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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后》
我知道你我都没有错,只是忘了怎么退后
沐芷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赵可以一起吃饭。四人聚餐,她、赵可以、严密和李沁,就好像高三那年他们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不一样的是,时间让每个人都变了模样。
同安的交通状况比起从前拥堵了许多。中午的时间里,马路上到处都是车辆,沐芷被堵在路上,和李沁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没想到同安现在也都开始堵车了啊……”
“你不回来,当然不知道。”
“我其实回来过一次。”沐芷陷入了回忆,“我把我爸妈的骨灰带走了。那时候我和赵可以还没分手,但也差不多了。我回来以后,在出租车上看到了赵可以,他和王蒙蒙在一起。当时马路上起风了,我看到他拿下围巾,帮王蒙蒙围上,后来他和我说分手,我就同意了。”
“想当年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和王蒙蒙只是好朋友,呸!”李沁愤愤不平,“男人都是骗子,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沐芷一阵沉默。
当时赵可以和自己说什么来着,他说自己有一个工作机会,但要出差几天,时间挺紧的,所以马上就要走。当时自己信以为真,还非常高兴地安慰他终于苦尽甘来了。那时候他身上彻底没钱了,咬咬牙从自己这里借走了一千元。赵可以走后不久,导师突然给沐芷放假,她想回家把父母的骨灰迁过来,结果就发现赵可以出现在同安。
她坐在风驰电掣的出租车里,从后视镜里一直看着他和王蒙蒙的互动,眼泪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但她一直没下车,她心想,总要给彼此留一点颜面。
沐芷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飞机和回到家的。进了家门,她看了一眼门口的镜子,那个干枯的女人不是自己,那个憔悴的女人不是自己,那个眼里满是红血丝的女人不是自己。
她哆嗦着手关了灯,尽管如此,周围的灯火通明仍然能从四面八方照射进这空旷的房子里。这房子里多一个人显得拥挤,少一个人立刻空旷,沐芷跑进房间里,把头蒙进被子里。
黑暗里,她的眼泪一直在流,就好像心也在流着血。
为什么要说谎呢?
为什么要说谎呢。赵可以自己也不知道。
就好像赵可以不知道自己和沐芷再次相见后,会如此平静。他帮沐芷拖了椅子,有条不紊地说:“菜我已经点好了,有什么忌口的吗?”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他这才坐了下来。为了避免场面尴尬,他还看向沐芷说:“昨天真是不好意思。”
“你妈妈没事就好。”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我对这种事无所谓。”
李沁翻了一个白眼,这两个人的对话,真是又虚伪,又做作。
这时候严密突然问她李沁:“你还好吧?”
“好,我怎么可能不好?我必须比你好百倍千倍啊。”
“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不能,怎么,你打我啊?”
“我关心你,问你情况,怎么都出错了?”
“哟,那我还真是感谢你的关心啊。”
“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第一天发现?”
“活该你一直嫁不出去。”
“呸!”李沁差点跳起来,“老娘有的是钱,要不是我太热爱事业,分分钟我出去包养个小白脸,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让他给我跪下来,绝对不敷衍,我干吗要嫁出去?”
严密的手都在发抖:“这就是你待在一线城市该有的素养?我还真是开了眼。”
“客气了,总比某些人玩弄别人感情,最后搞大了人家肚子再甩了人家的好。”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同情心?”严密反唇相讥,“你以前不是最恨蒋岚吗?”
