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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民国时期很出名的一条老街,今天我们的任务就将在这个地方开始。”
早上八点,各组成员就位,在古城的洋人街上开始今天的录制。
陈宁站在我旁边,看了看我,笑道:“气色不错,还以为你们昨晚会休息不好。”
我对她笑着摇了摇头:“可别了,今天我可得努力点,让我好好睡一个安生觉吧。”
洋人街上有一座民国时期建的老教堂,在那个年代,有不少思想开放,崇尚西学的年轻人在这里举行婚礼,约定彼此的一生。
“除了路总,我们几位嘉宾都是艺人出身,卓尔和陈宁还是专业的演员,”导演一边说着,机位已经切到我和陈宁,我们俩对着镜头一笑,“其余三位是优秀的偶像,有着丰富的舞台经验。”
苏凌和肖成泽两手相握,高高举起。
“现在你们面前有一个签筒,筒里放了四根……”
“又抽签啊?”
我和苏凌都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想起昨天那个抽签,我就一阵心累。
导演对我们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继续道:“里面一共四根签,代表着四个表演主题,由夫妻两人共同完成……”
签筒里四个主题,分别是浪漫的蝴蝶泉恋爱大戏,洋人街咖啡馆约会大戏,五华楼大婚戏,以及,唯一的,和离分手大戏。
在场的人在听到和离分手大戏的时候,面色都微妙地变了变。
俗话说得好,劝和不劝分,你这放一个和离分手戏码在里面,是在诅咒抽到的夫妻早点劳燕分飞吗?
陈宁死死地握着林少勋的手,外界最不看好的一对就是他们了,万一真抽到了这个,肯定又会有一帮黑粉出来作妖了。
“就算是出于收视率考虑,但是这个抽签……也太恶毒了吧?”陈宁的面色明显阴沉了下来,大有罢录的迹象。
导演却丝毫不为所动。
像他这种做综艺做到收视率回回破十的导演,早就不是他去讨好大牌艺人了,反过来,艺人为了维持自己的曝光率,还得回过头来讨好他。
他淡淡地道:“宁姐也不一定会抽到那根签啊,再说为了您的新电影,这点牺牲还是值得的?”
陈宁伸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似乎在平息情绪。
是的,像她这种一线女星,放下身段来上这种综艺节目还能为了什么呢?
一来,是为了向那些抹黑她和林少勋感情的人证明,他们之间就是无关利益的两情相悦,那些阴谋论之类的说法趁早消失吧!
二来,也是为了让自己的新电影获得更好的成绩。毕竟,这个圈子更新速度太快,新人辈出,谁又敢在原地停滞不前,等着被淘汰呢?
我理解她。
“没事的。”忽然,一只手覆在了她的背上,我看着陈宁疲惫地抬起头,望着对她微笑的林少勋。
“少勋对不起,都是因为跟我在一起,你才……”
林少勋笑着摇了摇头,止住了她要往下说的话:“别人说我是花瓶也好,小白脸也好,我都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真的不介意,阿宁。”
陈宁抿了抿唇:“可是……”
“傻丫头,”他伸出手,抚上了陈宁的头发,“我喜不喜欢你,难道还需要从别人嘴里去证明吗?”
我望着他们,嘴角扬了扬。
年近四十的影后,红毯上永远气场全开大杀四方的女王,原来到了自己所爱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一个脆弱爱撒娇的女孩。
想到这里,我戳了戳路子盛的腰。
他微微俯下身,把耳朵靠向我:“怎么了?”
“帮帮我,我想卖陈影后一个人情。”我低声道。
路子盛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我知道他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对着他一笑:“可以吗?”
他移开了视线,淡淡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没什么意见。”
“多谢。”我低声道。
然后,我当着所有拍摄人员的面,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在导演面前站定。
导演看着我:“姜老师也有什么问题吗?”
“分手戏是哪个,直接给我吧。”我用手指了指那边的路子盛,“我和子盛一致决定发扬风格,把这个定时炸弹直接抽走,反正我俩感情好,不会因为这个出现什么矛盾的。”
录制的机器一直开着没关,我的举动也全部收进了监视仪里。
导演其实根本不在意游戏结果,他想要的只是节目里戏剧性的冲突和转折,这样才会有收视率和话题。
现在我主动让剧情峰回路转,导演自然乐意看到。
他托着下巴稍微琢磨了一阵,就点头拍了板:“成!既然姜老师和路总舍己为人,我也不好拦着。”
说着,他手伸向签筒,打算把那根签交给我。
陈宁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卓尔啊,你别一时意气用事啊,网上现在对你和路总的评价其实也……”
我笑着接过了导演手中的签:“没事,我这两年天天被黑,早习惯了。”
打开一看,嗯,五华楼婚礼现场和离分手大戏。
新人在婚礼上反目和离,很有想法的剧本。
看着我就要选定这根签子收入口袋,陈宁急道:“卓尔!”
“宁姐,我是真心希望你们感情一直这么好下去,你看少勋他那么爱你,我看着都感动。”我伸手拥抱了陈宁一下,把嘴唇贴到她耳边,“不用放在心上,以后记得还利息就行,宁姐。”
我松开她,她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惊讶,似乎是在思考我那一段话究竟哪句才是真心。
“祝你们百年好合。”我拍了拍陈宁的背,走回到路子盛身边。
其实那一整段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帮她确实是因为感动,但是卖人情希望她以后还也是真的。
见我回来,路子盛挑了挑眉,道:“又做起了你的老本行,偷偷跟人家陈宁做交易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一个商人,还好意思吐槽我?”
路子盛一哂:“也是,难怪有人说咱们是狼狈为奸。”
“滚。”
不得不说,这个综艺节目的场景和“服化道”还是很用心的。毕竟S&T娱乐作为出资大头,往里面砸了不少钱。
大婚的红衣披在了我的身上,十几个工作人员围着我,帮我化妆、整理发冠,我被摆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就是一个游戏,至于这么认真吗?”
