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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任公子侍郎和虎贲卫的成冲,每日除了陪同公子习武读书、护卫梧台宫以外,还需要和其他虎贲卫一样,依着固定时辰轮值守御王城宫。像是太子东宫、尚衣房、膳房,都是成冲时常需要去守卫的地方。自打公子阆救下了晏娈姜,这一个月以来,只要成冲得空,便会赶到梧台宫耳房,照看着、守护着她,生怕再出半点差池。如此地不辞辛劳、尽心尽力,让耳房的两个婢女不禁暗中议论,莫非成侍郎与这个半疯半傻的晏姑娘有私情,这话恰巧被公子阆听见,于是狠狠地训斥了宫人,叫她们莫要无中生有、妄加议论,当心割了她们舌头,吓得两人再不敢言。
正因有了成冲的陪伴守候与悉心照顾,才让娈姜的情绪得以渐渐平复,她不会再惴惴不安如惊弦之鸟,亦不会惊惶失措而做出伤人伤己之事了。加上服药一段时间,娈姜的身体状况也好转许多,等到御医再来看时,亦道无大碍,这让成冲很是欣慰。
然而,娈姜的记忆却仍未能恢复,以往的人、以往的事,似乎都随着那段痛苦不堪的经历全然忘却了,就如同云烟飘散,不落一丝痕迹,连御医也说不准,究竟何时她才能想起从前的事情来,或许期年,或许数年,又或许此生再也想不起了。好在此时的娈姜对日日前来照料她的成冲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与好感,即便她心里想不起,口上说不出,却依然觉得好像与他相识多年一般,这种感觉让她能够放下心头的防备,完全地相信他,依赖他。与此同时,失去了亲人和记忆、心思单纯如素帛的娈姜,让成冲的心中生出炽烈的保护欲。
不过,就这样让晏娈姜住在梧台宫耳房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呀,眼见着娈姜已差不多痊愈,公子阆不由得思量,失去记忆这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恢复的,若真是一辈子好不了,总不能任凭她一直留在梧台宫吧。万一哪天再被他父亲胡齐太子撞见了,发现他私容罪臣之后,必会大怒,到时不仅会将晏娈姜逐出去,恐怕他自己也是免不了一通责罚。
想到这,公子阆连觉都睡不安稳了,急急忙忙去找成冲商量。
当然,成冲是知晓这其中利害的,梧台宫不比其它地方,乃是王孙居所,所以无论是宫人还是武侍,都是严加甄选而来,又岂可随意留居。当日公子能够出手相救,又得以收留娈姜多日,已让他感激不尽了,又怎能再添繁难。
于是,他承诺公子,三日之内,会想办法安顿好娈姜。
次日一早,成冲借着出宫办事的机会,去宫外求见周黑背。他本以为周黑背会念及亲情,收留无依无靠又失去记忆的娈姜。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周黑背竟然一口回绝,并表示自己不想再与叛臣之后扯上任何关系,如此种种,让成冲心寒不已。
离开之际,周黑背的长子周忌父,也就是娈姜的表舅父,送成冲出府门,并对他说,自己会再劝劝父亲,找机会接娈姜回府。
成冲谢过他,却言,“不必了。”
他很清楚周黑背的态度,即便娈姜勉强寄居于此,也是难得礼遇。
回到宫中的成冲,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翻找出来,再加上多年积攒下来的俸禄,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在洛邑城中寻得一个住处,他想着,可是又不禁担心起来,当真要让她一个弱女子在宫外孤苦伶仃地生活么,他又无法随意离开王宫,如何能够在她身边照顾呢?成冲叹了口气,倘若能留她在宫中就好了……
未时,成冲照旧负责值守宫中尚衣房,恰好遇到缀衣嫘萦,见其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他原因。
这个嫘萦,是尚衣房的女官之首,而尚衣房,就是宫中专门设来执掌王室衣裳冠冕的官署。所谓天子之衣,王室之服,乃是黼黻文章,必以法故,黑黄仓赤,莫不质良,岂容丝毫差忒,故必设专人妇官以司。所以说,尚衣房里从主事到下人大多为女子,负责设样制衣、染采绣章的女官称为缀衣,还有一些帮忙量衣或是裁剪的下等女官,则被称为缀衣女辅,这些女辅大部分是新进的学徒,虽手艺不精,却也是尚衣房必不可少的人员。
缀衣嫘萦自小入宫,十余载的历练,不仅让她的制衣手艺极为精湛,更让她深谙宫中的人情世故。
嫘萦之所以与成冲相识,则是因为一年前,她不小心遗失了姚姬最喜欢的紫玉手串,焦急得很。正逢成冲为尚衣房值守,便帮她寻找,寻了一夜方才找回此物,嫘萦很是感谢,又加上成冲与她宫外失散多年的弟弟嫘牧年龄相仿,便不自觉地对成冲多关心一些。今日见他眉宇不展,问他何事却又不肯说,嫘萦便不再追问。