“人总有年幼无知的时候。”李沁笑眯眯地说,“现在我想开了,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啊。”
赵可以本来在那儿喝着茶,一下就被呛了喉咙,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伸出手捂住嘴,显得有点狼狈。
沐芷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手表,有点惊讶:“这不是你爸爸送你的那块啊,虽然款型一样但不是原本那块。”
赵可以的心抽了一抽。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淡淡地说:“那块坏了,因为太喜欢这个样子,我后来又买了一块。”
“是吗?你当初说留在家里了,怎么会坏呢,多可惜。”沐芷眼里有着惋惜。
“总有些无奈的事情嘛。”赵可以说。那块表,他在抵押出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赎回来。他曾经尝试努力赚钱,但他身上的钱从来没到那个数。那一年他最后还尝试想找王蒙蒙借钱,不过王蒙蒙威胁他,除非他和沐芷分手,不然别想从自己这里借走一分钱。
“喂,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严密突然插话,“当初赵可以去找你钱包被偷了,你当时和那个日本人打得火热,他怕你看不起他,把那块表当了,当然找不到了。”
“当了?”沐芷看向了赵可以。
“当然是当了。”严密说,“日本人为了给可以下马威,说带你们去吃高级的日本料理,一顿饭吃了几千元,把那块表的钱吃了一半,你别说你现在才知道,要不要这么假?”
“你胡说什么?”李沁急了,“佐藤学长就是来交换一年,他和沐芷做一个课题熟悉有什么不对?照你们的逻辑,我们女的和男的说话都不对了?只有你们男人喜欢劈腿,所以看谁都在劈腿。他赵可以背着沐芷和王蒙蒙勾勾搭搭少了?现在事实证明,赵可以和王蒙蒙要结婚了。”
李沁示威性地看了严密一眼,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仰着脖子就喝下去了。
“当了?”沐芷仍然是问赵可以。
“嗯,的确是当了。”赵可以有点尴尬,“当时有点太爱面子。”
沐芷不说话了。
好半天她才说:“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比和我在一起,好多了。”
赵可以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问沐芷:“现在是不是还经常熬夜?”
“嗯,我这行就是这样。”
“我推荐你吃的阿胶,你记得吃。”
“嗯。”
“一听就知道你没吃过,肯定是不记得了。”赵可以无奈地说,“算了,反正我说的,你总是不记得。”
沐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最后反而是沐芷喝多了,被李沁扶了出去。
她闭着眼睛,靠在李沁身上,嚷嚷:“我没有喝多。”
“好好好,知道你没喝多。不过姐姐,我们下午还要赶飞机呢。”李沁没好气地说。
赵可以想去帮忙扶沐芷,被李沁一把拍开了手。
李沁瞪着他:“离我家沐芷远一点,你这个祸害。”
“沐芷都没说什么,就你在这儿嚷嚷。”严密说。
“沐芷好说话,什么都忍着,我可不吃那一套。”李沁把沐芷往自己身上扶了扶,把她搂紧了一些,“当年她回家撞见你和王蒙蒙偷偷相会,她不说,你赵可以就能装傻?享齐人之福没那么容易。”
赵可以苦笑:“我没否认过。”
李沁直直地瞪着他:“真贱。”
她呸了一声,搀着沐芷走远了。
严密不服气地看向赵可以:“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有什么用?”赵可以幽幽地说,“我宁愿让她以为我是个渣男,也不想她认为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他继续说:“别不甘心了严密,谁让你以前对李沁做的事情太过分,活该现在被她拿小白脸们和你比。”
“我是为她好。”严密辩了一句。
“这世界,说不好谁是真的为谁好。”赵可以看向远方,那里车流滚滚,已经找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了。
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几滴雨水不经意地掉落在赵可以的脸上。
赵可以收回了目光:“下雨了,我们走吧。”
“她……”
“她挺好的,她一直都很坚强,我……我……我很放心。”
李沁只觉得沐芷越走越慢。
她感觉到身边那两道视线远了一点,赶紧拦下了一辆车,费了一番劲才把沐芷塞进后车座,因为出酒店时两人就收拾好了东西。李沁跟着挤进后座,跟司机说机场,这可是大活儿。司机虽然瞟了瞟喝多了的沐芷,但什么话都没说开车就走了。
“沐芷,你很好,很争气,没有哭。”李沁碎碎念,“不要哭,不要哭,做人要有志气,不然会被贱人们看笑话。”
沐芷睁开了眼,两行眼泪滚滚而落,她压着声音说:“我们赶紧走。”
“走走走,马上就走。”
她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青春,再见了曾经爱过的人,再见了过去的那些时间。
年轻,哪怕是在做无用功,但总觉得珍贵。
当初的自己,怎么会没发现赵可以的异样呢。
还是因为太相信他,认为意气风发的他什么都可以做到,认为那么爱他的妈妈,绝对不会对他下狠手。
在听完严密那句话后,沐芷终于认识到,当初赵可以应该是众叛亲离来北京找自己的。
他有那么那么多的不好,可是,他对自己,是真正的实打实的好。
她不敢睁开眼睛,她只要睁开眼睛,眼里那滚烫的东西就会流下来。她闭着眼睛,她的回忆铺天盖地,始终都记得那个分手的夜晚,自己发自内心的绝望。当时他扭着头,不看她,她一直以为他是不敢面对自己。现在再次想起来,他的确是不敢,不敢看到自己,不敢暴露自己说了假话。
他半夜就收拾行李走了,临走前沐芷冷着脸看他,只觉得自己可笑,这么多年的感情,结果败给了赵可以的一个红颜知己。出门前他没回头,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沐芷,喜欢我这件事,让你后悔了吧?”
