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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北疆的天气开始转凉。
抵达北疆的这半个月,宋淮跟着父亲从北州出发,先去了一趟西部梁州,折回后,再往东去了季州,把边境线都巡视一遍。
一是让驻边的将士们看看,他们的主心骨宋大将军回来了;二是检验边防,通知将士们随时准备迎战。
三是问问看,五月从京城派下来的封赏有无落到实处。宋家向来治军严明,从来不会亏待冲锋陷阵的将士。
驻边的将士们平常很少有机会见到大将军,这会儿都一个个挤上来,报上军衔和战功,说自己领到了多少赏银,让宋骁身边的书记官核对有无差错。
宋骁虽不苟言笑,但面对将士们十分大方豪爽,让书记官从他那里取银子,给驻边的将士加顿肉。
将士们欢呼道谢,恨不得把大将军举起来抛。
宋淮看向自己父亲,发现他虽然没笑,但神色愉悦,眉眼都舒展着。
这就是他崇拜父亲的原因吧,崇拜父亲的骁勇果敢,崇拜他的忠肝义胆,崇拜他的仗义豪情,崇拜父亲在军中的威望,崇拜他是北疆百姓的信仰与支柱。
同时更深刻地感知到,为何父亲会说,宋家要开始谋退路。
若是叫陛下来北疆看一看,看看父亲在北卫军和北疆百姓心中的地位,恐怕真的会寝食难安。
陛下当真不知道吗?
他知道的,只是他相信父亲。但与其说是相信宋家没有反心,倒不如说是相信父亲不会为了私欲发动战争,带领北卫军犯上作乱。
父亲也不喜欢战争。
所以陛下也从来不亏待宋家,不亏待北卫军。哪怕去年江南大旱,国库告急,陛下宁可动用皇家私产,也不拖延北卫军的军饷。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但凡陛下有一丝不信,怀疑宋家和北卫军,或者宋家因不满现状生出半点野心,这种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但谁也不能保证,这种平衡还能维持多久。
自小父亲就告诉过他,宋家的子孙,若非死在战场上,就只会死在天牢里。
所以要变,要退,不能等到陛下的信任变质,任人宰割。
回北州这天飘起了小雨,但就差几里路就抵达主城,宋骁一行便没有避雨,纵马冒雨赶路。
这种天气在北疆很少见,宋淮不太习惯。
这雨不算大,却又绵又密,落到脸上痒痒的,雨滴一点点打湿铠甲,渗进里头,慢慢浸湿衣裳,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凉意跗骨,倒不如倾盆大雨来得痛快。
像京城夏日的暴雨一般,将瓦片敲得叮当作响,将烦闷与燥热通通驱散。
宋淮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京城养娇了,如今他觉得很不舒服,可这点不舒服微不足道,和宿野席地的赶路、腥风血雨的鏖战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可他却没来由的烦躁。
宋淮一路兴致不高,埋头纵马,跟在父亲身后回了城,抵达大将军府,依旧垂着头下马,迫不及待往屋里钻,恨不得立刻把这身衣服换下,甩掉那点不舒服的感觉。
谁知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宋淮先看见一双站在台阶上靴子,视线往上,扫过那人的锦袍华服,看到了一只握着伞柄的手。
心怦怦跳起来,好像揣了一只兔子,又好像有谁掐了一把心尖尖,又酸又疼,一颤一颤的,宋淮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看向他,眼中带着无限柔情与思恋,将宋淮的理智吞噬,那人突然笑了,喊他:“阿淮。”
宋淮觉得脑中的一根弦绷断了,刹那间闪过无数念头,想说好久不见,想说你终于来了,想说我给你写了好多信……
可最后想到的,却是两个月前那场夏夜的暴雨,自己意识微醺,在闷热的床帐中与这人拥抱,亲吻,这个人贴着他的耳,问他疼不疼。
宋淮觉得眼眶干涩,喉咙也有些痒,他伸手握住了齐瑄撑伞的手腕,低声道:“我……有点难受。”
尾音又轻又低,似在撒娇,可齐瑄无瑕顾忌这一丝缠绵旖旎,手背上的凉意让他眉头一皱,立刻抓住宋淮的胳膊将他拉近,伸手摸上他的额头。
烫。
手冰得不像话,额头却滚烫着。
齐瑄丢开手中的伞,一把揽住宋淮,对身旁的长康道:“叫大夫。”
原本无视小两口腻歪、牵着马准备进门的宋骁闻声转过头,看到宋淮低头靠在齐瑄胸前,便问:“怎么了?”
齐瑄:“他在发热。”
说着齐瑄把宋淮打横抱起来,顾不上旁边还有人看着,转头问宋骁:“阿淮住哪个院子?”
与宋骁和宋淮一同返程的几十个北卫军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一个男人把他们的小将军抱进了大将军府。
“谁啊?”
“不知道啊!”
“莫非是……小将军夫人?”
京里来的那道圣旨,宋骁等人虽然没大肆宣扬,但好歹也是关乎北卫军的大事,便也没有刻意隐瞒,如今差不多整个北卫军都知道。
他们这队人出身北州军,但一直跟在大将军左右,说是私卫也不为过,前阵子回京城领赏,大将军带的也是他们。
虽然都知道小将军要嫁作宣王妃,但他们都听宋淇几兄弟的主意,喊宣王“小将军夫人”。
一回来就见到大将军府门口站着一个人,撑着伞瞧不清相貌,小将军低着头往里走,那人竟拦了上去,这会儿还把小将军给抱走了!
“别说,夫人长得挺俊的,和咱们小将军般配!”方才那人丢了伞,让他们看清了相貌。
“不是,咱们不应该先问问小将军到底怎么了吗?”
“…………”
“那走啊,看热闹——不是,探望小将军去!”
