅》

    风筝在阴天搁浅,想念还在等待救援

    2014年,非常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年。

    这一年通货依然膨胀,房价终于开始下跌,有人甚至还指望一线城市的房地产市场破产,这样他们就有机会买房。周杰伦开2014年巡回演唱会,北京的演唱会地点是在五棵松体育馆。那一天五棵松的交通基本瘫痪了,而在他开完全球巡回演唱会后,因为帮粉丝遛狗,带双节棍进海关被澳大利亚海关扣了下来和宣布要娶昆凌而上了头条。

    一剧两星的政策让不少影视公司差点破产,横店撕鬼子的剧组瞬间锐减,而各种电影的剧组层出不穷,中国的电影仿佛进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以小博大,小成本换大票房的电影项目层出不穷。各种热钱向这个市场蜂拥而来。

    每个在一线城市生活的人,嘴里都要讨论一下公司上市、APP游戏规划以及哪个明星又因为吸毒被抓进去了……

    而在同安,沐芷和李沁的夜宵吃得非常不愉快,于是以打包的形式匆匆从严密的酒店离开。两人回到酒店后,开始秉烛夜谈。

    她们半年多没见面了。

    自从毕业以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变得忙碌起来。

    社会把每个人都改头换面了。

    沐芷没想到严密竟然回同安经营酒店,而就酒店目前的情况来看,严密经营得非常不错。李沁告诉她,严密当初为了蒋岚各种作死,等他事业成功后,蒋岚竟然回头找他,告诉他自己最爱的人是他,只不过她现在才想明白。严密随之就和她同居了半年,然后又把她甩了。

    沐芷很吃惊:“他不是口口声声最爱蒋岚吗?”

    “那个女人之前一直利用他想傍上赵可以,后来看自己没戏了就立刻去傍其他有钱人了。现在回头找严密,只不过是想让他当接盘侠而已。”李沁耸了耸肩,“他心里其实一直有数,只不过因为喜欢她,所以一直忍着。”

    “既然不喜欢她了,那干吗还要和蒋岚同居?”沐芷特别不明白这些男人是怎么想的。

    “他啊,外表温柔得很,但心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然当年,别人要揍他,我挡在他面前,他怎么就拉着蒋岚跑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里?”李沁冷笑了一声,“他严密只不过是在收回自己曾经的投资,玩过了那个女人,自然就可以扔了。”

    “蒋岚就服气吗?”

    “当然不服气了。当时都闹到了他家里,说让他负责,自己还是个处女,他这样始乱终弃,自己就去告他。”李沁说。

    “啊?”沐芷睁大了眼睛,“她还是处女?”

    “拉倒吧,你还真信啊。”李沁说,“严密当时就扔出一堆证据,有蒋岚和别人交往怎么花钱了,去过什么酒店开房的,当时就打断了蒋岚的腿,让她别骚扰他,不然下次他就不是打断她的腿了。”

    “完全看不出来他现在是这么果断啊。”沐芷啧啧称奇,看向李沁,“你怎么知道的?”

    李沁伸了一个懒腰:“他告诉我的。他想跟我和好,我拒绝他了。我说我不喜欢乡下的土包子,离得再远,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菜油味……”

    沐芷:“……”

    她算是被这两个人给打败了。

    两人聊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杨碧威过来找沐芷,看到是李沁开的门,吓了一跳。他认了半天,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你好。”他保持着和煦的笑容。

    “哟,杨碧威啊,你鸟枪换大炮,很不一样了嘛现在。”李沁老实不客气地拍了拍他,“以前是个小矮子,现在要赶超姚明了。你吃什么了,吃化肥的吧。”

    杨碧威一张脸都黑了,这么嘴贱,他想起来是谁了,说:“李沁,你竟然还没被人打死啊,果然贱人都长命啊。沐芷在吗?”

    “她在洗手间,杨先生,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李沁侧身让他进来。

    “在做上市。”杨碧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次回来同安是帮赵可以做他集团的上市工作。”

    “混得很好嘛。”李沁说。

    两人寒暄的时候,沐芷从洗手间出来了,她很意外杨碧威来找自己,看了他一眼,杨碧威立刻说:“赵可以让我过来替他道歉。”

    “哦?没必要道歉的。”

    “他不知道王蒙蒙用他的手机发微信给你……”

    “嗯,误会而已,祝他幸福。对了,他妈妈的手术怎么样了?”