她没有说话。
赵可以叹了一口气,离开了。他没有关好门,风呼呼地从门外蹿了进来,发出诡异的悲怆之声。
她愣愣地坐在那里,已经用光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屋里哭出了第一声。
李沁感觉到沐芷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多年朋友,她知道沐芷的性格。她拍了拍沐芷的手,用自己的两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在沐芷耳边低声说:“出来了,就是回不了头的。家乡早就不是我们的家乡了,没法回头,你就必须一直往前走。一旦回头,你从前努力来的一切,都必须推翻重来了。”
赵可以在北京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保险公司的销售。
一开始,他还是有信心去找工作的,在投给不少五百强企业自己的简历后,赵可以足足等了两个月,却没有等到任何一家公司的面试电话。
他从满怀信心,到渐渐没有了底气。
赵可以实在不甘心。
有一天他按捺不住,给自己投过简历的一家公司HR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几声,终于被接通,是一个沉稳的男人的声音。
“这里是××公司人事部,请问你是?”
赵可以咽了咽口水,他说话的声音有着一丝紧张和干巴:“您好,我想问下你们公司最近录取的新员工,有一个叫赵可以的吗?”
“赵可以?”那人的声音就像是机器人,“从未听说过。”
“好的,谢谢你。”
电话干脆地被挂断了。
他开始拨打下一个电话。
没有,始终没有自己。
当掉手表的钱,现在已经所剩无几,马上就要交下一个季度的房租了,可是自己的房租钱不知道在哪里,生活费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让赵可以莫名地开始焦躁起来。来北京的第一天请沐芷和沐芷的日本学长吃饭就花掉了不少。为了不让沐芷被日本人勾引,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饭,经常煲个汤,然后晚上给沐芷送过去。一开始沐芷问他工作忙不忙,赵可以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的狼狈被沐芷看到,他当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和沐芷说自己找到工作了,在国贸的商业圈,一开始进去不算太忙,所以想晚上可以照顾自己的女朋友。从前他是一个无比自信的人,可是短短两个月,他只要一想到在沐芷身边出现的男人和有可能会出现的男人,个个都比自己优秀时,就让他更加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沐芷对他的话信以为真,还劝他不要太辛苦了……
是很辛苦啊,可惜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温饱。
两个月过去了,北京从刚刚入秋到了深秋时分,可赵可以竟然连件秋天的外套都舍不得买。
一文钱逼死穷汉。
在打了一天的电话后,赵可以彻底放弃了自己能在外企找到工作的梦想。再一次整理完自己简历后,他开始上招聘网站找工作,只要是像样一点的,公司写着规模略大一点的,和金融但凡能沾点边的,他都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挨个投简历。
厨房里新熬的鸡汤散发出浓浓的香味,赵可以打了个哈欠,准备收拾保温瓶,装好鸡汤给沐芷送过去。她刚刚读研,课业比以前更加重了,就没有不熬夜的时候。赵可以内心深处十分为她自豪,足够优秀的人,才能那么忙,可这么优秀的人,是自己的女朋友。
