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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许愿带,她是为邵颍川求的。求他所向披靡,求他此生得意。
爬山耗时耗力,到达山顶时天色已晚。小和尚按照师叔的嘱托,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客房,趁虞小婵用洗手间的间隙,偷偷把邵颍川招呼到了门外,低声说:“师叔正等你呢。”
他犹豫了一下,示意小和尚在门口等他,转身掀开门帘钻进了房间。
这些天荒郊野岭的生存条件下,难得可以好好洗个澡,虞小婵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浴室出来,看到邵颍川倚靠在门框上,奇怪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手指门外:“孟叔叫我过去一趟。”
上山的路上他们听小和尚说前阵子寺里装修,云鹤禅师逞能,自己搬梯子粉刷墙面,不慎摔了下来,崴了脚,最近出入不便。
她看了眼时间,没多想:“去呗。”
邵颍川一脚迈出去,又回头多啰唆了一句:“你早点休息,我和孟叔好久不见,想说的话太多,你别等我了。”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全写在脸上,她立刻反应过来,孟叔见到昔日战友的儿子一定有很多话想嘱托,想说的话怕是一夜也说不完,于是乖顺地点头,“知道了。”
等他走了,她却孤身一人坐在床沿上,前一秒还忙东忙西收拾行李,这会儿又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了。小和尚找来一个纸箱给小灰猫搭建了一个暖窝,她无所事事,蹲在纸箱旁边看灰猫打盹,愤愤不平地轻戳它的眉心:“还是你没心没肺。”
明知道他会去很久,她很快熄灯,上床躺平,却偏偏怎么睡都睡不着。窗外水盈盈的月光洒在窗扉上,她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得到。辗转反侧了一夜,她睡得断断续续,中途醒来几次,邵颍川始终没有回来。
直到天光微亮,寺里回荡起晨钟的声响,她才发觉这一晚已经过去。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起床洗漱,出门走走。
寺院很大,除了他们居住的招待区,外面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小殿宇。这么早就已经有小和尚在殿前晨扫、供奉香火了。院子里有几棵百年老树,树干粗壮,枝叶连成片,如果是夏天一定满目葱茏。
古树外侧的围栏上挂满了红色的许愿带,多半都是求姻缘的。她绕着古树若有所思地转了两圈,然后走到请愿处,从口袋里翻出身上仅有的10块钱投进了功德箱。在桌上挑了一条许愿带,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上了邵颍川的名字。
虽然她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但遇佛敬佛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她怕连笔字菩萨看不懂,字写得比小学生还郑重其事。
写好了她又回到树下,把许愿带绕了三圈紧紧地系在了围栏上。晨扫的小和尚经过她身边,看到她手里的许愿带,好心提醒:“求姻缘需要用两条许愿带。”
她笑着解释:“谢谢,我不求姻缘。”
都说青峡寺求姻缘很灵验,可她既然已经和邵颍川在一起了,就不需要再招其他桃花了。这条许愿带,她是为邵颍川求的。
求他所向披靡,求他此生得意。
求他长命百岁,未来拥有漫长光阴与她皓首同心。
她想起昨夜登山时那1800级台阶,到后半程她双腿无力时,她每走一步就在心里默念一遍他的名字。他在前面拉着她的手,她咬牙坚持,偶尔抬头看一眼他的背影,觉得就算是爬珠峰也不在话下。
正殿供奉着观音菩萨。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地跪在蒲团上,把心中朴素的愿望又悄悄地说了一遍,或许是因为过于专注,根本没察觉身边异动,等她睁开眼睛才发现邵颍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跪在了她身边。
邵颍川在云鹤禅师的房间里待了一整夜。
知道他还活着,云鹤禅师难掩开心的神色。他修行三年,本该对红尘事不为所动,但当他看到那枚玉坠时,仍做不到内心毫无波澜。当年,他刚来青峡,有曾经的同事来看望他,带来武程的儿子牺牲的消息。如今这孩子却安然站在他面前唤他“孟叔”,他替武程感到高兴。
他们聊到很多人和事,出家后那些枪林弹雨的生活好似生前事一样遥远,最后他把玉坠交还到邵颍川手上,不由得感慨:“真是世事难料啊,就好比你的死而复生,我的剃度修行;就好比你父亲和康珈,谁能想到称兄道弟的朋友,有一天会成为警匪殊途的死敌呢。”
邵颍川有一瞬错愕,皱眉反问:“您说什么?我父亲和康珈曾经是朋友?”
