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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夏天,尹方寒却不合时宜地得了热感冒,还发起烧来。妈妈心疼地把她从学校接回家,连着请了两天假。
今天是第三天,尹方寒感觉好多了,可还是无精打采地歪在客厅沙发上。
卧床休息的这两天,她满脑子都想着那个叫苏旭的人说的胡话。他真的来自未来吗?如果不是,他怎么能预测出我说的话呢?
还有那幅画。她仔细看过画中男子的手。自己有个不好的习惯,每次在画手指的骨点时候,喜欢用纸巾去擦暗面,所以柔和有余,区分不足。林芝雅说过她很多次,但是她就是改不了。那幅画就是这个毛病,百分之百是她自己画的。
电话铃铃响了。
“喂?找尹方寒啊。好,等一下。方寒,你的电话!”妈妈扭头朝她喊。
尹方寒一瞅妈妈那警惕的眼神,立刻断定这电话是男同学打的。
“会是彭晓天吗?”尹方寒心里有些期盼,偏要赌气的大喊,“我不舒服,不接!”
唉,一想到苏旭的那句“是他离开你的”,她心里就气愤。彭晓天,你竟然有一天会甩了我?有眼无珠,狼心狗肺,绝情绝义!
尹方寒郁闷地把头埋到靠垫里,耳朵却竖得老高。
“她生病了。你是谁啊?哦,是大磊啊。”妈妈对着话筒唠叨起来:“你怎么样啊?你妈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原来是洪磊,不是彭晓天啊。”尹方寒失望地想。
洪磊是发小。他俩的老妈是老同事,小时候住同一个家属区,幼儿园就玩在一块了。
洪磊从小就特淘,初中时候已是学校一霸。他平日里横着走,对尹方寒却十分照顾,见人就说尹方寒是她妹妹,谁敢欺负尹方寒,他就把谁打到吐血。
洪磊没上高中,去了本地职高。按说他跟尹方寒不是一路人,却时不时给尹方寒打电话,聊点学校的新鲜事儿,还带着几个兄弟去橘洲一中看望过“小妹”。
尹方寒跟洪磊关系不错,但是很烦他动不动就“兄妹相称”。尤其是被洪磊“小妹小妹”地叫,感觉自己像是进了黑社会。
妈妈放下电话,跟尹方寒唠起了家常:“大磊问你好呢。对了,大磊她妈下岗了你知道吗,身体不好,挣钱也不容易…”
“妈,”尹方寒打断妈妈问道,“今天还有别的电话找我吗?”
“没有啊。”
“昨天呢?”
“没有啊。”
“前天呢?”
“余丹妮啊,你不是自己接的吗?”
尹方寒“咚”地一声躺倒,忿忿的想:“我生病的事,余丹妮知道。余丹妮知道了,大家都全知道,那么彭晓天自然也就知道。可是,为什么他还没给我打电话?如此不关心我?”
“难道?”她腾地一下坐起来,“我们这就已经分手了?”
“方寒啊,你什么时候感觉好点了,我们去医院看外婆吧?”妈妈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商量地问。
方寒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她掀开小毯子,跳下沙发,喊道:“现在就去!”
“哎,你不是刚刚说还不舒服吗?”
“我刚才瞎说的!”
等尹方寒到了医院,妈妈才说了实话。外婆没有扭伤,是心脏病发作。120紧急送到医院。医生说再晚10分钟,外婆就救回不来了。
尹方寒拉着外婆的手,哭得稀里哗啦。
外婆摸着尹方寒的头,笑着说:“傻孩子,哭啥子哟?外婆早晚都要死的撒。”
“外婆你瞎说。”
“什么瞎说撒?哪个人不要死的哦,有啥来?”
“外婆你懂事点,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好吗?!”
“有啥不吉利的?不说死,就能不死啦?你外婆啊,就是想到自己心脏病搞不好哪天就死,每天才活得高高兴兴的撒。”
尹方寒嘟着嘴,眼泪还半挂在脸上。
“书上说的啥来着?”外婆咧着嘴,擦掉尹方寒的眼泪,“活在在下。”
“活在在下?外婆,你是想说活在当下吧。”
“对!就是这个!”