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正打算去厨房,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门铃声。他看了一下,没想到是沐芷来了。
一时之间,赵可以有些手足无措。他立刻给沐芷开了楼下的门,又赶紧把纯净水烧上,来回在客厅里走了好几圈。他跑去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里面除了几个干巴巴的苹果之外,就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零食也好久没买过了。赵可以还没想好怎么办,沐芷已经上楼到了家门口,手里还拿着大包小包。
赵可以赶紧帮沐芷接过她手里的袋子,眼睛瞟了瞟,发现是沐芷给自己买了衣服和裤子。他十分意外地抬头去看沐芷,沐芷说:“最近很快就要降温了,我看你还老穿着夏天的衣服,虽然你身体好,但北京和上海还是不一样的,降起温来一下子降十几度是很正常的。你一个男人,粗心,不记得买,刚好最近我帮导师做的那个小课题过了,他给我放一个小假呢。”沐芷兴致勃勃,“最近我又刚好到了一笔奖学金,就想着给你加几件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不过,我没多少钱,买不了多好的牌子,这几件衣服还是我在奥特莱斯淘的,质量挺好的,你别嫌弃……”
赵可以只觉得心里一阵暖,沐芷在关心自己呢。
他开心地说:“喜欢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你又没看。”沐芷说,“以前我给你买礼物,你总是嫌我眼光不好,说我买给你的东西土。”
“没有,绝对没有,我从来就没干过这些事。”赵可以一口否认,“沐芷买给我的,都是好的。”
其实他已经感到秋天的凉意,特别是在夜晚,每次给沐芷送完鸡汤后,半夜那风在马路上直直往他身上扑,往骨头里钻,特别冷。
但他咬咬牙只敢多买了一床被子,哪里敢多买衣服。谁知道下一秒哪里又要花钱?
他不知道沐芷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又是什么时候给自己买了衣服,他只觉得心里除了感动,更多的是心酸。
还是被她发现了自己努力掩盖的东西啊。
赵可以从袋子里往外拿衣服,沐芷给他新买了两件外套,一件是棒球夹克,另外一件是厚风衣。外套下面是她新买的两件毛衣,水蓝色圆领套头衫和米黄色开衫。毛衣下面还有两件衬衫,都是最简单的样子,白色和灰色两个颜色。沐芷很是高兴:“我觉得你穿白衬衫特别好看,配上毛衣和外套都不错。那件水蓝色的毛衣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喜欢吗?”她眼睛亮亮的,就好像正等待赵可以认可一样。
沐芷根本没想到,这次赵可以竟然觉得她的眼光不错……要知道从前她每次给赵可以买东西,大多数情况下,赵可以都会嫌弃她眼光不好,还会给她普及一大堆品牌常识,但沐芷经常左耳进右耳出,反正她都是能把娇兰当作国产品牌的人。
赵可以松了一口气,她真的以为是自己粗心,所以才忘记买衣服了。
他笑着说:“把我打扮得这么好看,不怕我移情别恋吗?”
“那你试试啊。”沐芷直着脖子嚷嚷。
“试试就试试。”赵可以贫了一句,然后把水蓝色的毛衣往身上一套,得意扬扬,“哎呀,怎么这么合身。”他摸着脸去照镜子,还不忘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少年,你怎么这么英俊呢?”
他回过头来,就看到沐芷冲自己翻白眼。
“怎么?难道你在否认我吗?”赵可以垮下脸看着她,“沐芷,不是我说你,做人要诚实一点。你勇敢一点承认我英俊也没什么,考虑到你对我如此痴心,如果你再给我个百儿八十的,我也不是不可以被你包养的……”
“哇,赵先生,你怎么这么便宜了?”
