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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心底窜起一股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
他不像莫许,他很少会被感性左右,无论什么时候,理智总会占上风。
背叛了,就是这样,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无论这之间有什么迫不得已,他们是对手,是敌人,明白了这一点就够了,没什么好深究的,没什么好不甘的。
可是,当因恼怒和惊讶沸腾的大脑冷却下来,堆砌在心脏的灰烬尘埃被时间吹散,余留下的空间,仍有着小小的,却不可忽视的,遗憾。
但他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在短暂的情绪波动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躺在治疗室里的男人,这一切背后真相的唯一证人,他们最后的筹码,只要人没死,他们就没有输。
心绪慌乱起来,当时他什么也不懂,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在治疗过程中被动了手脚,那他们就真的全盘皆输。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好在开门的瞬间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可晨光下的景象,男人平安无事的躺在病床上,注射器里的血液平缓的滴下,没有人动过,和他们刚出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慢慢走近,伸出手指在他鼻下试探鼻息。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手指上,仿佛一只手安抚了他怦怦直跳的心脏。
一阵晕眩袭来,他后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桌子,桌上的瓶瓶罐罐随着这一撞击抖了几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朝阳温和的柔光只刺得他睁不开眼。
烦躁。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听上去有不少人。谭易寒的思绪停顿了一下,猜想着这个声音的来源。
接着,他慢吞吞的走出门,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眸光依旧古井无波。
可刚踏出房门,他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那两具躺在地上,喉咙处一道深深的划痕,鲜血淋漓的尸体。
思绪突然被拉回深渊。
————
三十分钟前。
“两个人的话,我们需要分工,逐个击破。”谭易寒一边说着,一边环视着走廊的构架,最终看向了屋顶那漆黑狭小的空间。
莫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我可以上去。”
但谭易寒没有立即回答,依旧打量着四周的景象,目光落在走廊门口的地板上,落在拐角四周的杂物堆上,最后落在后面的两人身上。
他咬着唇,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眉头拧巴成一块,眼神不断闪躲,看上去心慌极了。
但他知道,时间不等人,拖得越久,成功率越低。
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下,他咽了口唾沫,尽量用平铺直叙的语气开口,至少显得不那么别有深意。
“你们两个,埋伏在两边的拐角,莫许,你上去——”他指了指上面的空间,“走廊落脚的空间不多,他们大概率是一前一后,你们包围前面一个,莫许,后面一个交给你。如果出现意外,我会过来帮忙,如果没有,我会控制好林凡生的行动路线,绝对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人逃了……”
“当然。”
众人迅速走到了各自安排好的位置,蓄势待发。
唯有莫许目测着屋顶的距离和承重量,正考虑如何上去时,谭易寒偷偷拉住了他。
“听着,莫许。”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计划很可能有变,需要你随机应变,如果那两个人失败了——”他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敌人就只能由你来对付了。”
莫许愣愣的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不明所以。
“我,我只是觉得……这样更保险一些……”感受到了莫许疑惑的视线,谭易寒心虚的低下头,“如,如果,你知道,如果对手是百权会,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对吧?做好最坏的打算……我希望你有准备,如果变成二对二的话,你……有把握吧?”
他慌乱的解释着,前言不搭后语。他知道,如果莫许察觉到他真正的意图,是绝不会同意这个计划的。
好在,神经大条的莫许并没有理解这番话真正的含义,他肯定的点点头,说:“二对二我没问题,倒是你……”
莫许记得,沈柚在那三个月给出的什恶罗各个成员综合能力的报告里,虽然谭易寒的应变力和决断力一骑绝尘,但体力和格斗技术却只是中上水平。
但谭易寒似乎信心十足,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我有把握。”
闻言,莫许也只能点头,向一旁的杂物堆冲去,借着脚下的基底,足跟一蹬,轻松摸到了屋顶的石板,接着找准承重点,向上撑起身体,十分轻盈,手脚利落的进入了那片黑暗的空间。
见莫许丝毫没有起疑心,谭易寒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身,正准备去自己所处的地方待命,却直直的撞见了女法医清冷的目光。
平静,淡然,却深不可测。
她站在治疗室门口,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一时间,谭易寒觉得自己的阴暗的心思被看透了,肮脏的秘密被扯到了阳光下,难看至极。
“你……待在治疗室里,好好照顾他,别……发出声音。”他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可极度的心虚依旧捏紧了他的咽喉,发出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躲闪着她的目光,在她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隐蔽的角落,脚步如此沉重,仿佛踏在他自己的心上。
接着,关门声响起,谭易寒看过去,门边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他感到一丝庆幸。
而庆幸下,是无可估量的,无以复加的,源源不断从心底涌出的罪恶和羞耻。
————
虽然这两个人的死不是原先说好了的计划,却是他心里真正的计划。
他清楚,他们来到这时没有时间清理痕迹,凭敌人敏锐的观察力绝对会第一时间察觉他们的存在,所以,仅凭偷袭,制服敌人的几率小的可怜。
说得好听点,莫许是第二层保险。说得难听点,前面两个人就是吸引敌人注意力的弃子。
注定要交出性命。
他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狠毒,多么虚伪,令人发指,令人作呕。
可是,复仇的机会近在眼前,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手里溜走。
即使要有牺牲,即使要用这样不堪的方式……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他放弃不了,他做不到。
因为他的自私,他的冷酷,他的无可救药,两条人命断送在他手中。
只有他一人心知肚明。
啊,对了,还有她……
心脏仿佛被捏紧了,疼痛,窒息,冰冷淹没了他的鼻腔,压迫着他的脉搏,眩晕感再次袭来,他无法动弹,无法呼救。
早已陷入污秽的沼泽。
指甲掐进了肉里,仿佛这样才能不让理智坠入黑暗。他低着头,靠在墙壁上,高大的身影在这一刻看上去却像纸一般弱不禁风,俊秀的脸上痛苦的扭曲,心脏抽痛,仿佛要顺着血管,将这份痛楚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自嘲的笑了笑。
自作自受。
无论杀人的罪孽有多么沉重,但这是他的选择,就应该让他独自承担。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敢将这个原本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就算是莫许,或者,姚平安……
就算是现在,也不敢。
他突然想到了沈柚。
如果是她,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理解自己的痛苦吧。毕竟她也曾经,杀了人……
他不再去看那冰冷的尸体,可刺鼻的血腥味却不肯轻易的放过他,无时无刻窜入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神经,仿佛在提醒着他。
人是你杀的。
你,是杀人凶手。
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的咬住嘴唇,趔趔趄趄的迈出慌乱的脚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转过拐角,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看见了。
阳光下,他们的笑脸。
他停住脚步,呆立在原地,一一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还活着。
他们还活着。
脑袋轰鸣一片,四周的废墟,尸体,血迹,仿佛在这一刻人间蒸发。
他应该感到喜悦,感到庆幸,就算不像莫许一样喜极而泣,也应该,有一瞬间,会红了眼眶。
因为这是他三十分钟前做梦也想看见的情景。
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至少……他应该,是这样想的。
应该是这样的,本来就是这样的……
他慌乱的想从心脏挤压出一丝欢喜,一丝夷愉,想从泪腺挤压出一丝感动,一丝欣慰。
可什么也没有。
麻木的心脏像是萎靡的海绵,干涸的泪腺仿佛枯竭的泉眼。
平静的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就算落入一颗石子,也只会被吞噬,沉入水底,无声无息。
宛如一滩死水。
他冷眼看着这一幕,仿佛一个局外人,无悲无喜,无殇无悦。
只有在他忽视的地方,他冷落的地方,暗潮涌动的嫉妒正扎根于阴暗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