他难以置信。
云鹤禅师将茶具拿出来,决定在烹茶的这段时间给他讲一讲这个少有人知的故事。
“十四年前,我和你父亲在境外执行任务的途中,看见了一个被一群人殴打得不省人事的男孩。那一年,男孩才18岁。因母亲病重,他辍学到黑市上帮人跑腿打杂,不慎弄坏了一幅走私而来的名画,被卖家当众教训。黑市上的人从来不怕闹出人命,打人都是下死手,你父亲看不下去,出面帮男孩解了围。
“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男孩,家庭贫困,性格胆怯。你父亲看他伤得重,又送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到了医院没等我们给他办好住院手续,这小子就跑了。后来你父亲在街上找到他,问他为什么不肯做检查,这个如今坐拥金山银山的大毒枭,当初却可怜兮兮地告诉我们,他没钱。”云鹤禅师说到这里,嘴角也露出了一丝苦笑。
邵颍川很难把孟叔口中的这个18岁男孩和他认识的康珈画上等号,他们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印象里的康珈桀骜、狡诈,做事诡计多端,不择手段。他研究新型毒品,在金新月地区大发横财,然后设法把毒品市场拓展到境内,他的眼里只有钱,除此以外一切都是轻贱的,连人命也是。
云鹤禅师继续回忆:“康珈是混血,会说中文,和我们沟通不是问题。他父亲过世得早,母亲身体不好,我和你父亲送他回家时留意到他家里的窘境,走时留了些钱给他。可是康珈搞砸了名画,黑市上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他,隔几天就找他的麻烦,好在那幅所谓的名画实则是赝品,根本一文不值,康珈这才躲过一劫。或许是感激我们帮他,从那以后,他慢慢卸去了提防,与我们也渐渐熟悉起来,只不过我们对他隐瞒了身份,只说是做边境贸易的生意人。
“我和你父亲完成任务后回国,和康珈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你父亲惦记他年纪还小,这么早辍学,未来堪忧,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汇些钱去。私底下,你父亲总跟我说康珈的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他不忍心见死不救,只是他大概也没想到,这一救,最后害的却是他自己。”
水开了,“咕噜噜”翻动着,云鹤禅师冲淋过茶具,再度开口:“第二年,我和你父亲出差经过泰国,顺路去看康珈,发现他家里没人,问过邻居才知道他母亲心脏病突发被送进了医院。等我们到了医院,看到病房才发现不对劲,康珈给他母亲安排了最好的病房,用着最贵的药,住院一天的费用就十分高昂,根本就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云鹤禅师还记得当时老武担心康珈走上歧路,神情严肃地问康珈这些钱的来历,他迟迟不肯说实话,最后还是老武转身要走,康珈才松口坦白:“武哥,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可是我妈的病需要钱,我也是迫不得已。”那副卑微的语气,怕是别想再从如今的康珈口中听到了。
他们从医院离开,一起回到康珈家中,途中谁也没说话。
直到进入院中,康珈接到一个电话,他讲泰语,他们听不懂,但因为常年在周边国家执行任务,却也听得出几个常用词。等他挂断电话,武程突然问:“钱是哪儿来的?”