尹方寒被外婆逗乐了,一头钻到外婆怀里:“外婆,你是个老不正经。”
外婆长满了老茧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脖颈,尹方寒感到熟悉的安心。她轻声说:“外婆,你好好养身体,我还要带你去看北京天安门呢。你不是说很想去吗?”
“哎呀,看不看无所谓。”
“不行!”尹方寒抬起头,倔强地说,“外婆说过想去的,我一定要带您去。”
外婆哈哈一笑,捏了捏尹方寒的鼻子:“外婆老啦,多活一天赚一天,才懒得想以后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尹方寒的鼻子被外婆一捏,像是一个开关突然被按了一下。她被外婆这句再普通的话击中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是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想那么多,有什么意思呢?
尹方寒和妈妈从医院回家,看见余丹妮正在她家楼下踱步。
“阿姨好!”余丹妮老远就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哟,丹妮啊,来看方寒啊?”
“嗯!方寒,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
“真谢谢你。快到楼上坐吧,家里凉快。”尹方寒妈妈笑着说。
“不坐啦,我一会儿要回家了。我就跟方寒说点学校作业的事儿。”余丹妮朝尹方寒使了个眼色。
尹方寒心领神会:“行。妈你先上去吧。我跟丹妮就在这说。”
“好,你们聊,我上楼了。”
“阿姨再见!”余丹妮喊着,揪着尹方寒就挤眉弄眼地往外走,“喂,有人找你哦。”
尹方寒猜到是谁,麦芽糖瞬间融化在了心上。
家门口公园的小池塘里,粉色的荷花成片地开在碧绿的荷叶上。天气热得很,池塘边的长椅空空的没人,只有一个男孩子百无聊赖地坐着。
他看到远远走来的两个女孩,一下子跳起来就朝这边跑。
跑到跟前,他却嘻嘻笑着不说话。
尹方寒故意瞪他,“干嘛?”
“气色挺好啊,你不会是装病吧?”
“你才装病呢!我前两天都烧到39度了!”
“我再仔细看看啊。确实瘦了,不过…”,他露出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过什么?”
“不过…”彭晓天笑起来,比骄阳还要灿烂,“不过还是很漂亮。”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尹方寒就跑,“吃东西去,我负责帮你胖回来。”只剩下余丹妮在原地跺着脚喊,“喂,还有我呢!重色轻友,过河拆桥!”
尹方寒回头朝余丹妮扮鬼脸,笑着跑远。
夏天,骄阳如火的夏天,郁郁葱葱的夏天,大雨落下便可以洗涤一切的夏天。
彭晓天拉着尹方寒气喘吁吁的跑到江边的一家大排档。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很快,彭晓天前前后后就把一大堆吃的堆在桌上。
滋滋作响羊肉串,浇着辣油的凉皮,炸的金灿灿的年糕,撒着葱花的沸腾的粉丝煲…
尹方寒看看菜又看看彭晓天,为难的说:“据说,病人要吃的清淡点?”
彭晓天张着嘴,半天没合拢:“我忘了。可是,我已经把钱用光了…”
尹方寒哈哈大笑,笑得差点滚到地上。原来,比起他聪明帅气的时刻,她更喜欢他傻傻笨笨的样子啊。
“我可以吃!我饿了!”尹方寒举起筷子,豪气地宣布。
彭晓天笑了,眉眼弯弯。
夏天,适合留下一切美好的记忆和秘密。
吃完了,两人走在三马路上。三马路的两边,栽满了高大的梧桐。梧桐树青色的枝桠有力地伸展着,叶子密密匝匝地交错着。尹方寒抬头,从叶子的缝隙里看蓝得像提子的天空,问:“喂,你马上就高三了,很快就去上大学了。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说实话。”
“好吧,我好很期待啊!”