赵可以故作羞涩看着她:“被你玩弄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人家已经不清白了。没办法,只好让利大酬宾了。”
“你、你、你……”沐芷难得这么开心,成天在实验室面对的不是动物就是尸体,导师对她好是好,但一直都是严格要求她。学长虽然很热情,但和一个日本人聊天,总是有鸡同鸭讲的感觉。她就知道自己只要来见赵可以,心情就会变得很好。从小到大,他就是个活宝。
沐芷拍了他一下:“赶紧把毛衣脱了,还没洗呢,而且你里面就一件T恤,就这么穿毛衣不扎吗?”
“我皮糙肉厚。”赵可以笑着说,突然他正色道,“沐芷,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我会的。”
他和沐芷这么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感觉自己的压力小了许多,暂时可以不用考虑那些烦心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跳将起来:“厨房还熬着你的鸡汤呢,你等着,我去给你盛。今天的鸡可肥了,不是我和你吹,你在北京都喝不到这么好的……”
“也不用老是做这些啦,多麻烦。”沐芷说,“你还有自己工作的事情要忙呢。你刚来北京,刚扎根,工作最重要,以后不用花那么多心思在我的身上。”
赵可以的目光顿时暗淡了下去。
他努力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脑子里总是反反复复回荡白天一个HR拒绝自己的话。
“赵可以?你就是赵可以?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留学的大学是一个野鸡大学?还是你以为我们公司会不知道,会这么好忽悠?你这种人,怎么可能能来外企工作?我们不欢迎骗子。”
该死,他的眼眶又开始发热了。
赵可以,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大不了从头再来,你不能哭,不能哭。
他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鸡汤的香气在他的鼻尖萦绕。赵可以洗了几根水葱,仔细地用刀切成末。他盛了两碗汤,均匀地撒了细香葱末,鸡汤的热气顶着香葱的味儿往上直钻。他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往客厅走。
客厅里多了一个人。
沐芷看着赵可以,有点疑惑:“他说他是你的中介。”
赵可以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他放下手里的碗,语气很是不高兴:“现在才两个月,你来做什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赵先生。”中介赔着笑脸,“这房子的房主要移民,所以想卖掉房子,他们让我来找赵先生,问你回头能不能搬出去……”
“我们的合同签的是一年吧。”赵可以打断他。
“是,那没错,但房主决心要卖房子,而且他们已经和买家联系过了,买家打算下个星期就要搬进来。赵先生你看……”
“我看?我怎么看?你们这不是逼我走吗?讲不讲道理了啊你们。”赵可以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了。
“赵先生,你理解理解我们……”
“我理解你们,你们谁理解我?这么让我搬,一时之间我往哪儿搬?”
“赵先生,你还有一周的时间,相信可以找到合适的房源的……”
“你给我滚出去!”赵可以气得把中介往门外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中介还不忘在门口喊:“赵先生,我劝你还是好好找地方搬了吧,不然到时候你被人赶出来,那时候你更尴尬,你考虑考虑啊。”
赵可以扶着房门,气得浑身发抖。
这都什么事啊?
“可以……”沐芷看他脸色不对劲,赶紧过来扶他。
“我没事。”赵可以从嘴角挤出几个字,勉强朝沐芷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北京的中介就是这样的,他们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赖掉你的合同,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沐芷说,“可以,你最近还是找找别的房子吧,尽量减少损失,实在不行,你就住我那儿去吧。别生气了,周末我请你吃好吃的。”
“我怎么可能住你那里?”赵可以说,“你家那么小,我住你那儿,不是真的被你包养了?你不可以觊觎我的美色。”
沐芷本来还有点担心他,但她一看到赵可以开始调侃,就确信他肯定能解决问题。他不是别人,他是赵可以,有什么问题可以打倒他?他从来都是打不倒的啊。初中时他就是打架王,高中时他还带着学校的篮球队一路打到省里的篮球比赛决赛。虽然最后拿的是亚军,可是在同安一中的历史上,就从来没拿过这么好的成绩。
赵可以就是那么容易让人信服的人。
她并不知道,赵可以拒绝她,纯粹是因为男人的自尊心。
曾经他是众人眼里光芒万丈的人,现在的他,却低入尘埃。那些意气风发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赵可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尖锐的石头,来到北京这个大城市后,一点点熬起,就好像是从河流的下游艰难往上冲,本来是无所畏惧,但渐渐地,身上的棱角都慢慢地被磨得不锋利了。
这两个月,他觉得比自己从前的两年都要过得漫长。
自己还有以后吗?