康珈知道瞒不过,终于坦白承认了自己在帮毒贩做事。
武程一拳就挥在了康珈的脸上,没听他的解释,愤然转身,推门走了。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亡命之徒。每个人在做人生选择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原因和苦衷,可是有些选择可以因为苦衷得到谅解。有些选择,却不行。
邵颍川渐渐从孟叔的口述中窥探到往事的轮廓,他知道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云鹤禅师叹了口气,将泡好的茶递给邵颍川,继续说:“康珈终于攒够了给他母亲做手术的费用,手术当天却被人举报,警方在手术室外将他逮捕归案。因为泰国警方没有掌握实质证据,十天后,他被无罪释放。可是十天后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手术并不成功,他的母亲最后死在了手术台上。因为尸体长时间没有家属认领,康珈被释放出狱时,医院已经按照程序把他的母亲火化了。一切功亏一篑,他甚至没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不知道为什么,邵颍川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低头看杯中的茶,茶叶漂浮在琥珀色的清水上,啜饮一口,微苦。
“得知康珈帮毒贩做事后,我们与他就此断了联系。每次去泰国,你父亲从不提起他,他也好像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后来的他去了哪里。直到几年前,毒枭K横空出世,在金新月地区兴风作浪,甚至把毒品贩卖链条伸入我国境内,你父亲接到卧底任务,打入毒贩内部,才知道这位背景神秘的毒枭就是康珈。母亲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他在失去唯一的亲人后变得愈加冷血狠心,周身透着戾气。他的眼里只有钱,这份变态的贪欲促使他很快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白银帝国。有了钱,自然就能疏通权,当地警方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当年在黑市上欺负他的卖家,给他母亲做手术的医护人员,还有逮捕他入狱的那几位警务人员,无一例外都意外身亡了。
“他不再是那个怯弱得没有反击能力的18岁男孩,成为毒贩头目的他防备心重、手段残忍,与从前判若两人。因为当年你父亲挥出去的那一拳,他加入贩毒组织的行为显得非常矛盾,在和康珈周旋的过程中他借助苦肉计,自圆其说了一个又一个谎,才终于获得康珈的信任。好在多年过去,康珈依然记得你父亲当年对他的恩情,他身边又确实缺少得力帮手,他便把这个重要的位置交给了你父亲。
“康珈很器重你父亲,也只有你父亲能被康珈唤一声武哥。康珈为人冷漠疏离,从来不会表露出什么情绪,也从不让手下靠近他的住所,唯独他母亲忌日这天,会邀你父亲去家里喝酒,像寻常人一样借酒消愁。后来我们里应外合执行任务,导致康珈的几次贩毒行动失败,康珈虽然怀疑过有内鬼,但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父亲。如果不是三年前,嫉妒你父亲位高权重的几个马仔私下联手调查他,发现当年举报康珈致使他被警方拘留的人就是你父亲,康珈根本不会对他起疑心,也不会几次三番地试探他。你父亲一向谨慎,万没想到会因为这件陈年旧事暴露身份。”
这些事说时轻巧,当年却是步步惊心。云鹤禅师缓缓说:“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父亲身份暴露后,不敢轻易与组织联系,唯恐牵涉出更多卧底人员,他当时应该是打算带着搜集到的证据隐藏在普通乘客中秘密回国,康珈却早就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要将他赶尽杀绝。我们分析过康珈的心理动态,他恨你父亲,因为你父亲,他错失了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因为你父亲,他被耍得团团转,威严扫地。他发现最信任的人是匍匐在自己身边的一匹狼,他没有理由继续护着狼,他们之间必有一伤,他只有杀了武程才能服众。”
云鹤禅师将空茶碗放下,不等邵颍川问,已经开口:“你父亲当初举报他不过是想让他尝尝苦头,希望他能迷途知返,没想到他的善意会造成后来的局面。也是因为这件事,你父亲心有歉疚,那之后再没打探过康珈的下落,直到和他再次重逢。你父亲说,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谁都不能强行干涉,一旦干涉是会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现在看来,就是多年后的反目成仇。”
听完故事,天光微亮,窗外有鸟雀的叫声,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意乱。邵颍川从云鹤禅师的住处离开后,仿佛受到指引似的走进大殿。婵婵也在殿前,正在向菩萨跪拜,他看了一眼金漆菩萨像前的官方介绍牌,也在她身边跪了下来。
虞小婵睁开眼睛,被他的神不知鬼不觉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他起身迎上她投过来的担心的目光,她嘴上答应早睡,今早的黑眼圈却比往常都重,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菩萨,问她,“你知道这位菩萨主管什么吗?”
