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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投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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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级的第一学期,许小桃学会了两件事——打麻将和骑自行车。

    大姐许彩虹开始发胖之后,变得更懒更内向了。她很多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玩,有时许小桃想和大姐一起玩儿,大姐还不理许小桃。

    许小桃家里有一副旧旧的小麻将,缺几张牌,还有几张磨坏了。这副小麻将在很长时间内都是许彩虹的“好伙伴”,她在小桌子上把四面摆好四排麻将,就好像有其他人和她一起玩一样。许小桃她们想玩麻将要哀求大姐好半天,大姐才勉强准许她们玩。那时她们都不会打麻将,只会学着妈妈陈玉兰她们打麻将时的各种“口令”——对儿碰!杠一个!吃一个!糊啦……手里根本是不按套路出牌。

    这样“盲打”时间久了,许小桃觉得很没意思。有时周末赶上妈妈有牌局,她就站在旁边看,有不明白的就问,看累了就搬个凳子坐在牌桌旁边看。这样学习了几个周末之后,许小桃就学会了打麻将。她学会打麻将之后,就不喜欢和大姐玩麻将了。

    赵斯文家也有一副小麻将,除了有一张牌稍有磨损,没别的毛病。赵斯文、赵金鑫、孙小倩几乎是和许小桃同一时期学会的打麻将,刚学会的游戏都是最容易上瘾的,她们四个,加上梆子、张二冬、赵飞燕看了几次也学会了,也加入进来当替手,在最初的几个周末都是从早上玩到晚上,累到腰酸背痛,眼皮打架才依依不舍下了牌桌。说也奇怪,许小桃玩麻将倒不像玩扑克那么白痴了。

    一天,许小桃和赵斯文她们在孙小倩家打麻将,下午两三点,玩得正带劲,孙爸爸乐呵呵地从外面回来了,脖子上戴一条明晃晃的大金链子。许小桃她们在堂屋打麻将,突然听到东屋里孙爸爸和孙妈妈吵了起来,都望向那屋——“我说真的就是真的!哪有那么多骗子?!”“那么多人为啥不骗别人儿就骗你,还是你蠢!”“我就是蠢!我乐意让人骗!我乐意!”接着两人就推搡起来。孙小倩过去劝架,“爸妈你们别打啦……”许小桃她们正发愣,孙小倩的哥哥孙大圣突然冲了进来,刚想往东屋进,被凳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起来后气得涨红了脸,“叫你们还玩!”一把掀了桌子。许小桃她们吓了一大跳,梆子、赵金鑫和张二冬立马跑了。赵斯文蹲下捡麻将,许小桃和赵飞燕也蹲下和她一起捡。她们一边头皮发麻地捡麻将,一边听到孙爸孙妈孙大圣的大声吵闹和孙小倩的大哭,捡完麻将也赶紧跑了。

    许小桃听许明珠说过,塘沽洋货市场里有卖金链子的,嘴里嚷嚷着“三块钱三块钱”,你要是上前问一句,他二话不说立马套你脖子上,再告诉你三块钱是一厘米,最后拿出尺子一量,是多长就得按一厘米三块钱要个总数,不给钱就不让走。那金链子都是镀金的,根本不值那个价,估计孙爸爸是让卖金链子的给“套路”了。过后孙小倩还总吹嘘说“我爸的金链子是纯金的”,许小桃也不想拆穿她,只是点头微笑附和。

    许明珠的自行车也是从洋货市场的车摊上买的。一九九三年,许小桃上一年级,许明珠上初一。那时候洋货市场的真货还是比较多的,自行车一般都是真货。许明珠的自行车花了一百三,骑了两年多还很新很结实。

    赵斯文六年级了,下一年就要上初中,于是开始学骑自行车,赵金鑫和她一起学。孙小倩和许小桃看赵斯文学骑自行车,也开始学,接着方小白,张二冬也跟着学。许家栋的大梁自行车和“大铁驴”都太高太重了,许小桃扶不住,央求了许明珠好半天,她才勉强借许小桃骑半天。

    许明珠的自行车车架是棕红色的,上面有一排字母,车把、后座、脚蹬子都是亮白色,很是时尚精致。但是对许小桃来说还是有点重,她好几次骑上去都把不住把,摔倒在一边,把黑色的车筐砸歪了。许明珠心疼,把自行车要了回去,不借许小桃骑了。

    许小桃不甘心,她看到赵金鑫他们几个男生把腿伸进大梁底下骑大梁车子,也想那么干,就把爸爸的飞鸽牌大梁车子推出院子。在方小白和张二冬的帮助下,她终于能踏着一个脚蹬子把车子蹬起来,但是她太矮了,从大梁底下伸过腿去够另一个脚蹬子,脑袋就到了车把下面,眼睛正好被车把挡住。在伸头还是伸脚之间纠结了几轮之后,许小桃选择了伸头,她左脚蹬起踏板,车轮转起来之后,她就蹬直左腿,抬起右屁股坐到大梁上,左脚继续蹬脚蹬子,车轮一变慢,她就右腿下来蹬地,把车轮蹬起来再抬起右屁股坐到大梁上,如此往复……