我其实真的不太喜欢拍古装戏,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主要是妆粉太厚了。
拍一场戏,可能天不亮就要起来做造型,没有戏的时候也要顶着一脸浓妆等待,夏天的时候尤其难熬。
这两年倒是还好,下了戏可以混一把椅子坐,旁边有助理端着风扇、冷饮帮你降温。
前几年就真的很惨了,
群演和配角的妆都是流水线上快捷的产品,妆粉之类的东西都是混着用,给你用的粉扑不知道拍过多少人的脸了。
就算皮肤再耐受的人也是每天在过敏的边缘挣扎,卸了妆之后,脸上是永远也消不掉的痘痘和小红点,又痛又痒,也不敢伸手去碰。
混着保湿精华的粉底液轻轻地在我的面上拍匀,妆面整个完成之后,化妆助理又用补水喷雾在最后的定妆粉上面加了一层保湿。
“卓尔姐,好了。”
我睁开眼睛,望着镜子中的女人。
妆容清透,唇红齿白,一对风流柔美的秋娘眉,笑时眉尾的弧线微微上挑,三分妩媚,七分清纯,眼波流转间,皆是端庄动人的风致。
“姜老师,我今天给你画的这个眉形灵感来自唐代金陵名妓杜秋娘。一挑秋娘眉,顾盼生姿,倾国倾城。”
我对着镜中那个美丽的女人一笑,低头翻了翻导演给的剧本:“倾国倾城还在婚礼上被人抛弃啊,那也太惨了一点吧?”
助理的手微微一顿,尴尬一笑:“那男的眼瞎。”
我主动把那个“男的”代入到了路子盛身上,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嗯,那是真的瞎。”
我们亲爱的路总,堪称当代柳下惠。
我最佩服他的一点就是无论我们演多少回戏,他一向都是嘴上占占便宜,从来不付诸实际行动。这年头,像他这种一直守着白月光在心底不犯错的男人真的不多了。
化妆棚的门布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红袍金冠的男人长身玉立,倚在门旁看着我们这边,嘴角勾了勾:“不错嘛,还挺漂亮的。”
我通过镜子看向站在门边的路子盛,笑了笑:“路总的古装扮相也不错。”
化妆助理极有眼色地放下了手里的化妆工具:“那你们先聊,我出去问问导演,看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路子盛点了点头:“嗯,好了叫我们。”
化妆棚里一下子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缓步走到我的身后,从道具台上拿起一支簪子在我头上比了比,问道:“要不要把这个也戴上?我觉得配你不错。”
“路总,我以前看电视剧里面,古代有些丈夫会为妻子弄妆画眉,你也想效仿一下吗?”我望着镜子,打趣他。
“那你想让我效仿吗?”他垂眸看着我。
“不想,这簪子太丑了。”
他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淡淡地将手中的簪子放回道具台上。
“说起来,两年前我们一起演戏说假结婚,到头来居然连婚礼都没办。”
“那不是很好吗?”我笑了笑,回过头看着他,“我觉得婚礼宣誓这种事还是挺重要的。我能对着镜头撒谎说我爱你,但是当着上帝的面,我还真说不出口。”
他一笑:“我也是。”
“现在一起去体验一下离婚的感觉吧,”我站起身来,用手扶着自己长长的裙摆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算是为将来提前彩排了。”
我起身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所以我并不知道,在我转身的一刹那,路子盛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无奈与不甘。
剧本的内容一如既往的简单狗血。
男子背叛女子,女子刚烈,在大婚当日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当场挥剑断发,以示断绝。
我望着路子盛,眸中一半是泪,一半是血,像是爱极了他,又像是恨极了他。
他的呼吸有一瞬的停顿,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但即便是痛到极致,我也没有流下半滴眼泪。
我对着他一笑,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随侍女牵引着,掀开重重帘幕,见到屏风后的他。
他抬起头瞥见我,只是一眼,就已然深深铭刻在了心中。
“唰—”
我猛地抽出他系于腰间的佩剑,他的眼中流露出惊恐,伸手似乎是想阻止我:“你……”
我举着剑,往后倒退三步,冲着他微笑着摇头。
“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去死吗?不,我不会。”
他顿住了。
我用剑指着他,握剑的手有些微微发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拿不住它。
“听着,我要你记住今日。无论将来你与她多么恩爱缱绻,我都要你记住今日我的所作所为,让它成为永远横亘在你们两人心中的一道刺。”
扬起手中的剑,我伸手抽掉头上的发簪。
三千青丝凭风而舞,宛若一曲悲歌。
对面的人好似猜到了我要做什么,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我一笑,抬剑挥向面前飞扬的发丝—
“不要!”他终于喊出了声。
无数飘飞的乌絮在眼前簌簌而下。
我定定地望着他,“当啷”一声,长剑脱手,落在两人中间。
“你我之情,断发为誓,再无任何瓜葛!”
我们就这么两两相望着,他不敢进,我亦舍不得退。
录制现场一片死寂,隐隐还有女生抹眼泪时低低的抽泣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路子盛好像有点入戏太深了。
那几乎要溢出眉眼的心疼,一瞬间竟然让我以为他是深爱我的。
我更想不到的是,看到他这样,我居然心头一堵。
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于是,我赶紧抽离出来,抬手伸了个懒腰:“行了吧,我憋眼泪憋得眼球都痛了。”
现场传来一阵哄笑,像是忽然从巨大的悲伤中抽离出来。
“我的天,卓尔姐你演得也太好了吧?”
“是啊,我真的快哭死了,以为你们俩真的要分开了。”
“哈哈,假的啦,怎么可能?”我擦了擦眼角刚刚流出来的眼泪,语气轻松。
“不过,”一位女PD指了指我身后,“卓尔姐你要不要去看看路总啊,他好像被你带得太入戏了。”
我回头一看,路子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回了休息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远远看过去就是一个大写的“丧”字。
也是,非专业演员被代入到这种情绪起伏极大的戏里,确实容易抽离不出来。
我小跑着奔到路子盛身边,弯腰蹲到了他面前,探头往他眼前晃。
“怎么了,路总,自闭啦?”
他抬眸看向我,眼中情绪翻涌着,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我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假的啦,假的啦,不是说好在你签下死后财产转移证明书之前我都不会走的吗?一定会死乞白赖地赖着你,所以你……”
一股大力打断了我未说完的话,他把我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好像是在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苏凌和肖成泽看着他们平时高高在上的老板现在抱着我,一副撒娇小孩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
眼见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路子盛还不松手,我觉得面上有些尴尬,只好压低声音靠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没缓过来吗?”