    “听说抢救了一晚上,今早成功给她做了搭桥手术。”

    是吗,这个主任现在医术这么好了?那当年自己爸爸怎么那么迅速就死在了医院?

    沐芷只是简单想了一想,转念想科技一直在进步,也许他的医术一直在进步,这都是每个人的命。

    李沁插话进来:“杨碧威,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吗。我和沐芷今天都要回北京了,干吗非要提赵可以?”

    “呃……”杨碧威抓了抓头,为难地说,“他让我来问问,中午大家能不能一起吃个饭,就当赔礼道歉。”

    “吃,为什么不吃,赵可以够可以的啊,撇得干干净净,现在都这么会做人了。我们下午五点的飞机,和他赵可以吃饭,时间足够了。”

    杨碧威松了一口气:“地点就在严密的酒店,你们知道的,昨天晚上你们去过。”

    他又不放心地看向了沐芷:“沐芷,你呢?”

    “我去。”

    说完,杨碧威简直是逃出了沐芷的房间。

    气压太低,李沁的目光太凶狠,让他如坐针毡。他就是一个传话的,太不容易了。他擦了一把额头上出的虚汗,怀疑自己再晚一点出来,下一刻会不会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外面的阳光十分灿烂,照得杨碧威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边走边给赵可以打电话:“时间约好了,她们都来。”

    赵可以从未想过自己和沐芷再见面,会以一种尴尬的形式。

    在王蒙蒙哭了一晚上后,他冷静地说:“你别以为你的那些手段我不知道,给我老实点,我能同意和你结婚,也能反悔。”

    在母亲宋婷芳及时被抢救回来后,赵可以心中对沐芷的愧意压过了一切。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和沐芷第一次产生裂缝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时间能够让人看得更清楚一些。在和沐芷分手以后的日子里,赵可以经常想起两个人的从前,当初看不清的,想不透的,时隔多年后,反而显得清清楚楚。

    甚至,有些细节在回忆里,反而更加清晰。

    他记得沐芷脸上的绝望,也记得她背对着自己微微耸起的肩膀,声音却很坚定:“你走吧。”

    他记得和她有关的喜怒哀乐。

    当初选择来北京之前,赵可以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沐芷分手。

    那次离家前,他和母亲宋婷芳大吵了一架,这次吵架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是,宋婷芳怎么都不同意他去北京。她在家一直流眼泪,声音都嘶哑了:“赵可以,你今天要是走,明天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妈妈,你怎么就不能为我想想呢,我是去北京发展,又不是去死。”

    “我宁愿当你是死了。你爸爸之前去世了,家里公司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你已经是大人了,不是小孩,以为闹一闹,妈妈什么都会答应你,你要是出了这个门,就别怪我什么都不管你了。”

    赵可以愣了一下,最后,他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走得匆忙,钱包里只有两万多块钱。他没带多少东西,打了一小包的衣服,带了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和护肤品。买好机票,几个小时后,他踏在了北京的土地上。

    沐芷顺利地保研。他看了看时间,此时她应该还在上课,赵可以的眼眶有点湿润,异地这么久,终于能和她团聚了。

    下了飞机后赵可以才认真地想了想接下来的安排。在国外的时候他成天混在华人圈,除了加强了汉语口语水平,其他方面基本是一无所获。他先去沐芷家附近看了看房子,找了个中介带着他,倒是很快就看中了一套房,精装修,一室一厅,月租四千五。赵可以很满意,就和中介回了中介公司,房租需要押一付三,他身上的现金虽然够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掏出了信用卡……

    这张卡……中介的眼睛亮了亮,有钱人啊!

    他态度极好地找出机器,毕恭毕敬地接过赵可以的信用卡,刷了一下,机器响了响,显示是交易失败。

    怎么失败了?

    大概是机器老了,不太灵光,中介又试了几次,但每次都显示交易失败。他一脸为难地看向了赵可以:“赵先生,你的这张卡好像不行,要不您换张卡?”

