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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仪长公主是英宗皇帝亲姐,神宗的姑妈,夫家世袭的鲁国公,可谓富贵之极,家中其他儿女早已完婚,大女儿珍儿本是父母最为心爱,夫婿是姚尚书家长子,谁知出嫁未及三月,丈夫暴亡,长公主长吁短叹,怕女儿在夫家受苦,时时接来家中居住,按父亲的要求,最好女儿守寡一生,可是长公主心疼女儿,珍儿年方二十,又无子女,虽说家门显赫,可保锦衣玉食,到底寂寞凄凉,难享天伦之乐,因此每日替女儿发愁,那日午后悄悄走到女儿房中,几个丫鬟边打扇边打瞌睡,珍儿却将一碗黄豆一颗一颗捡起来,又一颗一颗放到另一个碗中,嘴里一一的数着数目,见母亲进来,忙拉着坐下,长公主看着女儿姣好年轻的脸庞,不觉心中发酸,嗔道:“怎不歇息一会,又来数这个做什么?”
珍儿摇头道:“睡的太多了,夜间又睡不着。”
长公主见女儿把手藏在袖里,忙拉她手看时,见左手有数个小小的针眼,不由气的把手一甩,珍儿忙道:“本来要绣这花样子,被针刺了手。”
宁仪长公主止不住的流下眼泪,道:“你不要太苦了自己,戳破手又怎样!”
珍儿忙道:“这是以前不小心留下的,现下我想开啦,都是老天爷安排的命运,没什么不公的。”
宁仪长公主叹道:“那也不能故意刺自己呀!我知道你婆婆暗地里骂你克夫,他儿子有暗疾还要娶亲,害了我女儿一生,等我打听到再骂你,定要上去撕了她的嘴!”
珍儿道:“母亲别这样,我现在就很好,时时回家住住,婆婆也没有说什么。”
宁欣长公主道:“你是我的女儿,为娘定要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前程。明天我就去宫里见太后,定要向她讨个恩惠,许你再嫁个好人家。”
见女儿微微摇头,长公主道:“咱们大宋朝并无律法不准再嫁呀,都是那帮酸儒们找些理由欺负女人家,以前太祖朝时还规定丈夫三年不归,妻子便可再嫁,真宗朝时刘皇后也是先和离了前夫,又嫁给了皇上,谁又敢说什么了。”
珍儿见母亲说得坚决,不由笑道:“莫非母亲嫌弃女儿住在家里吗?嫁人有什么好了,要伺候公婆小姑子小叔子,每天天不亮就要去请安敬茶,女儿现在自在的很呢!”
长公主试探道:“你还记得王巩吗?你父亲原是他表叔,小时也常常在一起玩过的,前段时间还来咱们家与你父亲饮酒呢。”
珍儿道:“不记得了。”心中却想:“怎不记得,元宵节时还看见到他呢!他和一个青年公子站在路边,好生英俊模样,王巩却不知是我。”又想:“有些日子没回婆婆家,那天在街上看到小姑子和小叔好生开心,那日却没看到二叔,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离开女儿卧房,长公主暗想:“京中贵胄子弟虽多,合适的却太少,看来看去只有王巩最合适了,他与珍儿小时就认识,人品又极好,须得早些去提亲。”
徐州乃四省通衢之地,物产丰饶,人口众多,现在的知州正是苏轼,接到吏部公文,宇文洪浩不敢拖延,带了全家赴徐州上任,正值秋雨连绵之际,行走缓慢,行至淮阳界时闻得前面洪水断路,不得行走,只好借宿驿站,刚落下脚,却有马匹驰出,却是军中快马,洪浩吓了一跳,忙问驿卒道:“难道是有叛乱不成,怎的军马送信?”
那驿卒道:“大人不知,黄河决口,洪水一直漫到徐州城下,百年不遇,没准这几天徐州城就破了,苏大人没法子,亲自去求了驻防禁军,这是送信到京城的快马。”
洪浩道:“那城中百姓现在如何?”