他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苏凌耳力好,听到了路子盛的问话,煽动众人对着我起哄:“卓尔姐,表忠心的时候到了!路总问你呢,会不会离开他?”
众目睽睽之下,我为了不崩人设,只好拍着他的背,勉强笑着说:“放心啦,我们肯定会白头到老的,大家都看着呢,听话,赶紧放开我……”
怀中的人忽然抽动了一下,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嗤笑。
我眉头一皱,低下头。
路子盛的肩膀轻轻耸动着,嘴唇紧闭,面部肌肉微微有些抽动,似乎是在强忍着即将爆发的笑声。
我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他:“幼稚!”
他终于笑出了声,捂着自己的额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不过,姜卓尔啊……”他边笑边说,“你演得真的挺好的,比我想象中要强得多。”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请问一下,在路总的想象中,我的演技是哪个段位?”
他不假思索道:“行走的幻灯片。”
“你才幻灯片演技,你全家都幻灯片演技!”
他眼底装满了笑意,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全家就你一个,小傻瓜,没事干吗骂自己?”
我发誓我想掐死他。
“不过,看你这么拼命,想转型?”
路子盛不愧是娱乐公司的老总,随便看我一段表演就猜出了我的心思。
我点点头:“是啊,我都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老演偶像剧吧?”
这些年,我一直努力磨炼着自己的演技,就是希望能够早一天摆脱偶像剧的桎梏。
我不记得哪一位知名女演员曾经这么自嘲过:偶像剧没什么问题,但是只能演偶像剧的女演员是真的很可悲。
是的,可悲。
我演过无数角色,捧红了无数和我一起合作的男演员,但是我自己却一直挣扎在二三线。
即便我不想承认,但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我的偶像剧已经演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即便我再怎么用专业的技巧去掩盖,我都无法逃避一个事实。
我害怕镜头扫到我的眼睛。
十几岁的少女的眼神是清澈不染杂质的,刚出社会的年轻人目光是单纯的,但我已经没有办法洗去岁月磨刻在我瞳孔上的灰尘了。
“你有这个追求是好事,不过恕我直言,以国内目前的市场情况来看,当红女演员大多都是走各类偶像剧路线的女星。”路子盛说,“而站在像我这样的投资人的角度上来说,有市场的东西,我才会掏钱买单。毕竟,公司上下几百口人都靠我的决策吃饭,对吧?”
我靠在五华楼的门栏上,抬头望着苍穹。
“路总你不了解我,比起当一个红个三五年就陨落的小偶像,我姜卓尔想要的,比那多得多。”
“那你想要什么呢?像陈宁那样的影后奖杯?”
我转头望向他,眼中全是认真:“为什么不呢?难道在你眼里,我不配吗?”
“不,”他凝视着我,“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
“卓尔!”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路子盛的话。
我回过头看过去,一时有些惊讶:“岳林,你怎么就回来了?”
“昨天忙完跟进,今早就赶第一班飞机过来找你了。”岳林看着我,疲惫的眼中满是笑意,“我不在你身边,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我想起这些天离了他闹出来的那些乌龙,忍不住想要和他狠狠吐槽一番,来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你快别提了,我……”
松开的手忽然被人死死地抓住,我回头望着路子盛,一脸惊讶:“干吗呢,机器都关了,还演什么啊?”
他拽着我的手,挑衅地看向对面的岳林,似是不悦:“如果我的老婆刚跟我分手就跑向别的男人,这也未免太挑战我的底线了吧?”
我微笑着伸出手,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指头掰开。
“底线这种东西划定出来,就是为了给人突破的,路总习惯了就好。”
“姜卓尔!”
“路总。”岳林忽然走了过来,拦在了我和路子盛之间。
路子盛眼神冰冷地望着他:“让开,别让我说第二次。”
“虽然不知道您的底线是什么,但是,”岳林顿了顿,看向身边的我,“我的底线,只有卓尔。”
路子盛双目微微眯起,锐利的眼神在我和岳林的身上打转,露出一丝冷笑:“哦?是吗?”
这家伙冷下来的脸色简直能冻死人,有时候我看着都有些发怵,但是岳林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是。”
他居然正面和路子盛“杠”了回去!
我惊讶于岳林这小子这些年的长进,当年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唯唯诺诺只会不停地跟人家道歉的年轻经纪人,如今已然成长到能为我挺身而出了。
也许是我看岳林的眼神过于赞许,令路子盛有些不悦,他伸手将我用力拉了回来,拽到他身后。
“至少现在按法律上说,她还是我的妻子。”他冰冷地注视着岳林,“所以……我劝你最好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结果,岳林轻描淡写道:“很快就不是了。”
路子盛一顿。
“卓尔,”岳林转头对我一笑,“我还没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不明所以:“什么好消息?”
“我把你近两年的作品剪辑给了导演,他看完很满意,卓尔,三位候选人之中,你的胜算非常大。”他看着我,眼中含着希望的喜悦,“这是宁导准备拿去戛纳参展的作品,如果成功拿下电影女主角的话,从今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和路子盛炒作了!”
我惊讶道:“真的?”
他含笑点头:“当然是真的!卓尔,你就要自由了!”
我看着岳林眼睛下的黑眼圈,直觉告诉我他在撒谎。
“到底是导演满意我,还是你又去做傻事了?”我望着岳林疲惫的样子,叹了口气,“昨天一晚上没睡守人家家门口了吧?”
岳林的脸上露出心思被戳破后的尴尬:“没有,卓尔你又多想……”
我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当年我拿到人生中第一个女二号,就是你去导演家门口蹲了一晚上求来的。”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错愕:“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叹了口气道:“那部戏结束之后,我去参加庆功宴。结果导演喝醉了,一直拉着我夸你,说是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倔的小伙子了……”
岳林笑着摇了摇头,让我别再往下说了:“你这么一说,我为什么觉得有些丢人,自己艺人的角色还得这么拿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笑着打断了他,“你在我面前,有什么丢不丢人的?”