    “哎?竟然不行?是不是你的机器老化了啊?”赵可以瞥了一眼,收回了自己的信用卡,又递给了中介另外一张卡。

    这次速度更快。

    中介哭着脸,目光有点怀疑:“赵先生,您这张卡也不能交易啊。”

    “行不行啊你们……”赵可以不太高兴了,他从皮夹子里抽出了第三张卡递给中介,“看看这个吧。”

    很快,中介把卡还给了他,目光闪烁:“赵先生,还是不行呢。您有现金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公司旁边有ATM机。也许是我们的机器太老了,你可以出门去取现金来付款,很快的。”

    这什么意思啊,还对自己说,也许!他是怀疑自己没钱吗?要不要这么狗眼看人低啊。

    赵可以脸色不好了,他趾高气扬地对中介说:“不用了,我给你现金,不就这么一点钱,至于吗。”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重重地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数一数,够吗?”

    中介恨不得当场就给自己一巴掌。

    他立马又恢复了热情,嘴巴不停地问赵可以:“赵先生,一看你就气质非凡,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吧。”

    “嗯。”赵可以点了点头。

    “哪个国家呢,我们这个高级小区里的住户,不少人都是像赵先生这样的海归。”

    “美国。”赵可以淡淡地说。他心想,真是狗眼看人低,之前那是什么态度,现在又这么热情,这北京真是什么人都有。

    “美国好啊,民主国家,遍地黄金,到处都是有钱人。”中介语气里带着谄媚,立刻说,“押一付三,加上中介费是一个月的房租钱,赵先生,我找你五十。”

    “不用了,五十块钱能顶什么用,给你买糖吃吧。”赵可以并不在意。

    他顺利拿到了钥匙,又在中介的推荐下请了一个保洁打扫了卫生,整个房子看起来焕然一新。赵可以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出了门,打算去附近的大卖场给自己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床单、被罩、被子、枕头……林林总总,要买的不少。他推了两大购物车来到收银台,结果,收银员告诉他,他的所有信用卡都不能用了。

    这下赵可以急了。他回国不久,手里的卡基本都是信用卡,储蓄卡里虽然有钱,但都是零头,完全不够他用的。

    收银员看出他的为难,但肯定不会照顾赵可以的面子,她敲了敲桌子,没好气说:“有没有钱啊,没有的话,不要耽误下一位客人。”

    赵可以涨红了脸。

    他手忙脚乱地翻开钱包,付完房租后他其实没有剩多少现金,本来打算取钱的但后来图省事就直接来了卖场。他数了好几遍钱包里的现金,确定只有五百五十五元,赵可以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他抬头看向了收银员:“一共多少钱?”

    收银员撇了撇嘴,脸上的不屑是那么明显,她阴阳怪气地说:“六百零一,要付就快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赵可以只觉得眼睛都要充血了。他特别想骂人,但他还是忍了这口气,这个时候,他忍不住想起下午给中介的那五十块,要是自己没有给他,是不是他就可以不用看这个收银员的眼色了。

    “快点行不行。”收银员又开始催他。

    赵可以憋了一口气,把脸转到一边,低声说:“吃的我不要了。”

    “说什么呢?”收银员提高了嗓门,恨不得嚷嚷得所有人都能听见,“你说吃的不要了是吗?全部不要了吗?”

    “不要,全不要了。”赵可以一阵心烦意乱,只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嘲笑自己。

    “五百二十元。”收银员报了这个数。

    赵可以松了一口气,赶紧点出了五百二十元递给收银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拔腿就跑。

    仿佛身后有野兽在追着自己。

    丢人,太丢人了。

    从未这么丢人过。

    那些轻蔑的话语,就好像有人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脸。

    信用卡怎么就刷不出来了呢?

    他一路低着头冲回了租房,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

    他心里怀着一丝侥幸,开始给银行打电话,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下电话,两眼失神地摔倒在床上。

    银行的客户经理彬彬有礼地说道:“对不起赵先生,您的母亲宋婷芳女士打电话来要求我们冻结你的账号,很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

    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赵可以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

    他就这么两眼无神地看向窗外,从黄昏看到天黑,只觉得浑身沉重。

    他勉强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哆嗦着给自己妈妈发了一条短信:“你冻结了我的信用卡?”

    宋婷芳的短信回得很快:“没错,是我做的。我亲自打的招呼,不光如此,你也别想用到我的人脉。但凡我北京认识的人,我都打了招呼,让他们和他们所认识的公司,都不要用你。既然你想自己打拼,就别指望沾到家里的一点好处。”

    赵可以只觉得手里的手机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

    或者是一个炸弹,下一秒,就会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妈妈会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她得多看不起自己?