正巧百司前来找她,说姚姬娘娘已经知晓尚衣房新添缀衣女辅的事,准许她自行选拔合适的人选。成冲无意间听到他们的话,不由得想到,可否让娈姜先来此,日后再从长计议。
于是等百司走后,成冲问嫘萦是否尚衣房需要增加人手,嫘萦说是,且此事已由百司禀明姚姬,如今只差她去选人了。她不大明白成冲问这个做什么,于是成冲跟她说了娈姜的情况,问她能否让娈姜留在尚衣房。嫘萦听罢,想了想,告诉成冲她可以帮这个忙,成冲不由得分外感激。
晚上回到梧台宫,成冲找到娈姜,向她解释说,不能再待在梧台宫了,并问她是否愿去尚衣房。娈姜问那是什么地方,成冲便跟她说了一些有关尚衣房的事,并告诉她,如若去了,少不得要帮忙做事。
“若是娈姜去了尚衣房,也能经常见到成冲哥哥么?”娈姜问他。
“当然了,我会常去看你的。”成冲笑。
“那好,我去就是。”娈姜并未有丝毫犹豫。
成冲见她答应,一面得以安心,一面又有些自责没能给她更好的去处。而今之计,唯有先如此了,等到他立了战功,攒够了钱,便可以在宫外给她寻一个妥当的安身之处,他暗暗想着。
三日后,晏娈姜成了尚衣房的缀衣女辅,不过是介于女官和女婢之间的角色,终日里忙着帮众缀衣量衣、裁衣,很是劳碌,不但如此,尚衣房那些有着一定资历的女辅,经常会欺负、嘲弄新人,失去记忆的娈姜格外天真单纯,自然不能避免。
成冲担心娈姜能否适应新的环境,又不好直接去找她,正巧看到公子阆让婢女去尚衣房领取新的冬衣,忙道,“殿下,成冲恰好未时值守尚衣房,一并办了吧。”
公子阆本想着说,这点小事,何时要你前去,正要拒绝,突然间猜到了成冲的心思,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不知情地答道,“好啊,既然如此,今后尚衣房的传达,都由你去办便是。”
娈姜作为缀衣女辅,需要跟各宫来人清点、分发衣物,见到成冲前来,不禁喜出望外。成冲问娈姜在这里如何,娈姜说都好,又问她每日要做些什么,娈姜便开始逐一陈述每日里要完成的各种事宜。原是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成冲不由得有些心疼与难过,他未曾想她每日过得如此辛劳,亦不知道自己要她来尚衣房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时候,缀衣苏氏出来催促娈姜,见其还未将她需要的衣裳料子准备出来,便毫不客气地出言训斥,数落她的种种不是。
成冲在一旁听着,实在不能忍受,于是便替娈姜说话,苏氏见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二日,成冲找到嫘萦,说若是娈姜力不能及,他可以另想办法,不必让嫘萦为难,也不希望娈姜受苦。
嫘缀衣是个绝顶聪慧的女官,听到他这样讲,也便猜到了七八分原因,“娈姜是个好姑娘,倘若是在尚衣房受了什么委屈的话,恐怕也是要怪我这个掌事缀衣管束不力,纵容旁的人欺负了她。”
成冲忙说,“缀衣言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嫘萦笑了笑,转而问成冲,“这个晏娈姜,究竟是你什么人呀?我想,绝不是像你先前所说的‘故友’那样简单吧?”
成冲未料想到嫘萦会突然问他这个,不免有些惊讶,不知该如何回答。
嫘萦见他不说话,接着追问道,“莫非,她是你的心上人?”
成冲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朵,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倾心于娈姜的,可是他也很清楚,宫中的女官,若未得王命,是不能与他人生情的。所以,此刻的他否定也不是,承认也不是。
嫘萦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难为情的样子,不需再问,便已了然,于是忍俊不禁地说,“你放心,我知道宫中自有规矩,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成冲见状,只得告诉嫘萦,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娈姜并不知情。
嫘萦看着他,笑了笑,说她都明白,又告诉他,如今娈姜在尚衣房,她自会多加照拂,请他大可放心。
成冲听罢,郑重地谢过嫘萦,方才离开。
嫘萦望着成冲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感动,赤诚之心,拳拳之意,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故人……
自此,每到成冲值守尚衣房的时候,嫘萦便让娈姜留得晚一些,两个人得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