当年我没名没姓的时候,岳林跟着我,他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经纪人。
我是他带的第一个艺人,他没经验,我没背景。
我没戏拍,他每个月也只能拿着少得可怜的底薪,什么提成都没有。但他从来不跟我说,还时不时地拿钱接济我,替我疏通关系。
他吃了多少苦碰了多少壁,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演着一个一个岳林放下身段替我求来、讨来的角色,我当时便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女演员,绝不辜负那些一路走来帮助过我的人。
思及此,我的眼睛有些泛红。
“你干吗自作主张啊,真是……明知道我最看不得自己的人跟着我受委屈了……”我望着岳林眼眶下挂着的醒目的黑眼圈,一阵心酸。
他对着我淡淡一笑:“我是你的人吗?卓尔,我很开心。”
在一旁被晾了许久的路子盛终于冷笑了一声:“姜卓尔,原来,在我身边对你来说是一件这么不自由的事情,”他嘲讽似的勾起嘴角,“那么,你加油了。我祝你早日脱离苦海。”说完,他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
我揉了揉自己被甩得生痛的手腕,一脸无奈。
“你没事吧?”岳林关心道。
“没事。”我望着路子盛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岳林,我觉得,那家伙这回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的预料一点都没错。
下午拍摄的时候,路子盛明显对我冷淡了许多。无论我怎么赔着笑脸在镜头前与他互动,他都再没回应过我。
偶然间落到我身上的眼神,也像是极地的冰山一样,上面覆满了终年不化的积雪。
休息的时候,那家伙也是躲我躲得远远的,站在离我足足十米开外的地方和林少勋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苏凌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我身边,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吵架了?”
我转头望向那边的路子盛,但他的视线却从我的身上轻描淡写地滑了过去,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没有啊。”我对苏凌笑着摇了摇头。
“骗谁呢。”苏凌看向那边,“平时你们俩形影不离得都快成连体婴儿了,现在分得这么开,你跟我说你们没吵架?”
我只好无奈地看着她笑。
“为什么啊?”苏凌好奇地问。
我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把苏凌往旁边推。
“行了行了,别那么八卦了,找你老公陪你聊天去!肖成泽刚刚都看了我好几眼了,再不把你送回去他该恨我了,听话,苏苏。”
送走了苏凌,我还是决定去找路子盛谈谈。
“你来一下。”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向着林少勋一笑,“抱歉打断你们说话了,子盛我借走一下。”
路子盛任由我牵着,被拉到了一处僻静地。
“想说什么?”他淡淡道。
我开诚布公道:“如果我和岳林在人前太过亲密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改。”
他静静地看着我:“所以呢?”
“刚刚苏凌已经来问我,是不是和你吵架了。我是担心,我们再这么冷战下去,形婚的传言就又要出……”
他伸手,狠狠地捏住我的下颚,堵住了我的话。
“冷战?”他垂眸看我,“爱人之间才叫冷战。姜卓尔,我们相爱过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愣。心情莫名地有些烦躁,我一向讨厌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个问题得问路总啊。”我稳了稳心神,抬眸对着他一笑。
因为只有在气势上压倒他,我才能把问题甩回去。
“路总爱过我吗?”我笑着问道,故作漫不经心。
“没有。”
还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所以,我也没有。”我故作镇定,“路总知道的,我这个人呢,一向不喜欢吃亏。”
路子盛拿眼睛睨着我,好似看透了我挂在表面的伪装,冰冷的目光刺得我无处遁形。
“所以呢?”
“这两年我们的形婚合约虽然一直维持得不错,但是外界也确实不断地有流言出来,去年还有狗仔拍到我们吵架的照片,要不是路总出手迅速压了下去,估计外界早就传出我们婚变了吧?”我笑着凑近到他的耳边,笑意盈盈,“既然是已经答应了的事,我觉得路总还是敬业到底比较好。”
“敬业?”
他冷笑了一声,我望着他的眼睛,心里“咯噔”一声。
不好!玩过头把这家伙真的激怒了!
“姜小姐的敬业我是知道的,在这方面,我一向自愧不如。”他勾了勾嘴角,“只是不知道,姜小姐究竟能敬业到哪一步呢?”
“什么意思?”我心下一沉。
他看上去有些危险。
微微眯起的双目,凛冽的气息,无不透露着“我现在很生气”的信号。
然而糟糕的是,我试探了半天,也猜了半天,还是没搞明白路总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总不可能真的是在吃岳林的醋吧?这也太搞笑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
这张卡我认得。节目录制前,我特地拜托岳林偷偷给我订下了路子盛隔壁的房间,因为我不想和他住在一起。
但是路子盛手里这张,就是原定节目组给的那张,也就是他自己住的房间的卡。
“想走潜规则,姜小姐难道不打算付出一些什么吗?”他两指夹着卡片,轻佻地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我挑了挑眉:“路总这是小清新玩不下去了,开始走无耻风了?”
想羞辱我?真抱歉,这种程度的羞辱还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他把卡片往我的手心一放:“你以为,我不敢付诸行动?”
我摇了摇头。
“怎么会?”当然啊,你不敢。
他发出一声冷嗤,淡淡道:“姜小姐敢来吗?”
我对着他一笑,露出了只有在镜头前才会展现的少女娇嗔:“老公你怎么这么调皮,结婚了还给人家递卡,真讨厌。”
“演得不错。”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真希望姜小姐晚上在房间里的时候也能这么淡定自若地演下去。”
“路总对我的演技没信心?”
“不,相反,我很期待。”他最后笑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路子盛刚走,我便像一个被戳爆了气的皮球,猛地颓下来。
“递卡是什么鬼?这家伙想干吗?示威?警告?还是……耍流氓?”
最后一个猜想让我不寒而栗,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回来后我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这时苏凌凑了过来。
“干吗呢,卓尔姐?”
“刷帖子呢。”
“什么内容啊?”她感兴趣地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看这个干什么?”