她果然没看介绍牌,摇了摇头。
他牵起嘴角:“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拜,拜错了怎么办?”
“那也没什么吧,我磕头下跪的姿势这么标准,菩萨都是慈悲为怀的好心肠,怎么舍得不让我如愿。”
邵颍川不动声色地听她说完,悠悠开口:“这是送子观音。”
虞小婵愣怔了一瞬,脸颊腾地红起来,才发觉自己上了邵颍川的当。她转身欲走,却与殿外走进来的僧人撞个满怀。
云鹤禅师左脚微跛,手拄拐杖,向邵颍川点头颔首,又看了眼被他逗得脸色绯红的虞小婵,慈爱地问:“这位就是小婵吧?”
邵颍川“嗯”了一声,把方才想要逃之夭夭的婵婵一把拉回身边,给她介绍:“云鹤禅师。”
从前做空乘习惯了,突然见到长辈,又是德高望重的出家人,虞小婵只知道维持标准的微笑脸,90度鞠躬:“法师好。”
云鹤禅师已经听过她的事迹了,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对邵颍川说:“小姑娘舍弃所有跟着你,可千万不要欺负人家。”说完,笑眯眯地走进了大殿。
云鹤禅师走远后,虞小婵扬扬得意:“听见了吗?对我好一点,这年头像我这样有情有义的女人可不多。”
邵颍川不置可否,拿出从云鹤禅师那里取回的观音吊坠,绕到虞小婵身后帮她戴在脖子上。系好红绳后,在她的耳边故意停留了一会儿,还不忘拿她拜送子观音的事打趣她:“嗯,像你这么傻的女人确实不多。”
香烟渺渺间,天地安静下来。身后大殿传来敲打木鱼的声响,他们转身回望,看见云鹤禅师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诵经礼佛。
虞小婵摩挲着玉坠圆润的表面,问他:“法师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都是我父亲年轻时的事。”他的口吻随意,看似轻松地把话题带过,但她心思细腻,知道有些事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转而问:“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我已经用寺里的电话联系到了老徐,她和将息三天后到青峡山,回沙都的路上有他们引开康珈的人,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将息精通电子设备,等见到他,先把我父亲留下的手机给他。”
他一点点告诉她接下来的安排,虞小婵却忍不住打断:“那我呢,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她很怕自己在邵颍川的心里只是一只徒有其表的花瓶,什么作用都没有,只会黏着他和他谈情说爱。
他懂她的心思,轻笑一声:“看把你急的,你呀,等回到沙都帮我做好客栈老板娘就够了。每个英雄的背后都需要一个美人,英雄拯救世界,美人只需要貌美如花,别操心那么多天下事,会长皱纹。”说完一个捧脸杀。
有僧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虞小婵一本正经地推开他,理了理衣服:“咳,注意场合。”
心里却像熬了一盅蜂蜜似的,甜度严重超标。
寺院的生活简单清幽,无人打扰,每天早晨僧人礼佛,除此之外院落里寂静非常,再无嘈杂。其间虞小婵偶尔会客串一次小厨娘,寺里食谱寡淡,多为素食,她考虑到邵颍川的身体和饮食状况,总是想办法给他加餐。
寺里人多,厨房里用的还是灶台炕锅,柴都是小和尚劈好的,烧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事。每次借用厨房,做完饭她都像一只花脸猫,浑身脏兮兮的。柴火的火候不好控制,炕锅她也是第一次用,烧出来的菜卖相非常难看,即使这样,邵颍川也十分买账,还夸她手艺好。
她知道邵颍川比她会做菜,谦虚地说:“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邵颍川吊儿郎当地回她:“两个人中有一个技术好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荤段子信手拈来,她装聋作哑当作听不懂,脚下却狠踹了他一下,警告他不许乱说话。
他倒好,反而无辜地质问她:“你踹我干什么?”