    她这是在侮辱他赵可以,明确地告诉自己,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

    这比那些低贱的人嘲笑他,更让赵可以感到难受。

    是的,她压根就不相信自己,在她的眼里,自己逃不出她的操控。

    他发誓,总有一天,自己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活得更好,让自己妈妈后悔。

    到时候,他一定要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谢谢你,让我拥有今天更美好的人生。

    赵可以铁青着脸给宋婷芳回短信:“我会活得更好的!”

    宋婷芳回得无比干脆:“那我拭目以待。”

    赵可以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大叫了一声,把手机往地上重重一摔。伴随着他的叫声,眼泪夺眶而出,他的心头就好像有人放了一把火,烧得他浑身的水分都从眼眶往外流。

    他赵可以哪里不如人了?

    别人都能在北京活得好好的,他赵可以怎么就不行了?

    就在他快要暴走的时候,刚才被他摔在地上的手机传来了一阵愉悦的来电铃声。

    难道是妈妈后悔了?

    赵可以内心涌出了一丝希望,他一定要傲娇一会儿,矜持一会儿,然后再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她。

    但是捡起电话以后,他才发现是沐芷打来的电话,他这才想起来他到北京的时候给沐芷发的短信,说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赵可以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沐芷给他道歉:“对不起可以,今天一天都在实验室,现在出来吃饭才看到你的短信,你要给我什么惊喜?不会是你回国了,来北京看我了吧?”

    赵可以假装高兴的样子:“我不光是来北京看你了,我准备一直陪着你。”

    “不是吧?难道你来北京找工作了?”沐芷开玩笑,“要不要这么勇敢啊,你妈妈她答应吗?她可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赵可以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打着哈哈:“我妈怎么可能不答应。你都说了,她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和她说了好半天,她才同意的。”

    “是吗?”沐芷说,“你真的来北京了啊?”

    “真的,我连房子都租好了。你忙吗?你要是忙,最近我就不来你学校找你了。”

    “本来明天还有个实验,我去和导师请假。”沐芷的语气透着轻快,“刚好我放放风,好久没见你,我请你吃饭。”

    “说什么呢,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让你请吃饭。”赵可以调笑道,“那你请好假和我说,我来找你。”

    他听到沐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沐芷沐芷,你在干什么呢,快跟上,我们去吃好吃的。”

    “谁啊,在催你?”赵可以装作漫不经心。

    “啊,一个来交换的日本学长,中文说得挺利索。”沐芷说,“都是做我导师的课题的。”

    赵可以压下心里的酸意,沐芷身边又出现了新的人。之前大一就有那个贾贵贵给她献殷勤,当时他本以为那人是一个土包子,结果那人竟然是一个煤老板的儿子,比他赵可以还有钱。他勉强安慰自己那人没自己长得帅,现在怎么又来了一个日本学长?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肯定是自己的情敌。

    赵可以的后槽牙差点都被自己酸掉,却只能装模作样说:“那沐芷你先去吃饭吧,明天见。”

    “好啊可以,明天见。”

    还是沐芷好,一直在象牙塔里不用操什么心,成绩又好,导师还特别照顾她。这种时候,赵可以都忍不住要羡慕沐芷的幸运。

    挂完电话,他回到现实,肚子咕咕作响,提醒他应该要吃饭了。

    囊中羞涩啊。

    赵可以长这么大,身上从未只有几十元钱的时候。

    他开始到处打电话找从前的朋友借钱,结果,绝大多数的人都拒绝了他。

    人人口气一致:“赵可以,对不起,你妈说要封杀你啊……”

    不然就是:“别闹了,赵可以,你可是富二代,找我们这些穷吊丝借钱?我下个月的房租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的心就好像被浸入深层的冰原。

    最后还是严密给他打了三千元,但一时之间,这笔钱当天也到不了账。

    赵可以揣着自己仅剩的几十元,在家门口的各家饭店中徘徊,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桂林米粉……

    他连吃了两碗粉才勉强饱了,就算是这样,在吃完了这顿以后,他身上的钱只剩下硬币。

    这座城市哪怕是夜晚也灯火通明,一点不输给大洋彼岸的纽约。赵可以曾经走过纽约无数的街道,但此时此刻,身在这里,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是一个异乡人。