他一点都不敢往下想。
想一想,总觉得灰心。
总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容易被打败。
不服气,实在是不服气。
一周以后,他接到了保险公司打来的电话,通知他过去面试,并在当天就告诉了他,如果他愿意来,就可以办入职手续,底薪一千五,没有五险一金,每个月有最低一万的保险任务量,如果完成了这个任务量,接下来的业务成绩里,他可以提成百分之十,只要他足够努力,轻松月入过万也不是没可能。
赵可以觉得这是自己否极泰来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就签了那份工作合同。
在和中介抗争了一番,他还是狼狈地从新租的房子里搬了出来,中介扣下了那份中介费,只答应把他第三个月全款退给他,不多扣他房租钱。赵可以气得不行,但数了数口袋里的钱,他实在无法在同一个小区再租房子了。
他只是一直反复说中介这样做不对,必须把那份中介钱退给自己,而中介却坚持这样不合规矩,大不了自己在附近小区给他再看一个房子,不收他的中介费。中介振振有词:“赵先生,你那么有钱,还是海归,还和我一个穷人争这点钱?我保证给你换一个更好的房子,不行吗?难道你换个房子就租不起了?”
幸好在这时他接到了保险公司通知他面试的电话,不然赵可以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忍住不打那个中介的心。
赵可以气得扬长而去,中介却不忘在他身后给他补刀:“赵先生,你还是早点做决定吧,不然买家可等不了了,到时候找人把你的东西扔出去,我们可负不了责任的。”
从保险公司签完劳动合同出来,赵可以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他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如果自己多签出来一万元的保险单,就能多一千元的提成,如果是十万,提成就能拿到一万。只要自己好好努力,相信这一点都不难。
保险公司是在安贞桥一带,出了保险公司,还要走一段小巷子才能走到马路上。这条小街破破烂烂的,走两步就能看到写着成都小吃、重庆火锅、北京麻辣烫的店面。有人端着大盆子,大大咧咧地在街道的路边洗菜,洗完菜的水就直接往路中央一倒,污水横流,垃圾也不少。尽管是深秋,赵可以也能看到到处都是灰尘和苍蝇。街道上混杂着腐败的垃圾味,人身上的汗臭味,被反复污染反复晒起的尘土味,混成一种奇特的味道,让人一闻就知道这里出入的人都不富裕。赵可以皱着眉,勉强躲过一处污水,生怕污水溅到自己身上。
结果,也不知道是他不幸还是他幸运,他身处的位置比较低,那污水就好像长了眼一样,顺着他躲开的方向一直追着他。
赵可以往身后的小巷里躲了躲,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处干净的石板地,他赶紧躲上了那里,然后,他看到身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纸牌子,写着大大的几个字:地下室出租,月租六百。
纸牌上画了一个箭头,赵可以不由自主地顺着箭头方向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之地附近有一个台阶往下,台阶上面有个破破烂烂的招牌,写着:希望旅馆。
赵可以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喜感。
他顺着台阶往下走,越走越感到阴冷。他今天穿了沐芷给自己买的灰衬衫,配着米黄色的开衫,但这地上的冷直往他骨子里钻,让他不由自主就打了一个寒战。
走了几百米后,眼前出现了鹅黄色的灯光,赵可以顺着灯光的方向看过去,眼前有一张长长的黑桌子,桌子一角有一台电脑,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坐在电脑后面正聊着QQ。桌子后方挂着一块八成新的牌子,上面写着单人间住宿五十,双人间七十。
赵可以刚走进来,那小姑娘就注意到了他,眼睛亮了许多,殷勤说:“住宿吗?”