众目睽睽,她只能尴尬笑笑,随口扯谎:“脚滑。”
虞小婵虽然对做菜不在行,但她会包饺子。
很小的时候她就跟妈妈和外婆学过包饺子,和面、调馅、擀皮……手艺十分娴熟,一度包揽每年除夕夜家里的饺子。
为了挽回颜面,她决定露一手。
山里的食材都是用天然原料加工而成的,不掺任何漂白剂的面粉虽然看起来偏黄,但因为自然无添加,口感一百分。利用静置面团的时间,她快速洗菜切菜调好饺子馅,用舌尖尝一口,咸度适中,甚至有家的味道。特别是擀面杖拿在手里,看到一张张面皮被自己擀制出来,她就会想起往常过年时家里团团圆圆的时刻。
水开三次,饺子出锅,分盛在五六个盘子里,个个皮薄馅大,没有一个破口。
晚饭时间,饺子得到一致好评,小和尚们吃得尽兴。虞小婵还给大家盛了饺子汤,再回到座位,邵颍川夹起他们面前的盘子里最后一个饺子,送到她碗里:“你好像都没吃多少。”
她手捧汤碗,感知它的温度,等汤慢慢冷却,抿了一小口。
见她不说话,他察觉不对,低头看她眼眶红红,像兔子似的。
“怎么了?”他低声问。
她摇头:“没有。”不想他担心,她坦诚地说,“我只是吃饺子的时候有点想家。”
他懂了。
晚饭后,两个人往住处走,邵颍川突然神秘兮兮从怀里拿出一只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孟叔借我用的,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当然想跟爸爸妈妈说说话,可是想到自己任性离家,自责感就要从心底溢出。
邵颍川知道她害怕什么,把她拉到面前,正式告诉她:“叔叔阿姨还不知道你离开常水的原因。”
原来他早就收买了季菏泽,告诉他如果虞小婵真的跟家里不告而别,虞爸虞妈那里请他一定要想办法交代。他不知道虞小婵跟他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知道不能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她跟家里有所隔阂。
季菏泽一开始拒绝了他的安排,口口声声说他绝对不会帮他欺骗虞小婵的父母。事实却是虞小婵走后的第二天,他就约陆宝澄一起去了虞家,完成了邵颍川交给他的任务。
他不负众望,联合陆宝澄向虞家谎称:虞小婵因为想去西北支教才辞职离家的,她担心父母不同意,所以刻意隐瞒了这件事,选择了先斩后奏,希望他们可以理解。山区信号弱,等她到了那边安顿下来自然会跟家里联系。
女儿突然辞职去支教,怎么听都觉得奇怪,担心露出马脚,季菏泽在虞爸虞妈面前百般强调:参加支教回来有福利待遇,未来升职加薪优先。
听起来合情合理,极具说服力,堪称完美谎言教科书。
虞小婵惊诧:“所以我爸妈以为我在西北支教?”
“嗯。比起和缉毒警察私奔,这个理由对长辈来说更容易接受一点吧。”
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把手机递给她:“去吧,出来这么多天了,别让父母担心。”
她鼓起勇气接过来,回到房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此时的常水,虞妈看到陌生号码迟疑了一下才接,对方半天不说话,她“喂”了好几遍,正想挂断,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妈,对不起。”
她立刻就分辨出来这是女儿的声音,高兴极了,扯着嗓子冲卧室里的老虞嚷嚷:“老公,女儿来电话啦!”
什么都没变,唠叨的妈妈,乐观的老爸,耳边是亲切的惦念,妈妈甚至有些后悔催她相亲,认为是自己催太急把她吓跑的。
“你爸说你临走前一晚回来过,你还撒谎说回家拿东西,原来是特地回来跟我们告别的。你这孩子,工作好好的,怎么突然去支教?是不是我逼你相亲太急?去支教还藏着掖着,你自己的决定,我们又不可能拦着你。”
她在电话这头咯咯笑:“妈,你忘啦,我跟你说过我有男朋友呀,我怕什么。”
虞妈“嘁”了一声:“你别以为妈妈不知道,有男朋友这些话都是你编出来糊弄我的。”
虞小婵觉得好气又好笑,正巧邵颍川从浴室出来,她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对电话里的爸妈说:“我真的有男朋友啦,他现在就在我旁边呢。”
虞爸一把抢过电话:“你这个孩子,有男朋友怎么不带回家给我们看看,你妈还以为是你胡诌的。”说完反应过来,“他在你旁边?”
