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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朝堂上颇为不安,神宗皇帝脸色阴沉,王安石连着几天称病,朝中事务主要由王珪李定负责,他二人虽小心翼翼,还是几次被皇帝呵责,吕惠卿从陈州上书喊冤,神宗也不理他,反而把他贬到更远的一个小州府,众大臣摸不着缘由,个个不敢多说话,只是按部就班的点卯应差,只有御史中丞邓绾心情不错,他听说近日王安石因病要辞去宰相职位,神宗皇帝却不允许,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上次随机应变没有站错队,看来吕惠卿不可能再被皇帝重用,自己定要抱住王安石的大腿,而且他有一个两面讨好的主意,准备下次见到皇帝时就抛出去。
邓绾刚进朝房,见鲁国公与王巩想谈正欢,鲁国公虽然在朝中只担任一个闲职,但他是皇亲贵戚,邓绾不敢怠慢,那边两人也忙过来打招呼,鲁国公说了几句客气话告辞离去,邓绾早听说王巩善吹笛,笑道:“定国乃琢玉郎君,人人喜爱,听说最通音律,明日朝休,不如去我家坐坐,我家有几个歌伎嗓子不错,定国去听听?”
王巩这次是真的没空,因为鲁国公寿诞,宁仪长公主两日前就下了帖子,请他过府饮宴,忙道:“多谢大人抬爱,早几天鲁国公家下了帖子,明天是公爷生辰,要过府祝贺。”
邓绾笑道:“京城贵人多,定国也忙。”
王巩忙道:“鲁国公爷是我表叔,一向有些来往,邓大人取笑了。”
邓绾微笑送王巩离去,心中不禁叹道:“人家命好啊,生下来就是王孙公爷!我们这些人累死累活也难挣一个爵位!”
宁仪长公主的府邸坐落在汴京最繁华的御街南路,重檐叠瓦,院落宽大,附近都是京城有名的富贵人家,今天鲁国公生辰,一早大门打开,仆役到处擦拭打扫,来来往往的搬运物品,布置桌席,刚过己时,宾客已经盈门,王巩一进府就被请去偏厅喝茶,酒席尚未开始,厅里坐了不少人,长公主却亲自拉了王巩进了内厅,王巩本不喜欢这种场合,也有些奇怪,进来一看,都是长公主家亲戚子女,几位年轻公子坐在靠窗的桌边,女客们坐在里间,见王巩进来,其中一女子笑道:“戍守边关的大英雄来了,可是难得!”
王巩一看,却是宁仪长公主小女儿,不久才成亲,还有姚尚书家的公子和两个小姐,另外还有两人也是宁仪长公主家亲眷,姚尚书是鲁国公亲家,珍儿的婆家,一个面容秀丽,神情淡漠的女子坐在桌前,正是珍儿。
那日王巩去宇文洪浩府求亲,之后不久,柔奴便随伯父一家去了徐州,至今已有两月,两人虽不能见面,但两情相悦,互通心意,只等来年王巩孝期一满便正式下聘,想起柔奴娇俏秀丽的脸庞,王巩不禁欢悦微笑,元宵节时柔奴揣给他的帕子时时放在怀中,上次将此事告诉苏轼章惇,两人都说良缘难求,问他是哪家姑娘,王巩却笑着保密,苏轼章惇也不多问,只说到时定要来喝酒闹洞房,此时见到珍儿,心中不禁慨叹,女子不比男人,自己眼看佳玉在怀,珍儿能再遇到良人吗?
几人见王巩进来简单行了礼,长公主小儿子进来笑道:“大家不要多礼,这里都是至亲,随便坐坐就好。”
姚家二公子名叫姚崇明,与王巩一般的英俊帅气,亲给搬了坐凳,道:“听说王大哥在延州亲上战场,英勇无畏,还受过伤,好生令人钦佩!”
王巩笑着谦虚道:“只是当个文职,不小心遇到敌寇,武艺低微就受了伤,惭愧惭愧。”
屋里几位公子啧啧称赞,都有慷慨激昂之色,姚崇明道:“我去年也递过文书,要随刘将军赴边关杀敌,怎奈母亲不肯答允,下次我定要再上文书。”说完就有些沮丧。
珍儿脸色有些不安,待要说什么强行忍住,姚崇明见嫂子脸色有些苍白,忙道:“你莫担心,我若去了也是文职,定然无事。”珍儿笑笑,姚崇明又道:“嫂子在娘家日子不少了,怎么不回家来?”
长公主小女儿插嘴道:“姐姐又无子嗣,我母亲欲让她常住家中,再说姐姐常无故受责,你也是知道的。”
珍儿忙呵斥妹妹,王巩不明就里,屋里其他人也不做声,姚崇明却不生气,有些怜惜的看着嫂子道:“母亲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些,将来,”他停住话语,摇摇头道:“世事变幻,凡事尽力而为,有何不可?”
珍儿嗔道:“你也这么大了,说话不要尽随着自己性子,让王大哥和别人笑话。”
见他二人如此说话,王巩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又说不出为什么,那边却有管家过来安排客人入席,王巩几个起身出门,听崇明对珍儿悄悄笑道:“你比我还小两岁,不要总摆着架子教训人!”
