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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也出了帐去,泠风才走上前去,轻轻在李淳风身边坐了下来。尉迟恭笑道:“颉利命还挺好,让他从白道跑了,要是李懋功把他逮住了,咱们都可以班师啦!”
苏定方道:“颉利虽然被我们冲散了大营和军队,但人马的损失并不算大,幸好在浑河又被金河军兜头打了一下,没让他有休整的时间,否则他要是收拾好了部队跑到白道,通漠军也要啃上一块硬骨头了。”
尉迟恭点了点头道:“嗯,颉利也是被我们给打傻了,我们每支军队也就两万多人,他带着十几万人马要是摆下阵势好好打一场那胜负还真难料,可他走到哪儿都碰上唐军,心里早就虚了,一心只想着逃,他这大军是活活被我们给一口口吃了。”
李靖见泠风在那里偷笑,不由笑道:“怎么孩子,尉迟将军说的不对么?”
泠风忙道:“不是,我是笑颉利,他根本就不是伯伯你们的对手嘛。”
李靖奇道:“哦?这话怎么说?”
泠风挠了挠头道:“刚才两位将军说了,我军雪夜下定襄只是冲乱了突厥军,并没有让他们大伤元气,颉利要是足够冷静,倾全军之力与我军决战,那只怕要我们东中西三路合军才能与之一战,可是伯伯你们一开始就是兵分三路,说明你们本来就没打算以决战的方式和突厥一战。”
“伯伯你只以三千骑冲击突厥大营,使得颉利以为大唐举倾国之兵而来,落荒而逃,而正因为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心理,颉利跑到哪里都以为遇上了唐军的主力,更认定我兵力雄厚,不敢与我军拼死一战。”
“可以说,没有伯伯你那狂飙突进的一冲,就不可能造成后面一连串的效果,反过来说,是伯伯你料定了颉利会被你这雪夜一冲吓得惊疑不定,是你给他下了一个心理圈套,牵着他的鼻子一步步走进你们的战略陷阱,避免了两败俱伤的决战,让我军以最小的代价将突厥的大军蚕食在逃亡路上。”
“这里面不消说各路大军的默契配合至关重要,但更要紧的是我大唐的将军们对颉利的性格习惯了如指掌,而颉利明知道冲击他大营的是善于用兵的药师伯伯,却仍以为伯伯不敢提孤军深入。且不说他本人的本事如何,只看他如此不了解他的对手,他就已经注定要败给各位将军了。”
苏定方看着泠风,两眼闪闪发光,尉迟恭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盯着她也说不出话来,泠风则看了笑眯眯的李靖一眼,又道:“而且为了确保这一冲的效果,伯伯应该还用了内应吧?趁营中大乱的时候高喊唐军主力来啦什么的。伯伯,这内应你是什么时候派进去的啊?这一仗,从一开始每一步都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李靖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觉得心中畅快极了,一个将军,最高的层次不是打赢战争,而是设计战争,战争的格局、方式、节奏、进度,一切尽由他设计,由他掌控,就像作曲家作曲,就像小说家写作,战争,也是一种艺术。而一部好的作品,有人欣赏,有人体会出了其中的妙处,创作者又怎能不满怀快慰呢?
李靖笑了会儿,看着泠风道:“孩子,你真的不想和伯伯学兵法么?”
泠风低了低头道:“伯伯,慈不掌兵啊……”
李靖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之色,但也知道为将者才智性格缺一不可,亦不由暗自点了点头。却听泠风又抬起头笑道:“伯伯,还是说说内应的事情吧。”
苏定方不由奇道:“小娃娃,你对内应怎么这么感兴趣?”
泠风嘿嘿笑道:“情报工作本来就很有意思嘛,这可是隐形的战场,信息的价值是无可估量的,某种程度上都可以决定战役的胜负了。”说着她又看向了李靖,踌躇了一下道:“药师伯伯,古往今来的兵法都说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为什么历朝历代都没有专门的军事情报部门呢?”