发觉说漏嘴,她赶紧圆谎:“啊,对啊,这次我是和他一起来支教的。有他照顾我,你们放心好了。”
虞爸下令:“让他接电话。”
大事不好,她怯怯地看了一眼邵颍川,手指电话冲他吐舌头。
他瞬间了然,大方伸手,接过来,规规矩矩地喊人:“喂,叔叔阿姨好,我是李崇阳,木子李,崇高崇,阳光阳,婵婵的男朋友。”
虞小婵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用口型问他:“李崇阳?”
他把她搂在怀里,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干扰他的表演。
电话里虞爸心惊胆战地和他寒暄:“崇阳啊,你今年多大啦?”
他实话实说:“虚岁28岁。”
比女儿大4岁,年龄还算般配,虞爸满意地点头,继续问:“那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他继续实话实说:“公务员。”
虞小婵忍不下去了,这个人太狡猾了,虽然他说得没错,但是和父母心里的公务员条件差得也太多了吧!她狠心给他一肘子,一把抢过电话,耳边爸妈的笑声藏也藏不住,她匆忙给这通电话收尾。
按下挂断键的一刻,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撒谎好难,身心俱疲。
再回头看邵颍川,觉得有必要和他好好谈谈。
“你什么时候改名叫李崇阳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老实交代:“我从出生起就跟母姓,李崇阳才是我的真名。三年前假死改成了邵颍川。第一次跟你父母介绍自己,不想用现在这个虚构的身份。毕竟如果有一天娶你,结婚证上的名字是李崇阳和虞小婵。”
她被他气得发笑:“谁要嫁给你,我怎么不知道?”
他还在装蒜,一边玩她帽衫上的带子,一边无辜地说:“现在知道了。”
他没说什么甜言蜜语,甚至一点正经样都没有,她的心底却无端柔软,根本没办法继续生他的气。她伸出手:“那好吧。这位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很高兴,眉开眼笑地回握:“未来很长,请多指教。”
住在山中,时间都变得很慢。
寺里的僧人作息规律,朝五晚九,9点刚过,院内就变得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
明天就是元旦,往常在城市里,流行跨年,但在这里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大家早早就歇了。
虞小婵站在窗边,偶尔能看到天边乍亮,是附近的村民在燃放烟花。
她回头看邵颍川,发现他正坐在蒲团上擦拭手枪,心里凛然,但很快就适应了这幅画面,走到他身边坐下,按住他擦枪的手:“我们等0点钟声,一起跨年吧。”
他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她手上,顺从地把枪放到了一边。擦枪时周身透出的高冷消失无踪,好像顷刻间又变成了温柔如清风的男人。
他挽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
她故意凑到他耳边呵气:“想和你每天在一起,一起睡觉,一起醒来,这个愿望可以实现吗?”说完,蹭到他的耳边,咬他的耳垂。她像长了锋利牙齿的小怪物,故意收敛力气,厮磨他的皮肉,勾起他的欲念。
他无动于衷,由她胡闹,却在她抬头看向他的瞬间,搂住她的细腰,把她放倒在蒲团上:“嗯,今晚算第一天,暂时可以满足你。”
她柔软的唇瓣像一颗成熟的樱桃,他以牙还牙地咬她。
她觉得疼,又在这抹细微得不易察觉的疼痛中享受着这份放纵。
邵颍川的理智尚存,顾念这里是佛门圣地,很快放开她,在她意识涣散的同时把她打横抱起,向床畔走去。
虞小婵很怕邵颍川一时刹不住车,挣扎着:“放我下来,我开玩笑的。”
他却恶作剧心理作祟,把她放到床上随后也钻了进来,躺到她身边把她紧抱在怀里。这里不同于别处,他当然收敛了许多,却不肯放开他。可是只是抱着她,什么都不能做,对他来说也太考验耐力了,他只好一边玩她的头发转移注意力,一边和她聊小时候的事。
在0点到来以前,他们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地给彼此讲了许多童年时期的故事。