    大城市里,需要的是有钱人。

    一路上,他都在考虑自己的未来。

    因为妈妈断绝了他的经济来源,甚至还威胁他让他找不到工作,这让赵可以有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危机感。在离家之前他玩票性质地在网上投了几份简历,心想自己应该能面试上这些金融单位。想到这里,他才略微轻松一些,这些单位和宋婷芳并没有业务来往,就算她想封杀自己,也没那么容易办到吧。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一些学长学姐们回国以后在北京的金融单位上班,底薪最少是八千起。他算了算这个收入,虽然艰难了一点,但支持自己的生活还是够了,大不了自己每天吃泡面。赵可以心里发了狠,又认真地想了想工作以后的打算,这才回了家。

    睡觉之前,他看了看身边空荡的房间,心想,需要添置的生活用品,还有不少。

    明天好歹有那三千元……

    第二天赵可以醒得很早。

    他认床,更何况这出租房配套的床什么的,质量很一般,睡了一晚上醒来,他只觉得腰酸背痛。赵可以自我嘲笑了一下,自己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个豌豆公主,只不过一夜,自己的原形就要被打出来了。

    不过沐芷的短信安慰了他躁动的心:“导师说了,给我一天的时间,我等你啊。”

    “我马上就来,半个小时后见。”赵可以回她。

    他出门去了银行,这次他的运气比较好,钱顺利到账。他心里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先见之明在储蓄卡里多留一点钱,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前所未有地没有选择打车,而是步行去了地铁站,开始倒地铁。

    他租住的小区离沐芷的学校只有三站路,只是人流量非常大,赵可以被人群活活地挤进了地铁。在好好感受过了北京的交通状况后,他挤出了一身的汗,才好不容易从地铁里又挤了出来。

    “太可怕了。”赵可以脸色苍白,感觉自己早上喝的水全化作汗水被蒸发了。

    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裤子口袋里的钱包,想买瓶水喝,但很快,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钱包不见了。

    赵可以把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没有,真的没有。

    这一刻,他恨不得拔腿往回走,去找自己的钱包。

    但他还是忍住了。

    找什么?

    钱包肯定是掉了,不是被人挤掉的,就是被人偷了。

    如果真的要计较,那也只是自己不小心。

    赵可以一下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走,身无分文。

    留,身无分文。

    打电话找别人借钱?先不说昨天他已经打了一圈电话,最后也只有严密支援了他三千元,他的银行卡跟着钱包一起掉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他的身份证也在钱包里。

    如果要补办银行卡,那么他需要补办身份证,如果要补办身份证,那么他需要拿着户口本,而他的户口本,在妈妈宋婷芳手里。

    这完全是一个死局。

    这一刻,赵可以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不应该挤地铁,要是打车也就几十元的事情,何必弄得现在这么悲惨呢。他后悔自己不应该租这么贵的房子,把身上的现金花得一干二净,让他一下就窘迫起来。他更后悔自己和宋婷芳闹崩得太快,没做好准备,最少应该先套现个十几万才对啊。

    而现在,他除了满腔对沐芷的爱,一无所有。

    要不要告诉沐芷?

    这一刻,他在内心深处挣扎着。

    但很快,这个想法被他自己推翻了。

    不,他不要沐芷看到自己这么没用。自己是响当当的男子汉,肩可跑马,大肚能撑船,他怎么能让沐芷看到自己的狼狈?

    他赵可以,绝对可以给沐芷更好的未来和生活。

    赵可以的目光落在了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手表上,这是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爸爸送自己的劳力士限量版,全球发行一万件。每一块手表都有自己专门的标码,买进的时候就花了十几万港币,据说现在一直在升值。

    这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表上,又落在街道对面一家店铺的招牌上,来来回回好多次,赵可以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他走进了那家古朴的店面。

    里面有一个小青年,看到赵可以进来了,只是懒洋洋地看了看他,就继续去打着手里的游戏了。

    赵可以敲了敲面前的长条桌,声音带着苦涩:“我想抵押一样东西,有人看吗?”

    良久,那个小青年才关了游戏,不冷不热接着话:“抵押什么?”

    “这块表。”赵可以小心翼翼地把表从手腕上取下来。

    “有证书吗?”

    赵可以摇了摇头。

    “没有证书怎么证明你这表是真的?”小青年不耐烦了,哐当一声,把表扔到了赵可以的面前,“你逗我玩呢?”