李靖的眉头皱了一皱,他在等着泠风说下去。泠风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继续道:“虽然一般的军中都有细作营和斥候营,但从规范性和专业性上来说并不完善,收集的情报也很芜杂,缺少甄别和分析,不同的军队间得到的情报可能完全不同,用这些细作和斥候只是应付几场战役还可以,要全面的对一场战争进行战略分析和部署,则更多的是要求领军大将本人有极高的军事天赋和临机决断的能力。”
“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有专门的情报部门,负责培训专业的间谍,这些间谍并不只针对军事领域,还应该渗入士农工商各个阶层,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这样,别国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就算是调动一兵一卒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那我们就先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靖听得频频点头,思忖片刻微锁着眉头道:“这主意不错,只是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间谍的培训,要达到如此专业的程度,那可不容易啊,更遑论要形成一定的规模。”
泠风笑道:“伯伯不觉得军校还应该开一个情报专业么?”
李靖眼中一亮,右拳一下砸在左掌上,“对呀!军校所开课目甚多,正好可以从细作营和斥候营挑选一些人进行针对性的培训!”军校真是个好东西呀!他略一沉吟,又道:“那分析情报呢?”
“分析情报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这些人要懂军事,明战略,会战术,擅兵法,且最好还能博闻强识,天文地理政治经济都有所长,这些人要汇总筛选、交叉分析和综合判断来自各地各军的零散情报,向朝廷提交政策和战略性报告。”
苏定方倒吸一口冷气道:“那这些人岂不是比将军还要厉害?”
泠风笑道:“这些人可能都是些书生,不会亲自带兵打仗,和将军的职责是不一样的,他们是给将军起参谋作用的,避免将军一拍脑袋胡乱制定战略部署和作战命令,就像军师、幕僚,只是也把他们的职责规范化,固定下来,而且也可以从军校中一期一期地培养出来。”
尉迟恭突然大笑道:“这太好了!要是有这么一帮子参谋,那我也可以独领一军纵横南北啦!”
苏定方笑道:“尉迟将军不是总看那些白面书生不顺眼么?”
尉迟恭面皮紧了紧,忽然转身一把搂住了李淳风的肩道:“那是以前!自从结识了太史令之后我就转变了这种错误的认识!”说着又瞅了瞅泠风,补充道:“这年头,连白面小娃儿都不简单了。”
帐内顿时一阵哄堂大笑,泠风看了看尉迟恭那五大三粗的外形,心道,真不愧是门神啊,长得太辟邪了!看他搂着哥哥的模样,就像一只大黑熊搂着一只白鹤……那只禽兽,快放开我哥!
五日后探马来报,颉利已经逃到铁山收拢旧部,同时派遣执失思力入朝请罪。李靖的中路军一边扫荡附近的突厥残部,一边向白道进发,三日后与李世勣的通漠军会合。
泠风也终于见到了这位与李靖齐名并称,同样战功赫赫,同样出将入相,同样年高长寿,而在民间传说中更是被神话成了诸葛亮一类半仙级人物的名将。
李世勣自十七岁从军参与到隋末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的纷争中,二十年来饱经风云变幻世事沧桑,非但深通兵法谋略更是极擅审时度势,集忠义与圆滑于一身,虽然比李靖年少二十多岁,却也像李靖一样气度恢宏,喜怒不形于色,据说李靖曾传授李世勣兵法,二人有师徒之谊,难怪两个人看着这么神似。
“懋功叔叔,签个名吧……”泠风满脸的崇拜掩都掩不住,嘴比抹了蜜还甜,巴巴的就贴了上去。这就是成熟稳重魅力难挡的帅大叔啊!我擦唐初真是太逆天了,是个男人他就帅啊!除了尉迟恭……好吧尉迟恭也是个型男……
李世勣显然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幼年粉丝,一时间有些状况外,“呃……药师兄,这个孩子……”
李靖已经见识过泠风追星的架势,笑道:“他就是太史令的弟弟,李泠风。”
李世勣顿时面露恍然之色,“哦”了一声,一边细细地打量了泠风一番,然后笑着对泠风道:“小家伙,你怎么也跟来了?你也想打仗么?”
