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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金陵秦淮殇14
姜滢回到姜家的时候，姜老爷激动得立刻从屋子里迎了出来，连一旁的傅文卿也忽略了。
“滢滢啊，你总算回来了。你这一去就是半年啊！你要担心死爹啊？这段日子南京多了好多上海逃过来的难民，要不是上海在打仗，阿全死活拦着我，我就要过来找你了！”
姜滢刚到上海那两个月都靠电话与姜老爷联系，才没让他丧失理智。后来打了三个月的仗，通讯也阻断了，姜老爷自然是着急担心的不得了。
“爹，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多亏了先生保护我。”姜滢道。
保护……傅文卿一想到姜滢几次三番把他从子弹下救出来，就觉得他担不起这个词。
看来姜老爷也不知道阿滢的身手那么好啊。
“傅先生？”姜老爷这才注意到傅文卿，“谢谢傅先生。您可真是我姜家的大恩人啊。你是……怎么与小女遇到一起的？”
姜滢与傅文卿对视一眼，她说：“这是巧合。先不解释这个了，爹，上海现在乱了，南京也未必能太平。您真的不考虑去外地避难么？”
虽说抗日战争时期大半个中国都沦陷了，但还有新疆、西藏、蒙古等地是没有遭遇过炮火侵袭的。现在还可以离开，等到日军打进来，想走也走不了。
傅文卿是军人，不会离开。姜滢也是不会离开战区的，不只是因为傅文卿在这里。
他们有那个能力参与战斗，但如姜老爷这样的老弱妇孺，没有战斗能力，撤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姜老爷叹了一口气：“丫头，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么？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肯定是要留在南京的。南京养我长大，死也要死在这里。我这一把老骨头，拿把菜刀去外面砍，能杀死一个鬼子赚一个。”
菜刀……在枪支面前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啊。
姜滢勉强笑道：“爹，看不出来你还挺爱国的。”
无奸不商，唯利是图。姜老爷能够白手起家，当然不会不占小便宜，平日也视财如命，不知多少道上的背地里骂他奸商。只是姜滢说要去上海旅游，他就能掏出一堆家当，只为了她玩个高兴。对于这个女儿，他很好。
姜老爷捋了捋胡子：“滢滢啊……你爹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我就是个小老百姓，当然也惜命。到时候再看看情况吧，迟点逃也不急，咱们又不是当兵的，鬼子还能对付咱们手寸铁的老百姓？那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淹死他们。”
……再迟就来不及了。
日军真的丧心病狂到了屠城的地步。
“爹，逃命这种事缓不得。”姜滢提醒道。
姜老爷低头思考了很久：“滢滢，那咱们要逃到哪去？北平天津上海都失陷了，国民政府都把首都迁到重庆去了。咱们南京人……是不是被放弃了？”
“别这么想。”姜滢说，“还有一点……爹，我不会一起逃的。我要留在这里。”
“什么？”姜老爷当即就炸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留在这里做什么？”
“伯父，你放心吧。阿滢有自保的能力。而且，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傅文卿上前道。
这三个月下来，他对姜滢彪悍的战斗力已经有了一个全面的认知。既然可以并肩作战，那他也不会一味的要求她躲在他的身后。
这才是真正的平等。
“你叫我什么？”姜老爷忽然察觉，这两人关系有点不对。靠的那么近……
傅文卿虽然是小辈，但因为是教书先生的缘故，很受人尊敬。以前他都是叫姜老爷，叫姜滢姜小姐的。现在这个称呼，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傅文卿觉得，这种事应该由男人来开口。在姜滢想要说话前，他率先出声：“实不相瞒，我与阿滢两情相悦，希望伯父成全。”
“你，你们……”姜老爷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半年不见，自家女儿就被别的小子挖墙脚了。
虽然这人选他还挺满意，现在也都倡导什么自由恋爱……但是当父亲的居然现在才知道，姜老爷这心里真是不是滋味。
他一生气，摆了摆手：“我不同意！”
两人对视一眼，姜滢唤了声：“爹？”
姜老爷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我不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只是，你们都不打算走，那我也不走。我就待在南京了。”
“爹，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
“我多大的人了？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我赌什么气？又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子。”姜老爷坐下，把头一扭，“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谁也别拦着我。”
姜滢：“……”
老爷子不听劝怎么办。
姜老爷执拗起来，谁也说不动。他不愿意走，姜滢也不强求。到时候，她护好他便是。她是这么想的。
很多时候，理想都只能是理想。
南京的12月，入了冬，天气很冷。萧瑟的风吹过，卷起了枯叶。
这是最冷的一个冬天了。
姜滢站在院子里，望着光秃秃的枝头，一只鸟儿也没有。
雪莱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往年的这个时候，再过上不久，家家户户就会喜气洋洋地准备过春节。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是最忙碌的时候。
今年因为抗日战争爆发，南京的年味被冲淡了不少，人心惶惶，谁也没心思办这个了。
傅文卿从屋子里走出来，把一件大衣披到她的身上：“穿这么少还站在屋外，也不怕着凉。”
姜滢裹紧了衣裳：“我哪有那么娇弱。”
“你的身子就算是铁打的，也得好好爱惜。”
姜滢低了头不说话。
傅文卿看出姜滢情绪有些低落：“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很不开心。因为外面在打仗吗？”
“嗯……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历史书上那段惨绝人寰的屠杀开始的日期越来越临近，姜滢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明知道即将发生的事而无力改变，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承受不住。
她不是没试过让百姓离开南京，但现在到处都是战乱，还有一堆从上海方向逃过来的。南京至少目前是安全的。离开了南京，他们能去哪儿？
哪里都去不了。在事实真正发生之前，百姓们都不愿意离开，也离开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