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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奶奶果然是安然无恙的,将信纸小心叠好,存入木盒子中,李九拥了棉被。
太奶奶话语没有温婉,没有思念,却一字一句诉说着关切与清明,她老人家历经了多少事,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往事莫追,朝前小心走。
睡过一夜的床榻已经有了自己的气息,李九本也不认生,此刻心安,不时便睡去。
依旧是鸟鸣声,依旧是苦药味,李九从被子里钻出来,拄着拐杖便推门而出。
“主子爷切莫着凉了,”胭脂回头看了一眼,扬声嘱咐,手下没有停止忙碌。
“一会便去更衣,”气温逐渐暖和,清晨的空气都不那么冷冽了。取水洗刷,招呼胭脂用早膳。
大明寺鸣钟放食,过点不侯,胭脂每日算得精准,从未错过。
米粥咸菜,小葱花卷,两个小半的红薯,食物本身的味道,不十分可口,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两人近日胃口都不错,从未留食,大快朵颐。
“早时取膳时,小和尚给了我一套僧衣,应该是主子您的,”胭脂吞了口中的花卷,偏头指着室内。
“恩,昨日那和尚不是说,今儿辰时接我去听礼。”李九嘴中含了红薯,说话含糊。
“奴婢不能一同去吗?”胭脂撇嘴。
“今儿我去看看情形,若有其他人携带女眷,我便试着求求看,将你一并带去耍。”李九安慰小丫头。
“嗯!好!”胭脂好哄,一句话便喜笑颜开,“那今日我多多煮些热水,晚时泡个澡。”
“查查看院中四处可有隐秘的出口,”李九小心,还是要避免被人瞧了去。
“那是自然,”胭脂在这一点上比李九要谨慎得多。
胭脂滤药扇风,李九收拾碗筷,时间快要来不及,两个人着急忙慌的。
僧袍简单,搭襟锁扣束腰带,扭了两股纹的木簪将头发束起,绑腿缠腕,黄棕布鞋,不到片刻,一枚未落发的小僧人便完成了装束,李九坐在竹轮椅上,胭脂取了小垫子,盖在李九腿上,执意不肯丢开,李九无奈,只得掖好着带着碎花的小毯子,跟着两个灰衣奴,前往大明寺。
一段山路一段泥,一段石街一段土,大明寺不远,路也不难走,不过这竹椅的车轮滚了泥,行动略微困难。
在一个小木门前,灰衣奴福礼离开。两个小和尚接过李九递来的牌子,一人取了拐,扶着李九起身,另一人推着竹椅,去后院清洗。
寺中不算热闹,也不清净,不时有和尚低头走过,李九图新鲜,左右瞧着,是个很古老的寺庙了。
“明空是你们的住持吗?”李九侧脸,询问一旁的红脸小和尚。
“明空师叔掌管藏书阁,”小和尚有些腼腆。
原来是个管藏书的,还以为像过往听过的故事,但凡是白须老和尚,皆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李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出声。
“施主为何如此开心?”红脸小和尚好奇,这个小施主和他差不多大,不知腿受了什么伤,拄着拐棍还不太熟稔,走路艰难却毫不在意,四处乱瞧,满眼兴致。
“想起了开心的事情,”李九止了笑,随着小和尚进殿了殿。
艰难的爬了一层楼,在一排厢房前停下。
李九扶着墙,小和尚扶着门廊,两个人呼呼喘着粗气。
“小施主,这儿便是您的厢房了,”搀着李九在一个小木门前停下,小和尚推开小门,将一把褪色的铜钥匙递给李九,“礼佛这些时日,这儿便是您一人用了,出入记得上锁。”
【云华】,门上雕了纹,浅浅的刻着两个字,李九未在意,探头进入房中。
“那个,”回头拽了小和尚。
“施主?”小和尚还在喘气,圆圆的脑袋懵懵的。
“我若要去茅厕?”李九尽量忍住摸摸这小和尚脑袋的冲动。
“喔我忘记说了,”小和尚摸摸脑门,指着一旁,一枚竹片悬于半空,麻绳穿了孔,不知通向何处。“若有事,便将此物拉下,届时会有师兄弟来帮忙。”
“喔。”李九抬着头,半张嘴瞧着这挂在半空的物件。
“礼佛殿不得喧哗,施主切记了,”瞧着李九傻呵呵的样子,小和尚不忘嘱咐一句,这儿不都是给尊贵的客人抄经听佛的么,眼前这小儿,同小师弟一般傻气,什么人呢。
摇摇脑袋,小和尚念声告辞,关门离去。
此处位于二楼,小小的内室,一张长案,笔墨纸砚,前方没有石墙,仅是半人高的木栏,上方悬了一排珠帘,珠帘外是明黄的纱帐,不论是朝外瞧去,还是外头朝里望来,都不甚真切。
李九挪到木栏旁,轻轻掀开纱帐,珠帘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下头是望不到边际的佛殿,摆满了蒲团,陆续有人朝里走来,蜷腿跪坐,虔诚安静。殿中燃了香,飘飘袅袅,她的正前方是讲堂中央,离得不远,也不算太近,此刻没有人。
似在贵宾室看电影,李九脑子蹦出这个词,掩嘴笑。轻轻的松开纱帐,在矮案前摆了半天姿势,扭曲的坐下。
就在她快要睡着之际,几道轰隆的钟声响彻天际,李九一个激灵,瞌睡醒了个全,半天没有回过神。透过纱帐朝外瞧去,讲台前已坐了人,看不清五官,是个红袈裟的和尚。每个蒲团上都有一个人影,看来已经要开始了!