我淡定地关掉了手机界面上“过失杀人如何脱罪”的讨论帖,望着一脸错愕的苏凌:“别紧张,防患于未然而已。”
晚上,大理兰林阁酒店,1307号房。
我大步走出电梯,在路子盛的房间门口站定。
说来也是讽刺,平时回隔壁房间拿个行李都得注意避开楼道里的监控,偷偷摸摸的,像是做贼。
反倒是今天,做着不光彩的事,却能够光明正大地暴露在监控下。
我敲了敲门:“路总?”
里面没人应声。
洗澡去了?睡着了?
我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八点不到。这个点路子盛根本不可能睡觉。
因为那个神经病在家里的时候总是说,十二点之前睡觉的佛系养生人士,总会错过午夜突然而至的机遇。
“在你们眼里,健康居然比钱和事业还重要,难怪这么失败。”路子盛从电脑前抬起头,冷冷地教育我。
我穿着睡衣,无奈地对他耸了耸肩。
“行吧,那您老慢慢忙,作为一个失败者我就好好去补我的美容觉,不挡您赚钱的路了。”
“出去关门。”他淡淡道。
“好嘞,路大爷。”
嘭!
我站在房门外,一脸无语。
好心看你是个病人可怜你,才喊你睡觉,你还嫌弃我?这是什么人啊?
思绪收回,我撇了撇嘴角。
这件事情大致发生在我俩刚结婚不久。
那会儿我和路子盛的对赌协议刚刚签下,S&T娱乐也远没有现在这么财大气粗,只能算是行业新秀,各方面的资源都有待发展。
路子盛就像所有创一代一样,拒绝了自己亲爹的所有支持,把自己寄生在了电脑上,除了洗澡上厕所,连睡觉的时候电脑都搁在枕头边上。
这男人真的是我见过最拼的人了,有时连我都对他甘拜下风。
为了达成和好莱坞一个特效公司的永久合作,保证公司接下来向商业电影转型的计划不出意外,他亲自飞到洛杉矶,连时差都没来得及倒一下,就直接约了人家公司的负责人见面。
见面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家伙回来之后就直接去医院里洗胃了,然后挂了一个礼拜的点滴。
最可怕的是,他连医生的住院要求都拒绝了,说是新项目的执行他必须全程跟进。
然后S&T娱乐总裁办的会议室里,整整一礼拜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正中间的位置上,是路子盛在面无表情地挂着吊瓶开会。
那段时间不少高层一听到上班开会就头大,心理阴影都快出来了。
在那期间,路子盛的Instagram(照片墙)上更新了一条新的动态:
照片的背景是好莱坞大道上的杜比剧院,他站在二层的中央观景台上,俯视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这里,是每年奥斯卡颁奖盛典的举办会场。
鎏金的灯影沿着深红的长阶,曼妙悠长地向上延伸至拱门下,好似在攀爬交错光影中的时光长廊。
金色的建筑在阳光下矗立着,由内到外整体呈现着一种和谐融恰的对称美,仿佛是电影镜头中完美的分割艺术。
门口的灯柱上镌刻着历年获得奥斯卡小金人的影片和明星的名字,熠熠星光闪耀着永恒,以此激励后来的人努力向上攀爬着,永久地追寻着。
配图的文字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单词:Dream,梦想。
我猜,这张照片想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他的梦想是让本国的电影制造业有一天能够达到西方电影的最高水准吧!
真是奇怪,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执着和坚持,这难道不是那些信仰传统匠人精神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吗?
这男人真是个谜。
“吱呀!”
客房的门在我面前被人轻轻拉开,面前的人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嘲讽:“敲两下门就没声音了,我还以为你半路被吓跑了呢。”
“怎么会?”我笑得无比虚伪,“我是怕路总日理万机,打扰了您。”
他侧身一让:“进来。”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走了进去。
路子盛身上穿着浴袍,耳朵上还挂着蓝牙耳机。我一进门,就看到他摊开在床头柜上的文件和开着的平板电脑。
显示屏上,一个视频会议刚刚结束。
我笑着和他打了个哈哈:“路总辛苦、辛苦,作为公司的一分子,我为此感到荣幸。”
他对着我嗤笑一声,然后把手伸向自己的浴袍带子,作势就要往下拉,我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失声惊叫—
“等等!”
拉浴袍带子的手一顿,他抬起头讥讽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准备好了,原来还没有啊。”说着,他往床头上一靠,坐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的下一步动作。
我站在原地,脑子里拼命地思考着对策。
本以为这家伙就是跟往常一样吓唬我,谁知道他好像要来真的?
他见我半天不动,开口道:“我睡觉的时候,好像并不需要一个站岗的门神。”
我干咳一声:“那您需要什么呢?”
“暖床的抱枕。”他答得言简意赅。
“那我可以给您到网上订一个顶配版的,还带豪华语音系统,以及绝对真实的人体皮肤触摸质感……”
“姜卓尔。”他出声打断了我,“我希望你明白,我今天喊你来,不是想听你说相声的。”
我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您真是太没有幽默感了,这样子人生可是会少很多乐趣的哦。”
他挑了挑眉,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块空地,似乎是在向我挑衅:“姜小姐过来吗?”
我悄悄碰了碰放在口袋里的瓶子。本来里面放的是我自用的一款补水喷雾,但是现在里面已经被换上了特制的加强版辣椒水。
如果路子盛有什么不轨举动的话,我保证明天微博的头条就是S&T娱乐总裁意外变瞎。
“当然。”面上维持着自然得体的微笑,我向着他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我坐下来,我就被他一把拽到了怀里。
裸露的胸膛处充斥着水汽的湿润,撞了我一鼻子。我就以这么一个羞耻的姿势靠坐在他怀里,画面惊悚。
修长的五指轻浮地在我面颊上游移着,仿佛在逗弄一个玩物。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手指偷偷地伸向口袋……
“啪!”
“如果你是一个杀手,那你一定在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就被人宰掉了。”
他冷冷地开口,手指探进我的口袋里,缴获了我的辣椒水,凑到鼻尖一闻,然后把瓶子一扔。
“喂!”