那驿卒道:“听说苏大人天天守着大堤不回家,说除非自己死去,否则绝不弃城离开,城中百姓被感动个个奋勇争先,有些富户本想带着金银逃离,多数也留下来一同抗洪,希望老天护佑,洪水早早退去就好了。”那驿卒这几天听了不少徐州抗洪的事情,感动之余说的也是慷慨激昂。
洪浩大惊,按大宋朝政体,军权集中在中央枢密院,大的兵马调动须有皇帝圣旨,地方官很难调动兵卒,现在徐州洪水之大竟然调动军队,说明情况异常紧急了,这些日子行路困难,一直大雨滂沱,没想到徐州洪灾如此严重,洪浩一方面为徐州城军民抗洪感动,一方面也担心万一城破,必死伤无数,不由心揪了起来。
徐州今年雨水是往年的几倍,再加上黄河决堤,一个多月来,洪水早已冲垮徐州外围城墙,幸亏军民一心,数千人在外城垮塌之前又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内墙,这才保住城内数万百姓的生命,只内墙毕竟是匆忙建成,难保万无一失。这些日子,苏轼每天吃住都在内城墙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来回查看各处防洪情况,已有两月之久。
秋雨连绵不绝,宇文洪浩和家人在淮阳的驿站住了将要半个月,徐州离此不过百里,却无法到达,洪浩心急如焚,一方面朝廷规定的上任期限已到,虽然不是故意延迟,但想到徐州城危急,苏大人苦守多日,定然急需人手,思来想去,他决定将家人留在驿站,自己先绕道前去,方强和柔奴坚决反对,兄妹二人一定要和父亲伯父一同前去,徐氏也不放心,她担心丈夫的身体无人照顾,宇文洪浩拗不过家人,只得带大家绕道丰沛二县,道路泥泞,有几次拉车的骡马陷进坑里,只得全家下车推行,洪浩看柔奴虽是年轻姑娘,反而是家中最有耐力,从不叫苦的一个,对她格外怜爱。
那日王巩上面求亲,说好孝满正式上门,柔奴喜不自胜,方强为妹妹高兴,也暗地里调侃妹妹人小鬼大,自己就私定了终身,把柔奴气的又羞又恼,躲开不理他,见妹妹真生气了,方强又来陪罪,夸柔奴有主见,自己就只好乖乖听从父母安排,要和那个不中意的方小姐成亲,把柔奴弄得苦笑不得。
一家人辗转到了徐州城外,找到乡民用小舟进城,可算是千难万难,苏轼见宇文洪浩冒险带家人进城,不由称赞,洪浩也不休息,嘱咐方强带全家人去府衙安置,自己留下听从知州苏轼安排,甚是勤勉。
一连两月有余,苏轼带徐州军马奋力抗洪,饿了就吃些干粮饼子,渴了就喝口凉水,苏轼的牙龈出血,肿的老高,也不肯回家休息,终于等到洪水退去,眼看连续晴天,大家终于放下心来。
洪浩跟着苏轼一行人四处察看,城中商贩打扫街道门面,有几处富户设了粥铺救济城外进来的灾民,还算秩序紧然,出了城外场景却异常凄凉,洪水过后墙倒物塌,道路也全被冲的不像样子,方圆数百公里的庄稼全部被毁,有些稀稀拉拉的青苗,有些农户正在地里补种些玉米,天气已冷,今年不可能再有什么收成了,有人认出苏轼,一时间附近村民都聚拢过来。
苏轼见农户尽皆衣衫褴褛,有些天气寒冷还赤着脚,大人愁苦孩童哭泣,不由的掉下泪来,忙命身边衙役通知各乡清点受灾情况,尽快发放救济粮草,一老农跪倒在地,大声哭喊道:“苏大人,救救我们吧!田地被毁,今年不饿死已是万幸,朝廷发放的青苗钱无论如何是还不上了!”
苏轼忙去搀扶老农,一面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放心,我会尽快向朝廷通报,免了今年的青苗钱,争取给徐州免三年赋税,解乡亲的后顾之忧!”