    许小桃的老爷散了麻将,正看到许小桃屁股坐在自行车大梁上,一只脚“骑着”自行车,不禁拍手叫好,“小桃真厉害!”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绿纸的两块钱,“小桃,给你!老爷又赢钱了!”许小桃从大梁上下来,乐呵呵停住了自行车,“老爷又赢钱啦!真好,我就不要啦!”老爷过来把钱塞进许小桃的上衣兜,“就得给你,老爷越给你才越赢钱呢!”“那谢谢老爷啦!”许小桃又坐上自行车大梁,送老爷出了胡同。

    许小桃的“老爷”叫张玉辉,六十几岁,是许家栋一起割苇子经营芦苇的生意伙伴。因他老人家与许家栋情同父子,许小桃就称呼他老人家“老爷”。老爷平时脾气火爆,对许小桃却是极有耐心,对她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总是耐心解答。每天吃过晚饭都要来许小桃家串门,坐到晚上七点半,看完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就走。闲时就过来和陈玉兰她们打麻将,因为会玩又手气好,经常赢很少输,每次赢了钱都要给许小桃一两块。对许小桃来说,老爷是仅次于姑姥在她心中的存在。

    许小桃有一次跟许家栋去村里一户人家串门,那家的大爷绘声绘色地讲了两个老爷爷打架的事,许小桃听得很认真,记住了那两个老爷爷的名字。晚上老爷来串门,许小桃就学着那大爷绘声绘色的样子,给老爷讲起那两个老爷爷打架的事,还故意把那两个老爷爷的名字说的很清晰。许小桃讲得正起劲,许家栋就过来把许小桃的嘴捂住,把她拉到许明珠那屋关上了门。

    等老爷走了,许小桃问许家栋,“爸你捂我嘴干嘛?”许家栋哭笑不得,“你知道打架的那两个老爷子是什么人吗?那个***是老爷的爸爸!”许小桃囧的哑口无言,想起老爷听她说起那两个老爷爷名字时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真希望老爷是聋子,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老爷有六个儿子,老大老二在宁车沽老家,三叔四叔五叔六叔都在创业村。许小桃的姑姥爷退休了,新上任的村支书就是老爷家的三叔。老爷和老奶在老六家的厢房住。

    老爷身体很硬朗,精神矍铄,老奶却很萎靡颓废,显得老态龙钟,一半是因为常年生病,另一半就是喜欢宅着躺着。

    一天,老奶到院里墙根抱草,准备烧火做饭,看到草垛上有个硬纸板做的大牌子,上面用毛笔写了几行字。老奶不识字,把那大牌子拿起来看了看,就拿进屋放在柜门边上,回头让识字的人帮着看看。

    正巧有个人来老奶家串门,老奶就拿出那大牌子让那人念念,那人不知道老奶的全名,照着大牌子就念起来了——“刘芙蓉(老奶的全名):你家大儿媳妇进门的时候,你和大儿媳妇好。二儿媳妇进了门,你就夸二儿媳妇,讲究大儿媳妇。三儿媳妇进了门,你就夸三儿媳妇,讲究二儿媳妇。四儿媳妇进了门,你就夸四儿媳妇,讲究三儿媳妇。五儿媳妇进了门,你就夸五儿媳妇,讲究四儿媳妇。六儿媳妇进了门,你就和六儿媳妇好,讲究五儿媳妇。所以说,还是你有问题,都是你不好!”底下右边落款是三儿媳、四儿媳、五儿媳的签名。

    老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浑身发抖,心想这几个人里面属四媳妇有点文化,还与自己最有过节,大牌子肯定是四媳妇写的,拿起大牌子就哆哆嗦嗦奔老四家去了,“我投她们家缸去!不活了!”

    到了老四家,老奶看见四媳妇就把脑袋顶了过去,“我豁给你了!你弄死我吧!”四媳妇看到老奶这个架势吓哭了,赶紧躲到一边。老奶没撞着四媳妇,转身奔她家水缸去了,上半身弯进水缸里,两条细腿抬高到半空。“妈您这是干啥?有话咱好好说啊,别投缸寻死啊!”四媳妇去拉老奶,老奶把脑袋从水缸里抬起来换了口气,又扎进了水缸。这时老四从外面回来了,把老奶从水缸里捞出来,老奶还闹着“让我死,我不活了!”老四抱着落汤鸡一样的老奶,看到地上的大牌子,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上去给了四媳妇两个大嘴巴子,四媳妇捂着脸跑了,老奶也不闹着投缸了。

    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老爷找许家栋去当调停人。开了好几次家庭会议,老奶才接受了几个媳妇的道歉,交出了那个大牌子。许家栋把那大牌子点火烧了。

    事情结束几天后,老爷老奶来许小桃家串门。许小桃很少见到老奶,但因为老爷的缘故,愿意主动与老奶亲近,坐在她老人家身边。聊着聊着天,老奶提起了大牌子那件事,越说越来气,最后干脆破口大骂,“那个B了K的!浪张精!她眼里根本一点没有我这个婆婆!她也有儿子,看着吧!等她当了人家婆婆会怎么样……”许小桃一直憋着笑,突然看到老奶的唾沫星子喷到了自己手上,心里有点膈应,于是默默离开老奶,到厢房洗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