齐瑄把人抱起来的时候,宋淮意识还是清醒的,挣扎道:“放我下来……我能走……”
齐瑄揽紧了他,语气有些重:“别动。”下巴贴在他额头碰了碰,“你歇着,我抱着你。”
宋淮见抱都抱了,索性不挣扎了,圈住他的脖子,滚烫的额头抵着齐瑄的脖子,闭着眼低声问:“你今日到的吗?”
齐瑄:“嗯,刚到不久。”
齐瑄也没想到,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地赶到北疆,却被告知心上人和大将军去巡视边防了。
万幸的是他们今日就回,齐瑄顾不上休息,就站在门口等他,后来下起了雨,仍撑着伞守在门口,不肯挪动半步。
却没想到,等来了一个烧成火炉的小傻子。
宋淮:“在门口等我?”
“嗯。”齐瑄低头与他贴了贴脸:“很难受?”
宋淮:“还好。”
如果不是见到了齐瑄,他不会开口说自己难受,只会自个回到房里,洗个热水澡埋头睡一觉,发一身汗估计就好了,兴许压根不会觉得自己病了。
没想到突然在门口看见了齐瑄,心里头那点烦躁和郁气被欣喜取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生病了,有点难受,或许心里还有点委屈,对着他自然而然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说出来之后,竟然就感觉好多了。
齐瑄收紧胳膊:“冷?”
“有一点。”宋淮抱紧了齐瑄的脖子,埋头又轻轻蹭了蹭。
在前面带路的宋骁:“…………”
院子里,宋淮的小厮超影看见几人,立刻迎上来,焦急道:“少爷怎么了这是?”
齐瑄抱着宋淮进屋:“找身干净衣服,打热水来。”
超影忙点头,去柜子里给宋淮取了衣服。
齐瑄把宋淮放到床上,伸手要脱他的铠甲,一旁的宋骁咳了一声,齐瑄动作一顿,收回了手。
宋淮脸红了,“你、你先出去吧。”
齐瑄皱眉,又看向宋骁,宋骁哼了一声,扭头走出了门外。
超影端了热水进来,宋淮死活不要齐瑄帮忙,躲在床帐里头把身上擦了一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齐瑄帮他擦干头发,按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宋骁领着大夫进来,给宋淮把脉。
小毛病,风寒加上水土不服,有些发热。
宋骁把原本骂他娇气的话收了回去,催大夫赶紧去抓药。
没记错的话,六年前他把宋淮带到北疆的时候,宋淮也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一场。
原本就不如那几个堂兄弟高壮,病了更是瘦弱苍白,还是宋淇几个轮番照顾了十来天才好透。
宋骁见不得他那副瘦弱的样子,病一好就把他丢进大营里头,和士兵一起训练,连带宋淇兄弟几个,狠狠操练。
从那以后,宋淮就没生过病,就算在战场上受了伤,也咬牙忍着,从没喊过疼。
所以宋骁早就把他水土不服这事给忘了,大抵是这回回来还是有些不适应,不但天气冷了许多,还跟着他沿边境跑了一阵,风餐露宿,确实折腾了些。
心疼归心疼,但还是太弱了。
关键是,还学会见人撒娇了?儿子从前可不这样,这么多年再累再苦都忍着,也没对他这个当爹的撒过娇。
想到这里,宋骁狠狠瞪了齐瑄一眼,又忍不住对宋淮道:“年纪轻轻的,还不如我呢!”
宋淮被齐瑄强行塞进被子里,只露出红扑扑的脸,道:“父亲也淋了雨,快回去洗漱吧。”
又转头对超影道:“吩咐厨房熬些姜汤给父亲,还有今日一块回来的那些人送去。”
超影点头出去了。
宋骁和齐瑄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宋骁先败下阵来,对宋淮道:“歇着吧,有事就吩咐他。”宋骁指了指齐瑄,半点不把他当王爷看,或许连儿媳妇都算不上。
就是一个勾走他儿子魂魄的男狐狸精。
等人都出去了,宋淮才好好打量起齐瑄,“比我想得早。”
齐瑄明白宋淮的意思,他把出发的日子告诉了宋淮,却比预计的时间早到。
齐瑄:“等不及,想快点见你。”
他一路不断加快脚程,提前了不少。但这段时间宋淮跟着宋骁去巡视边防了,后面的信传到大将军府,宋淮还没见着。
宋淮抿唇笑了笑,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齐瑄见状立刻握住他,和他十指相扣。
宋淮:“累不累?”
齐瑄:“想着你就不累。”
宋淮没笑他,拱了拱被子,侧了个身,“要不要上来躺一会儿?”
齐瑄心动不已,却生生忍住了:“我身上脏。”他风尘仆仆,有两日没洗澡。
宋淮笑起来,“我也不干净啊。”他也是赶路回来的,还淋了雨。
说着,两人同时笑了出来,齐瑄俯下身,摸了摸他微红的脸颊:“别闹,你现在病着,要清爽干净。”
宋淮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那你去洗洗呗。”
齐瑄被他勾得心痒,拿他没办法,低头亲了他一口,“好。”
宋淮喊超影给齐瑄备了水,就在他卧房的净室里头洗漱。可等齐瑄洗完出来,宋淮已经喝了药,迷迷糊糊犯困了。
齐瑄爬上床,宋淮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翻身滚进了他怀里。
外头的雨变大了一些,淅淅沥沥地下着。
齐瑄抱紧怀中人,脸贴着他的脸蹭了蹭,感觉没先前那么烫了,安心陪着他一起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淮淮:要不要一起睡啊?
瑄瑄:淮淮是想和我酱酱酿酿吗?
淮淮:我在生病耶!
瑄瑄:听说发烧的时候……嘿嘿嘿嘿~~
淮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