伴随一声阿弥陀佛的开场,礼佛讲课开始了,李九竖起耳朵,捻了墨笔,一脸老实准备抄写一番。
“我念过去数。 为求大法顾。 虽作世国王。 不贪五裕乐。
捶钟告四方。 谁有大法者。 若为我觧说。 身当为奴仆。
……”
好嘛,笔上的墨染黑了纸,李九一头栽倒在桌案上,发出淡淡的鼾声。
待压麻的腿抗议着将身体的主人唤醒,已不知过去了多久时辰。
李九满脸蒙圈,擦拭着嘴边的口水,艰难的换着姿势。
外头已经换了一个讲法的大师,不再是听不懂的语言,是个老者的声音,用白话讲解着经书,吐字慢吞吞,依旧那么催人入眠。
李九发了半天愣,着实没有搞明白,明空那老和尚把自己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借了太奶奶要的经书,回去抄写不就好了吗?李九脑中紧忙想着,明天找个什么由头推脱了,不来了呢?
脑子发胀,两眼生涩,李九抬手扯了一把小竹片,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案上的茶水已经冰凉,李九一口饮毕,取了拐棍,慢慢的站起来。
门外响起很低的轻敲声,李九半靠在墙边,放低声音,“进来吧。”
门轻轻被推开,没有一点声响,李九仔细瞧了,原来上下包了棉垫,心中忽然有些惭愧,自己确实没有虔诚的信仰,然而在礼佛之人眼中,这必定是十分神圣的一件事。
“施主,可有事?”这次是个十来岁的小和尚,胖嘟嘟的,袍子比其他人都宽了一倍。
“可否出去走动走动?”李九敲着发麻的腿,昂着脑袋,小身子仰视着小胖子和尚。
“可以,请随我来。”小胖子扶着李九,回头掩上门。
“钥匙呢?”小胖子见李九朝外走,有些无奈。
“这儿,”李九在袖中摸索,取出钥匙,锁了门。
“并无贵重的东西,”放低了声音,李九抬着头,有些奇怪。
胖子小和尚低下头,瞧着一脸呆傻的小李九,耐心解释道,“此处皆是显贵之人,且无人把守,一是容易走错厢房,一是怕影响安全。”
“走错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的,”李九轻声嘟囔,没有纠缠,人家毕竟好心安保。
小胖子力气大,一手托着李九,一手顺着拐,三两下便下了楼。
“可要将你的竹轮椅取来?”小胖子和尚挡着阳光,李九整个陷在他的阴影中,十分惬意。
“不用了,坐得久了,想走动走动。”李九抖抖腿,快要没了知觉。
“竹园可好?”小胖子和尚不勉强。
“可否去明空那儿?”李九眼中有些期盼,仰着脑袋盯着小胖子和尚。
“明空师叔应是在佛堂听法。”看来是没希望了。
“那便去竹园走走吧,”一个囚禁的犯人就不要要求那么多了。
“施主,”小胖子和尚低头。
“怎么了?”李九疑惑。
“竹园有香客,请施主勿与外人交谈。”小胖子单手比在眼前,参了一礼,他不知道眼前的小少儿是什么人,定然是城中贵人,他却身上带伤,年岁幼小,独自前来,还被住持千叮万嘱,不可出任何差错,小胖子已经在寺中待了许多年,不过依旧想不通。
“好,我就走走,不刻便回来,”李九点点头,她没有什么原因去为难这帮小和尚。
过了后堂,便是一方葱郁的林子。碧竹参天,笔直粗壮,密密连成一片。
“长得真好。”李九慢慢的走着,不时抬手抚过落下的竹叶。
“许多年了,”小胖和尚跟着说,“那时吃不起饭,爹娘将我送来大明寺,那个时候这竹园便十分好看了。”
回头看看小胖和尚,十三四岁吧,“小师兄,你在这儿有多少年了呢?”
“算上今年,整整十载了。”小胖子也有些唏嘘,从一个食不果腹的饥瘦小儿,长成此时一个顶俩的壮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