一声惊呼之后,视野猛地翻转,我看着面前放大的脸,眉头紧锁。
“今天给你上一课,”他盯着我的脸,轻描淡写道,“如果下定了决心反抗,就不要在瓶子里装像辣椒水这种除了激怒对方之外毫无用处的东西。如果我是你,我会往里面倒硫酸。”
我打了个冷战。
“另外,”他轻轻松松地压制着我的手,挑眉一笑,“以你这样的反应速度和体能还幻想跟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抗衡,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骂你蠢。”
“随你怎么骂,反正我现在已经落到你手里了,我认栽。”我闭上眼睛,一副认命的样子,在心底默默记数。
一……二……
许久,预想中的接触还没有落下,我睁开了眼睛。
路子盛的手臂撑在我的身体两侧,在上方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他眼中神情几经挣扎变化后,终于开了口,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姜卓尔你是不是想红想疯了,这种事情也敢随便答应?”
听到这句话,我感觉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赌我示弱会打断他疯狂的行为,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路子盛总说我不够心狠,其实他不也一样吗?
我仰头望着他,对着他一笑,轻声道:“换一个人我肯定不敢,但因为是你,所以我来了。”
他的嘴角翘了翘,眼中似有我不懂的融融暖意:“你下一句话可千万别告诉我,因为你觉得我喜欢你。”
“我哪有那么自恋?”我看着他,“不过是因为我了解你。”
他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笑:“哦?”
“你不是还要给你的白月光守身如玉吗?”我边说,边观察他的脸色,“为了你的白月光,你也什么都不会做的,对吧?”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我心下一哂,什么嘛,心态这么脆弱?您这白月光可真金贵,我就这么随便一提都能触到您的逆鳞。
但是,他的手臂终于松了力,低声道:“你说得对。”
等到他沉默地从我身上挪开的时候,我终于长舒一口气爬了起来。
呼—好险。
退开几米之后,我在门口站定:“路总,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赴约了,您也满意了。那么作为交换条件,也请您从明天开始,继续好好地履行自己的承诺。”
“嗯。”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头都没抬一下。
“那,我先走了?”
危机解除之后,就是脚底抹油之时。
我正打算开溜,背后的声音却将我定在了原地。
“等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望着他,笑容真挚:“请问路总还有什么事吗?”
“今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记者了,你要是现在出去回对面的房间,十有八九会被人拍到,明天不和的传言就会坐实,那样的话……”他淡淡地望着我,“你今晚就白白献身了,姜卓尔小姐。”
“记者?”我皱眉道,“岳林怎么没通知我?”
“记者是接到陈宁入住的消息来拍影后和她的小老公的甜蜜生活的。不过你要是送上门去给人家拍,人家估计也不会拒绝。”说着,他嗤笑了一声,“至于你那个经纪人为什么没通知你……他的执行能力本来就一般,只会损耗你的进度和时间,我早就想给你换掉了。”
我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我好像早就说过了,岳林的事情不劳路总费心。”
路子盛可以插手我的任何事情,但经纪人一直是我的底线。一旦失去了岳林,那我就彻底变成了被路子盛摆弄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木偶。
剑拔弩张的气氛充斥整个空间,只需要再贡献一个零星的小火花,爆炸就可能一触即发。
然而,路子盛居然出乎意料地服了软。
“留下吧,吵架归吵架,别互相为难。”
听到他趋于平静的话,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好。”
脱掉衣服去浴室洗澡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和着自己的外衣,在路子盛身边试探着躺了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关灯吧,我困了。”
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光线仍旧刺目。
我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快点入睡,然而根本不可能。
脱离睡袋直接躺在床上的行为给我带来的是无法缓和的不安感,我的心跳得飞快,“嘭嘭嘭”的破风声在体内不住地响着,越想压制,呼吸就越发粗重急促。
—尤其是在刺目耀眼的光线下,总让我有一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的不安和羞耻感。
终于,我睁眼向着路子盛怒吼道:“求求你能不能关上灯!”
吼完,我就愣住了,他也是。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突然睁眼,黏在我脸上的视线一下子来不及收回,被我逮了个正着。
我带着满心的疑惑,试探道:“路总,你看我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柜子里拿了条毛毯出来。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干吗,床上不是有被子吗?”
他径直向我走来,用手抖了一下毯子,然后用它围住了我。
我更迷茫了。
“怎么着,我是不配共享您的被子了吗?”
脸忽然被捏住,未说完的话全被堵在了口中。
路子盛看着我不能说话干瞪眼睛的样子,面上终于染上了一丝愉悦:“果然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安静。”
我愤愤地望着他。
“听话。”他伸手抱住了我,细心地替我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靠在我耳边轻声道,“今晚委屈你一下,把我当睡袋用吧。”
“喂,不是……”
啪!
还没等我有机会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屋内就熄灯了。
隔着一条毛毯,路子盛轻轻地抱着我,让我得以蜷缩在毛毯内,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很有骨气地打算挣脱抗拒一下,然而最后发现是徒劳。
这家伙的臂力太强了,即便是轻轻环抱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弄得我那点挣扎就跟欲拒还迎似的,奇怪又尴尬。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选择放弃,闭上眼睛。这家伙不就是不想让我好好睡觉嘛,赶紧熬过今晚算了。
本以为今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没想到后半夜的时候,我居然神奇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我从毛毯内探出头来,搜索旁边的路子盛,却发现身旁早已空了。不知为何,我心里居然有一丝遗憾。
洗漱间的门开了。
那家伙换了一件新的浴袍,边走边擦着头发上的水,看我醒了,开口调侃道:“嘴上说自己非睡袋不可,最后被我抱着还不是睡得跟头猪似的。”
我的额角暴起一丝青筋,笑得勉强。
话虽这么说,我的心中亦是在好奇自己这奇怪的转变。
睡袋这件事一直是我不肯对大众公开的秘密。
当初为了这件事,岳林想了无数办法帮助我转移注意力,让我改掉这个习惯,但都没用。
对于明星来说,心理隐疾就像丑闻一样令人头疼。
因为它代表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去,且最终会在群众的好奇心和舆论中逐渐发酵变味,引申发散出许多子虚乌有的故事。
最后,所有的锅全都扣在你的头顶上,躲都躲不及。
这么难的事情,居然在路子盛身边睡一晚上就自动痊愈了?