“不不,不是。”赵可以指了指外面,“我只是好奇,刚才在外面看到一个房屋出租的牌子,然后又看到你们这是旅馆……”
他的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小姑娘热情地从桌子旁边走了过来,手里还提溜着一大串钥匙。她冲赵可以大嗓门地嚷嚷:“我们租啊,我们就是出租,我带你去看房子。”
她拉着赵可以往里面走。走道里装的是感应灯,小姑娘嗓门一上来,灯顿时都亮了。赵可以这才看到里面一排都是密密麻麻的房间。他跟着小姑娘往里面走近了一些,鼻子里就闻到了浓浓的水汽的味道。
赵可以看着她熟门熟路地掏出了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一个房间。赵可以只觉得迎面而来一阵霉味,他眯了眯眼,耳边就传来女孩的大嗓门声音:“这是我们的单人间,住宿一天五十,如果月租是六百,如果租一年就是五百五一个月。你看看我们这儿,虽然是地下室,但打扫得很干净,床也很大。看,我们还有电视配备,有线电视,不用出有线电视钱的。”
房间很小,大概也就六七平方米,一目了然,除了一张床,一个小衣柜,一张桌子,一大半的空间都用来放那台小电视,其他地方都是空荡荡的,赵可以疑惑地问:“没有洗澡的地方和厕所吗?”
“厕所?厕所在过道那边。”女孩指了指,“虽然是公共厕所,但很大,很干净,我们每天都有阿姨来打扫的。”
赵可以打断了她:“洗澡呢?”
“我们有洗澡间,水很热的。可以买卡,也可以在我这里拿卡,买卡会便宜一点,要是在我这里拿卡洗就是五元钱一次。”
赵可以此时的心情,可以说是无比复杂。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来到这么一个奇特的地方,这里的综合条件是如此糟糕,气味是那么难闻。要是以前的他,肯定会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这还是人住的地方吗?然后夺门而去。可是现在,哪怕他的身体无比反感这里的环境,他却一直一动都不动。他心里悲哀地意识到,也许,现在,我只能选择住这里了。
因为,他赵可以,已经没钱了。
赵可以努力调动起全身的精力,用力说道:“那,你给我留一间,这两天我会搬过来。”
“好的,我留一间最好的给你。”小姑娘偷偷地打量赵可以的侧脸,灯光下他的睫毛是那么长,在他的脸庞上投射出了大片的阴影;他侧面清瘦,形容单薄,看着就像是落了难的有钱人家的少爷。“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方便联系,要来之前,你打个电话给我。”
“好。”
她观察细致,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睫毛又颤了颤,让她的心里开始为他难过起来,以至于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别太担心,我们这里虽然是地下室但还是有点阳光的。不过冬天我们这里没暖气,回头天冷了,你记得准备好一个电暖炉,不用多少钱,你的房间足够用了。”
赵可以并没有把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听进去,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一直在咆哮,必须努力,一定要努力,自己只是在这里暂时过渡,等到工作顺利开展起来,他一定要搬出去。
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
他后面没怎么多话,闷闷地留了电话给小姑娘,脚步沉重地从地下室慢慢走到地面。阳光直射入眼,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从地狱刚刚爬上人间的鬼。
他在这条小街上走了很久,才回到大马路上。从天桥走到马路另外一边,那里有公交车车站,他可以坐一班车回到自己之前住的小区。车水马龙,眼前的世界,才是大城市应该有的模样。一辆路虎从他的面前呼啸而过,赵可以的眼珠动了动,那辆车和他曾经在美国读书时候买过开着上下学的那一辆一模一样。有一年他还开着那辆车去加拿大看自己的一个朋友。那年雪下得特别大,地上堆积的雪的厚度感觉都能到腰了。他们一行五个人,三男两女,开车去森林滑雪,还准备好了猎枪去打猎。那枪声此时仿佛还萦绕在自己的耳旁,但他却觉得那子弹都打在了现在的自己的身上。
而现在,他去地下室看房子,只因为那里房租便宜。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笑话,在赤裸裸地嘲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