    “你什么眼光?”赵可以瞪着他,“我这块是全球限量版,现在值几十万好不好。”

    “噗!”小青年笑了,“神经病啊,值几十万你还来我们这儿?走走走,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你!”赵可以怒目而视,“你什么眼神。”他心疼地拿回自己的表,来回翻看了好几遍,生怕磕碰到什么地方。

    “嘁,还演上了,演技这么好,怎么不去北影厂门口蹲着,说不定有当演员的机会呢。一看你这表就是淘宝买的假货,想哄我们的钱,你还嫩了点。”小青年老实不客气地嘲笑他。

    赵可以觉得自己真是鸡同鸭讲。

    他恼羞成怒地抓紧了手表,转身准备要走,这时身后突然来了另外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紧不慢地说:“给我看看。”

    赵可以往后退了几步,才看清和自己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人。

    小青年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老板,你来了,这人是个骗子,你别理他。”

    “给我看看。”中年人脸上带着笑意。

    赵可以在犹豫。

    “看看而已,你怕什么?要是真的,我给你抵押这块表。”中年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

    赵可以还是把表递给了他。

    那人的眼睛一亮,端详起了那块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可以只觉得自己满手心都是汗,他希望对方能看中,又希望对方看不中,就在这种纠结中,那个中年人开了口。

    “不错,是真的,小伙子,你要抵押这块表是吧?”

    赵可以惊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庆幸、失落、委屈、伤心,还是绝望。

    “这样吧,死当,给你算两万。”

    “开什么玩笑。”赵可以的话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这块表现在的价值接近二十万好不好?”

    “是的,是没错。但一来,你没证书,二来,我怎么知道你这是不是赃物,等着出手呢。”中年人脸上的笑容透着一股胜券在握。

    “这是我自己的表!”赵可以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备受羞辱的神色。

    “好好好,就算是你的,可是你没证明啊。”中年人摊手道。

    赵可以紧紧地咬住嘴唇。

    “我可以给你再加一万。小伙子,你现在应该很缺钱吧?”

    “我、我不死当,我要活当。”赵可以的声音在哆嗦,“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我、我不死当。”

    “活当?”那个中年人拖长了声音,“那我只能给你八千,如果半年内你赎不出来,那这块表就算我们的了。”

    “不行。”赵可以斩钉截铁,“给我一年的时间。”

    中年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赵可以的肩膀:“好,一年就一年,但到时候你要花两倍的钱来赎,行吗?”

    “行。”赵可以说完,只觉得浑身的汗又把衣服打湿了。

    “好的,我们来打个合同吧。”中年人微笑着对他说。

    赵可以脚步蹒跚地走出了拍卖行。

    抵押行老板递给他八千元,看他钱包都没带,还送了他一个大腰包,方便他装现金。抵押行老板对赵可以说:“别看这个腰包难看,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丢钱。你看,别在腰上,多安全啊。”

    赵可以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那里原本沉甸甸的,现在却空荡荡的。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空了,阳光刺眼,他缓了半天劲,才勉强找回了自己。他拼命在心里鼓励自己,赵可以,你可以的,只要你去金融单位上班,一年下来怎么可能存不到这一万六了?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难关,你怎么可能会被打倒?只要克服了眼前的困难,凭你的能力,接下来是一片光明,加油,你必须加油!

    可是,内心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着他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他费了不少的心思,才把那个念头压了下去。

    但赵可以不知道的,这个磨难,只是他来北京以后,小小的开始。

    命运,就是要把人打击得体无完肤,让人坠落到尘埃里,才能让人意识到人不能胜天。

    成功的路上,总是有无数的心酸、委屈和眼泪,有着无数要过不下去的念头。面临种种人性的考验,就是要人的心一天比一天坚硬,让人越来越找不到自己真实的模样,才有那么万千分之一成功的可能性。

    胜利的人,总是少数的。

    多数人,都是在尘埃里苦苦挣扎,互相厮杀。

    这就是动物的本质。

    人类,只不过是哺乳动物里面的一种而已。

    从步入社会的那一刻起,每个人的身上已经打上了三六九等。时间,会让每个人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要么你往上走,要么你就此认命,没有第三条路。

    当你感受到世界的残酷,别着急,还有更残酷的,在后面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