尹方寒撅着嘴,满脸不满意。
“啊,更多的是深深的不舍,对你深深的不舍啊。”彭晓天用脚踢了踢尹方寒,夸张的富含深情的吟诵道。
尹方寒噗呲一声笑出来,又苦恼地说道:“我成绩不好,肯定考不到北京。”
“不会吧,北京烂大学也很多啊。”
“喂,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我就只能考烂大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管考到哪里都没关系。如果我们不在一个城市,我每天给你打电话。”
尹方寒说:“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彭晓天说:“不会。”
尹方寒说:“万一会呢?”
彭晓天说:“真的不会。”
尹方寒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喂,你喜欢我什么?”
彭晓天愣了两秒钟,说:“我也不知道。”
尹方寒不满:“不行。”
彭晓天认真想了一会,说道:“经过两点的直线有且只有一条。”
“什么?”
“这是数学公理。你知道什么是公理吗?”
尹方寒一脸迷茫。
彭晓天笑起来:“公理是不需要由其他判断加以证明的基本事实。不需要证明,不需要理由,明白吗?”
他把头扭到一边,清了半天嗓子,慢吞吞地说道:“你是一个点,我是另一个点。”
“如果其中一个点消失了呢?”
“如果你这个点不见了,”彭晓天微笑,“我就变成一条射线,无穷无尽地追着你。喜欢你是公理,不需要理由。”
四周好安静,尹方寒听见头顶的梧桐树叶在风中摇曳,发出好听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觉得奇怪,这句话明明肉麻得很,可为什么彭晓天说出来,就那么可信,那么纯朴呢?
“如果我这个点,不见了呢?”彭晓天笑嘻嘻地反问。
尹方寒面上发烧,往前快走两步,大声说:“我才不会追着你呢。如果你不见了,我就去找另一个点,找直径更大的,形状更圆的点。”
“我靠,你也太没良心了吧。”彭晓天怪叫一声,笑着追上来。
尹方寒感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了,她听到彭晓天十分认真的声音,“我常常觉得,橘洲太小了,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未来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可以做。有一部电影叫遗愿清单,两个老人快死的时候才想起还有好多的事情没做。我不想这样。”
“你有什么心愿?”
“我想去斯坦福读书。”
“怎么一上来就是念书,太无聊了。”
“斯坦福的经济学可是世界第一。你小男友就是这么有追求。”
“你想当经济学家?”
彭晓天奋力点头。
“还有什么?“尹方寒又问。
“去伦敦的斯坦福桥看切尔西拿到联赛冠军。”
“无聊。下一个?”
“和你一起爬雪山。”
“还有呢?”
“和你一起听五月天的演唱会。”
“还有呢?”
“很多啊,一时也说不完。”
“那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尹方寒脑海中浮现出言情小说里,男猪脚含情脉脉的台词,“啊,我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和你共度残生”。她激动不已,也含情脉脉的望着彭晓天。
“你怎么老问我,你自己呢?”彭晓天丝毫没能领悟尹方寒的秋波。
“我没有什么愿望。”尹方寒失望的说。
“不会吧?”
“到时候再想不行吗?拜托,我哪知道我以后想干什么。而且,你看啊,”尹方寒比划:“如果我一直没梦想,并且一直坚持到死到临头都没有梦想,那不也死而无憾了吗?殊途同归嘛。”
彭晓天嘴都笑歪了:“听起来很有道理啊。”
尹方寒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不过呢,我还是可以把你说的愿望记下来。”
“干什么?”
“陪你啊。第一条是什么来着?斯坦福是吧。”
她打算重重地叹一口气,表达对这个俗气的心愿的不满,却从眼角余光里瞥见一个人。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触电似的抬起头,看了一会儿,吓得差点叫起来。
苏旭倚在梧桐树边,冷冷的看着他们。他带着墨镜,所以她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尹方寒能从他阴沉的脸色中分辨出他在发怒。她恍惚觉得,梧桐树都在他的怒气下颤抖。
彭晓天诧异地问尹方寒:“你认识这个人?”
“你看得见?”尹方寒瞪着彭晓天。
“对啊,不是在那儿吗?”彭晓天指指苏旭。
“哦,对,对。”尹方寒含糊不清地答应。
苏旭摘下墨镜,朝他们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