要论猜测人心,邓绾最是精明,不过他这次却有些失算,神宗与王安石的关系已不如以前那么牢固了,那日离开福宁殿,王安石心思重重,头脑中一直悬着那四个字,“勿使上知”,回到家中,只觉头痛欲裂,使劲的用手揉搓额头,想让自己头脑清醒些,他二十三岁就高中进士,历任通判知州,一直做到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到如今宰相,别人看他一路高升,位高权重,都认为他意志坚定,无所不能,甚至铜头铁骨,百坚不摧,他本来也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他要协助皇上富国强兵开疆拓土,他要帮助神宗成为一代圣君,他自己虽不图钱位,可也想青史留名,可二次拜相以来,朝廷事务烦难,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有邓绾李定王珪诸大臣协助,他还是越来越焦虑,他知道这些人未必可靠,连自己的至交也会背叛自己,特别是吕惠卿,这个最能干的战友和学生,竟然将他写的最私密的便条交到皇帝手中,这让他伤心欲绝,比指责他结交谋反之人还要心痛难忍,虽然神宗一直维护他,也不计较那几个字“勿使上知”,可他知道皇帝心中早有芥蒂,他再也不能在神宗面前畅所欲言,皇帝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专断,王安石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引路人,皇帝不需要他了。
“勿使上知”,这几个字又出现在他面前,为了变法,他承受了多少压力啊,当时皇帝年轻,一面支持变法,一面左右摇摆,为使新法顺利推行,他只好压住那些铺天盖地的反对声浪,那几张写给吕惠卿的字条现在压在王安石的心头,也刺在神宗的心里。
王安石忽然坐下,又忽然站立踱步,家里人知道最近大人心情不好,都悄悄的站在门外,六福轻手轻脚的进来倒了茶水,又退出房外,天慢慢黑下来,老妻吴夫人进来,轻轻唤道:“相公,去吃饭吧。”
王安石不经意的答道:“哦,去吃饭。”
饭桌上王安石仍食不知味,他也不知自己吃了什么,吴氏放下筷子,叹口气道:“也不知相公为什么要如此劳累自己,髣儿也一样是个操心命,前些天忙得不吃不睡,终于熬不住倒下了!”
王安石道:“髣儿怎么了?他怎么没来吃饭?”他到此时才发现几天没见王髣夫妻了。”
吴氏道:“髣儿背上长出个大脓肿,他这几天越发瘦了。”
王安石忽然清醒一些,他赶紧放下碗筷,快步向王髣住的院子中走去,院中仆从见大人到来,纷纷站立行礼,王髣侧躺在床上,见老父进来,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连着几日疼痛让他病体虚弱,勉强的叫声:“父亲安好。”
王安石关心的看看儿子,急道:“大夫怎么说?怎的如此严重!”
王髣忙道:“大夫说没什么,过几天自然就消肿了,父亲如此繁忙,就不要为儿子操心了。”
旁边吴夫人叹气道:“相公太操劳了,髣儿也是,何必呢,不如回到江宁,咱们全家都轻松自在。”
王安石不禁微笑,夫人这次和他想到一起了,他忽然觉得轻松一些,道:“对,过些日子咱们就回江宁老家,轻轻松松读书耕地。”
王髣疑惑的看向父亲,王安石道:“皇上贤明能干,为父老了,要告老还乡,享几年清福。”
吴氏喜道:“真的,皇上会同意吗?”
王安石道:“会的,每个人心力都是有限的,皇上也知道我身体不好,过几日我就上书辞去宰相职务,不过走之前有件事情还要查明白。”
王髣知定有大事发生,父亲的轻松是装出来的,忙问道:“朝中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安石道:“先不忙说这个,安心休养,此事不需你操心。”王髣道:“父亲如此,儿子心中不安,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见妻子端来米汤,王髣接过来放在床边也不喝,只是看着父亲。
王安石沉吟道:“有两份调查吕惠卿的材料,一份是我府中整理,交中枢省递交皇上的,一份是御史中丞邓绾自己呈递的,两份材料中有些地方用词遣句一模一样,一个字也不差,皇上起了疑心,中枢省归我管辖,怀疑我府有人与御史暗中串通勾结,此事非同小可,我欲严查,到底是谁与邓绾勾结。”
王髣身体一颤,正要说话,吴氏心疼儿子,忙端起碗来喂给儿子喝,王安石道:“皇上对我起了很大的疑心,万不能放过勾结御史之人。”
王髣颤抖着推开母亲端来的汤碗,道:“那份材料是我做的,我去找了邓绾,直接拿到吕惠卿营私舞弊的材料,我想帮父亲彻底除掉吕惠卿,皇上怎么会比较用词遣句!”
王安石张口结舌的看着儿子,王髣痛苦闭目,半天又道:“我只是想帮父亲,给吕惠卿速速定罪,是谁密报给了皇上!”突然觉得背上剧痛,毒疮崩裂,顿时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