“我去洗漱。”
眼看对面的人目光变得越发戏谑,我决定主动逃离案发现场。
“喂。”他叫住了我。
“干吗?”我难得步调有些慌乱,脸也有些热,没敢回头。
背后的声音带着笑,听上去主人的心情十分不错。
“待会儿多等我一下,一起吃早餐?”
我只想着快点跑路,匆忙间便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好。”
结果,一出房门,我就愣住了。
岳林正在对面敲门,听到关门的响声,回过头来,眼中露出意外:“卓尔,你怎么从……”
我打断了他:“说来话长,我们赶紧下楼吧。”
他点了点头,皱着眉头,似乎欲言又止。
我扯着他进了电梯,确定路子盛没有跟过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接着,我有些紧张地望着岳林:“我跟你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论艺人部的人怎么找你谈职业生涯谈人生规划,你都绝对不能叛变,你知不知道,我身边现在可只剩下你了!”
岳林愣了一下,然后对着我淡淡一笑:“你放心,无论外人怎么干涉,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那就好。”
只要岳林不走,我就不会太被动。
电梯内一阵沉默。
“对了,卓尔……”岳林开口道。
“嗯?”电梯门开了,我走出去一半,回过头看着他。
“昨晚你手机关机,房间里的座机也没人接,所以我今早就来敲你的门了。”他顿了顿,“你还好吧?路子盛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对着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你够沉得住气今早才过来,不然你要是昨晚出现的话,我和路子盛分居的事情现在已经在热搜上挂着了。”
他浅笑一下:“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路子盛这个瞎子,岳林的经纪执行能力不行?笑话。
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五年不到的时间就把我这个半点后台背景都没有的一百〇八线小艺人捧成二三线熟脸,你以为那么容易?
我坐在酒店一楼的大厅内,等着岳林去帮我取自助的早餐来。
他很快就回来了,按照我的喜好和需求拿来了四个鸡蛋、一个苹果和一些生的紫甘蓝。
细细地将鸡蛋去壳拿掉里面的蛋黄之后,他把餐盘推到了我面前:“要去给你接一杯温水吗,或者我回房间去给你榨一杯果汁?”
“不用了。”我用手拿起一块鸡蛋白放进嘴里,“别忙了,一起坐着聊会儿天吧,我最近心烦死了。”
“怎么了?”岳林似乎很乐意充当我的倾诉对象。
我苦笑了一声:“还不是因为那个路子盛。”
“路子盛?”岳林的眼神一下子有些奇怪,“他怎么了吗?”
“反正我最近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有的时候表现得对你很疏离,让你觉得他是在跟你谈交易;有时候又会越过那条界限,对你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
忽近忽远,忽亲忽疏,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被他摆弄在股掌之间的玩物,根本就猜不到他的真实意图。
然而,最该死的是……
我却忍不住想要去猜测这个男人的心思。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
我和岳林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回头一看,顿时一阵头大。
都是我的错,我怎么把这家伙给忘了?
“说好了等我一起吃早餐的呢?”路子盛的手搭在我的椅背上,神色不善,“卓尔,嗯?”
路总那撩人的尾音,原来还自带威胁的效果。
我站起身来,恭敬地替他拉开椅背:“不好意思,路总请坐。”
他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视线在我和岳林身上逡巡一圈,然后嘲讽技能全开。
“前一天晚上跟人睡完,第二天转头就能换新的,亲爱的,你可真厉害。”他看着我,眸中带笑,语气暧昧。
岳林皱眉:“卓尔,难道你们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
啧!路子盛又在作妖了。
我回头看着路总,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得就差举个喇叭对着大街上喊“我们之间有故事,麻烦快点来围观”了。
于是,我反将一军:“不是,我不太懂,抱着抱枕睡一晚上,也算是桃花债吗?”
言下之意,路子盛于我而言,就是个人形抱枕。
岳林似乎笑了一声,路总的脸一下子全黑了。
古城的拍摄今天就要结束了。
上午十一点,我们从大理兰林阁酒店退房,搭乘前往洱海游轮的客车。
在车上,导演告诉我们,如果不小心在下午的游戏中输掉的话,那么失败的那一组夫妻就要在船上待三天,不能上岛游玩了。
陈宁举手发问:“对不起导演,我晕船怎么办?”
结果,导演回答得相当官方:“那就想办法赢了游戏赶紧下船休息吧。”
陈宁转头看向我们,提前谈条件:“我有点晕船啊,你们待会儿记得手下留情啊。”
“行啊。”我笑道。
然而,一上船,突发状况就来了,真是欲哭无泪。
我匆忙从包里翻出岳林替我准备的卫生巾,去了卫生间。
上船之前,因为船上人员数量的限制,岳林没能一起来。但他一向心细,走时还记得提醒我今天是预算的生理期,让我做好防备,不要在镜头面前丢了仪态。
“岳林你太可怕了,连我的生理期你都记得?”我张大嘴巴,收下了那包卫生巾。
虽然从男生手里接过卫生巾这样私密的东西,委实显得有些尴尬。
一向严肃认真的他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可疑的红云:“当然,你的任何事情我都记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动道:“回去肯定给你涨工资!”