旁边通判李密见苏轼空口许诺,情绪激动,忙拉了拉苏轼衣襟,悄悄道:“朝廷前段时间通报颖州虚报灾情,已图少交税赋,知州被罢免,大人先不要乱答应。”
苏轼道:“徐州灾情严重,本该减免赋税,朝廷会体恤民情的。”
汴京城中神宗皇帝也甚是忙碌,案上文件成堆,有些是宰相们批过递上来的,也有地方大员直接递上来的,神宗不厌其烦,一本一本细细看过,他已过三十,这些年本就勤勉好学,早已是成熟稳重,韬略在胸,他感到自己的能力越来越强,也不必凡事都与王安石等重臣商量,有时看到一众老臣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不由得自信满满,变法快十年,大宋国库逐渐充盈,在朝廷主持下,王韶收复河湟,招抚羌族,又设置熙州,主导熙河之役,拓边二千余里,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只要再有几次大战取胜,大宋朝西北就可永久消除威胁,富国强兵之梦就能实现了。
徐州水患的帖子递上来时已是傍晚,驻防徐州的禁军都监详细说明了洪水围困严重情形,黄河决堤,水漫东南四十五个州县,毁田三十万顷,并附苏轼要求军队相助护城,以及请朝廷增派粮草救济的书函,字迹丰腴挺拔,乃是苏轼亲笔,宰相们已经批示,神宗看了盖印下发,又批示了其他几个地方事务的贴子,殿中值班的韩绛,陈升之忙下去办理。
神宗随手拿起案上一卷文书,这是吕惠卿递上的奏章,吕惠卿虽已已经被贬陈州,仍孜孜不倦给皇帝上书,基本都是辩解自己冤枉,指责王安石复相故意打压自己,还提出一系列地方治理措施,显示他对朝廷的忠心,神宗打开看时有些厌烦,旁边王宪见神宗有些疲倦,忙递上茶水,道:“今儿忙一天了,皇上歇会儿吧。”
神宗突然脸色有些发青,茶碗往案上重重一放道:“这还让朕有消停的时候吗!”
王宪吓了一跳,赶忙跪下磕头,神宗蹬他一眼,拍桌子喝道:“去传王安石,让他即刻进宫!”
王宪惊吓不已,神宗皇帝本来修养非常好,身边伺候的少见他发脾气,最近却接连动怒,上次为了李逢的案子就发了脾气,今天怒气更甚,因此王宪虽然年纪不小,还是一溜小跑亲自去都事堂找王安石,都事堂在大圣殿旁边,离安泰殿有一个时辰的距离,进的门来,几位官员见这位大太监亲传圣旨,还跑得气喘吁吁,个个惊讶,王安石也是一样,忙随王宪前来,进得殿来,神宗皇帝已恢复平常神情,让殿中人包括王宪皆退出,拿出刚才吕惠卿的奏章道:“爱卿先看看吧。”
王安石打开看了片刻,不由手指发抖,奏章中吕惠卿告他欺君罔上,与御史中丞邓绾暗中勾结,祸乱朝纲,曾经何时他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最重要的爱将,何以如此变脸!见王安石气愤不已,神宗拿出两份材料道:“爱卿看看这两份材料,为何惊人相似?”
王安石看时,一份是御史台邓绾呈递的揭发吕惠卿材料,一份是自己负责的中枢省呈递给大理寺调查吕惠卿的材料,两份材料中有些地方用词遣句一模一样,不由大惊。
神宗道:“朝廷的规矩王宰辅是知道的,御史台乃监察部门,宰相不可与御史暗中勾结,这两份材料如此相同,若非事先有串通,怎么可能?”
事关欺君之罪,王安石赶忙辩解道:“这份材料虽是我名义发出,但非我亲笔,皇上也能看出,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不过此材料出自中枢省,我有失察之责,待微臣查明再来请罪。”
神宗皇帝脸色有些缓和,道:“有人做手脚也是可能的,相公自己查明吧。”
王安石刚松口气,神宗旋即脸色又变得更阴沉,拿出一卷公文道:“相公莫急,再看看这个。”
王安石接过,立即认出那是自己的笔迹,又看了一下,不由得脸色发灰,伏地叩首,神宗道:“王宰辅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