我是来看打仗的……这话太没心没肺了,说出来就是找抽。“我是来瞻仰大唐将士们的飒爽英姿的!”泠风一本正经地道。
李淳风嘴角抽了抽。李世勣愣了愣,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
接下来数日,两军将领们都在一起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除了作战方略,李靖还将军校和情报参谋部的提议拿出来和众将讨论,看着将军们尤其是李世勣这样的牛人投向自己的诧异目光,泠风觉得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而合军后“不破突厥终不还”的《从军行》和《精忠报国》也迅速传遍了通漠军上下,泠风的粉丝团规模又扩大了一倍,这让她的虚荣心又小小的膨胀了一下。
但没等她高兴几天,一个意料之中却又是预料之外的消息就把她的所有好心情摧毁得连渣都不剩。朝廷接到执失思力传达的颉利表示愿意举国内附的请降意愿后,派遣了鸿胪卿唐俭去突厥安抚,并诏命李靖率军迎颉利可汗入朝。这是泠风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马周竟然也随唐俭一起来了!
马周提前了两年入朝,赶上了这一仗,可怎么会这么巧他会和唐俭一起出使?!泠风满脑门子的汗,后面的阴山之战中唐俭能在乱军中活命那完全是侥幸,而且现在本来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马周也来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谁还能保证他们的安全?现在连唐俭能不能像原本的历史那样逃得性命都不一定了!这脱轨的历史!
大哥,你可不能出事啊……
改变历史,阻止李靖夜袭阴山?可是那样一来,颉利就会获得喘息的时机,这一仗就无法毕全功于一役,东突厥还不知何时能灭,连带着,后面的进程全都被影响了,这是蝴蝶效应啊!还有一个办法,大哥他们应该还没到达阴山,如果能截下他们……
不行,颉利就是因为大唐的安抚使到了才放松了警惕,如果他们不去颉利不会被唐军攻个措手不及,而且,要怎么和他们解释拦截他们的理由?不说实话他们不会听,说了实话,以大哥的性子他更要去。泠风躺在榻上闭着双眼,紧紧咬着下唇,心中乱成了一团。
李淳风进得帐来,见泠风闭着眼睛躺着,额头上竟然全是汗水,不禁大吃一惊,即便生着火盆帐内温度也不高,平常泠风披着白狐裘也就保持个手脚常温,绝没有可能像这样满头大汗。他本就时常担心泠风经不住这塞外的酷寒,此刻顿时以为她病了,忙伸手到她额上试探体温,一边唤她的名字。
泠风睁眼道:“哥,我没事,我只是担心大哥。”
李淳风皱了皱眉道:“大哥怎么了……额头有些热,我还是叫孙医师过来给你看看。”
泠风抓住李淳风的手道:“哥,药师伯伯他们不是一直商议直捣阴山,一举歼灭颉利余部么?现在大哥也去了阴山,打起仗来大哥怎么办?”
军议时李靖等人确实有此打算,只是李淳风毕竟不是带兵打仗之人,这些商议大多他只是听听作罢,并不多想,此时听泠风提起,顿时便是一愣,半晌才道:“虽然将军们有此议,但也未最终定策,而且此前朝廷态度不明,现在既然已经派了安抚使,又诏命李将军迎颉利入朝,李将军应该不会再用此计了吧。”
泠风白着一张脸道:“如果他们仍要用此计呢?颉利请降本就是权宜之计,他可以借口天寒地冻不便入朝,要等到开春再率众起行,他还有几万人马,十余万牲畜,他不但耗得起,还可以随时带着人马逃向漠北。药师伯伯他们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而且咱们大军远征,冰天雪地粮草难继,只能和他速战速决。既然迟早要打,药师伯伯他们一定会选择颉利最不备的时机发起进攻,哥,安抚使他们到来,这就是颉利最不备的时候。”
李淳风的脸色也发白了,感觉背上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他默然片刻,沉声道:“军略大事,只能由将军们决定,安抚使的情况,相信李将军他们会考虑的。”
泠风的嘴唇抖了抖,李靖完全没把唐俭放在眼里,会为大哥放弃这样好的战机么?虽然他很欣赏大哥,可是他毕竟是位将军,是位名将,慈不掌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