……
然而我对不起岳林的一片苦心,衣服上还是沾到了。
我只好把外衣一脱,袖子打结,调整了一下整个造型。上身是夏季的短背心,高腰的紧身裤搭配拉长了这个身形比例,腰上衬衣打的是双环双扣的围巾打法,点缀在腰上十分亮眼。
这种系法是我在苏格兰的时候,跟金发碧眼的外籍小姐姐学了好久才学会的。冬天的围巾用上这种打法,不但精致优雅,还带着一种慵懒的从容。
不但让裤子上令人尴尬的污渍被巧妙地遮住,还将原本不大出挑的穿搭升级出了一种时尚感。
我一走出卫生间,步入摄影机的拍摄范围内,就有不少PD的机器转向了我这边。
我动作自然地对着镜头招了招手,迎着微风抛出一个飞吻。
“卓尔姐这是去换了一下衣服吗?”一个离我较近的PD举着摄影机问道。
“你不觉得这样搭配更有意思吗?”我对着他眨了眨眼。
对于一个综艺节目来说,嘉宾别出心裁的穿搭也会增加大量的网络讨论量,甚至引领一段时间的街头时尚风潮。
我猜,节目播出之后,会有不少人效仿这种“姜卓尔绑带衣”的穿法了。
一场危机就这么巧妙地化解了。
事实上,如果连这种突发状况我都无法处理的话,那我还是别在这个圈子里混算了。
船上风很大,不一会儿工夫我就被风吹得头发晕。
路子盛那家伙大概还在为早餐那会儿的事跟我闹情绪,一直没怎么搭理我,自然也就没看出我的问题来。
胳膊被冻得瑟瑟发抖,又是生理期,我肚子里现在翻腾得受不了,全靠毅力在忍。
身为一个女明星,就算腿被打断了,也得在镜头前笑靥如花,这是我的敬业。
导演发布了正式的游戏任务,寻宝类游戏,要求三组玩家找出游轮上隐藏着的一个神秘物件,并带到船长室内认证。
最先认证通过者,获胜。其余两组,按照任务完成的时间长短排名。
游轮很大,从底仓到最顶上的观光阁,一共有四层。
每层大概二十来级台阶,大概四层小楼的高度。
顶着生理痛的负荷在楼层之间爬上爬下,其中酸爽大概只有我自己才能领会。
路子盛个子高,跨步也大,跟上他的速度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勉强跟着他,身体的状况却红灯不断。
“砰!”
鼻尖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我来不及收腿,身子一个打晃,扶着楼梯才勉强站稳。
肚子太痛了,痛到我没力气跟他吵架。
于是,我用嘶哑的声音问了一句:“干吗突然停下来?”
他皱眉看着我:“你声音怎么了?”
“感冒了。”
当着跟拍PD的面,他伸手就要去扯我腰间的衣服:“让你臭美脱外套!”
我赶忙拦住他:“别!”
他停了手,看着我:“到底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凑近对他低声道:“生理期,裤子阵亡了。”
他皱了皱眉。
“就说你休息一天,”说着,他就要下楼去找导演,“今天不录了。”
我想起两次提出要求被导演驳回的陈宁,心下不想蹚这浑水,赶紧拉住他:“不用,我没事!”
“姜卓尔,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他忽地怒了,“我是看你脸上一片惨白!”
我无奈道:“陈宁的事你也看到了,这导演谁的账也不买,我何必去给自己惹事呢,早点结束早点休息不就可以了……”
他打断了我,似乎我的这些话完全不能成为理由:“陈宁只是一个演员,但我是投资人。他可以无视陈宁的意见,但不会不听我的。”
“但你是你,我是我啊!我就一个小演员,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而我又给业内知名的综艺导演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后我要是想跑宣传期,谁还会让我上节目?”
我们俩站在楼梯中间对峙。
跟拍的PD知道我们在谈私事,早就关掉了机器去楼下等着了。
他看着我,瞳孔中映出我被风高高撩起的头发,我越发显得面白如纸。
“路总,你相信有人手臂整个折了还能继续拍打戏吗?”我忽然开口问。
他一时反应不及,皱眉:“什么?”
“我能。”我对着他一笑,瞳孔中的女人亦是一笑,勾勒精致的红唇仿佛是在向所有人宣誓自己永不倒下的倔强,“所以生理期这种小事对我来说,根本不在矫情的范围内。”
那是几年前的事儿,岳林给我拿到的那个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二号,那也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主要演员的名单里。
当时为了配合男女主角的拍摄档期,配角的单人戏份都排得很密,几乎挤到了一天来拍摄。
在同一天的时间里,我有近十场戏。
那会儿有戏上就真的很开心了,有戏拍就意味着有生活来源,可以还上岳林接济我的那些钱。所以,即便在大冬天拍又是摔马,又是跳冷水的戏,我都很快乐。
我记得那天刚好是在拍第十条摔马的戏,场记一打板,我就奋不顾身地把自己的身体往下翻。
结果也是因为经验不足,倒地的姿势不对,我的手臂撞在了垫子上,只听见骨头“咔嚓”一响,瞬间的剧痛激起了我满额头的汗。
拍摄一结束,所有人都围到了导演的监视器看回放,只有岳林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不对,急匆匆地跑过来扶我。
“卓尔!”他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扯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差点痛得对他翻白眼。
“停停停……岳林你谋杀呢!”我疼得龇牙咧嘴。
他赶紧松开手,但是神色更加紧张了:“你手受伤了?严不严重?我去那边协商一下暂缓拍摄,送你去医院!”
我点了点头:“行。”
然而,那边的导演似乎面上有些难色。
“是这样的,卓尔今天就只剩一个镜头了。这边属于景区,咱们行程有限,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耗时间再回来补拍……”
话说到这份上,我和岳林都听明白了。
导演希望我拍完最后一幕再去医院,这样能节省剧组的成本开支。我们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新人为了博得好感做出牺牲,理所当然。
南方的十二月,虽然没到北方那种冻得结冰的程度,但阵阵寒风贴着薄薄的夏季古装,那种阴冷是直接往骨头里扎的。
我站在河边,所有的机位和打光板已经全部架好,导演正举着一个大喇叭给我讲戏:“好,各部门就位,我们争取一遍过……”
肩膀那块儿不知道是骨折还是骨裂了,稍微晃动一下就痛到头皮发麻。
“三,二,一……跳!”
我闻声落入刺骨的寒潭中,河面瞬间炸开一大朵灿烂的水花。而我,犹如一只求死的水鸟。
当机会送到眼前的时候,我根本没资格犹豫,只能拼命去抢、去夺!
我不假装什么岁月静好,我承认我贪婪。
肩上忽然一暖,等我回过神来时,对面的路子盛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薄短袖。
“别到时候病了,害我被人家说照顾不好自己老婆。”他边说,边伸手将罩在我身上的外套拢了拢,拿出领子里的碎发,定睛凝视着我,“所以,姜卓尔,别让自己生病,明白吗?”
那双眼睛认真得让我有些迷茫。
“你……是在关心我?”
“不是。”他松开我,视线右偏,“我只关心我自己的名声。”
才怪。
一撒谎视线就往右边看的习惯,看来这家伙是真的永远都改不了了。
所以,路子盛他大概是,真的在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