他说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朋友说他没有爸爸,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妈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后来念小学,懂事了,知道的也多了,得知爸爸是大英雄,总是想和其他小朋友炫耀。有一次实在没忍住,说漏嘴,被妈妈狠狠揍了一顿,从此再也不敢提自己的爸爸是大英雄了。
到了中学,他干脆接受了被外人八卦“没有爸爸”的事实,也曾为母亲不平,甚至面红耳赤地问过父亲,为什么他总是不能回家。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幼年时期的不理解逐渐变成了敬仰和佩服,他开始为曾经责怪父亲的言论感到自责。
直到他决定未来也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才真正明白父亲的心酸和不易。
他说:“我小时候和其他浑小子没什么区别,都淘气,还不懂事。但是我妈特别好,她很温柔,待人也和善,父亲不回家她一句抱怨也没有。虽然小时候我半夜起床去厕所看到她房间的灯总是亮着,但她在我面前从来都是称赞父亲。我钦佩父亲的英雄气魄,可是归根结底,他欠我母亲太多。”他说着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所以我不想重蹈覆辙,我很贪心,我要守江河,也要你开心。”
12点已经过去,山里迎接新年的氛围着实不够。
万物俱静,虞小婵在半梦半醒间只听见他说了什么“英雄”,然后就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在樱花树下。
风轻轻吹过,花瓣纷纷掉落,落在她的身边,落在她的眉间。
第二天,日晒三竿。邵颍川和怀里的小怪物还在睡。
还是门外有人敲门,虞小婵才被吵醒,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开门。
外面阳光正好,她滑动门闩,打着哈欠把门拉开,看到面前的短发女人却愣住了。
“你找谁?”
“你是谁?”
两个人异口同声,几乎同时发问。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房间门口的女人留着利落短发,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她身穿便于行动的黑色皮夹克,九分长裤和马丁靴,乍看上去比男人还要野性。
发觉短发女人的目光落在自己领口,虞小婵也警觉地低头看了一眼。
睡衣最上端的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衣衫不整,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她下意识抬手想要重新系好纽扣,却在瞄到短发女人犀利的眼风时猜出了她的身份,于是也不管胸口半遮半掩,干脆慵懒地靠在门框上,先回答了对方提出的问题:“邵颍川的女朋友,虞小婵。”
这个名字对短发女人来说耳熟能详,她没觉得意外:“呵,今天可算见到真人了。”
她将虞小婵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颇有些不屑:“也不过如此。”
没想到对方这么嚣张,虞小婵一个白眼翻到头顶上,退后一步,“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声音太大,惊动了邵颍川,等她再躺进被子里,他已经醒了:“谁?”
她的小暴脾气藏都藏不住,没好气地说:“你的那位女队长找上门来了。”
“徐队?”
“嗯,眼神不好,没事找事。”她嘟囔着,翻身不想理他。
邵颍川轻笑,翻身下床,趿上拖鞋,俯身在她耳边说:“她天性爱怼人,媳妇大人有大量。我先出去看看,你再睡会儿。”
禅房外栽着一棵银杏树,徐轻歌就在树下,身姿笔挺。
“关键时刻,还是队长靠谱。”邵颍川感叹着走近她,发觉只有她一个人,问,“将息呢?”
徐轻歌冷着一张脸,抱臂看他:“轮到你审问我了吗?我先问你。你离开塔图尔勒之后干吗去了?虞小婵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这一路是在工作还是在谈恋爱啊?”
邵颍川抓重点,不假思索地回答:“谈恋爱。”
徐轻歌瞪他:“再说一遍?”
他嬉皮笑脸:“谈恋爱,也没耽误工作。”
徐轻歌不想和他贫:“你能不能有点正经?”再看他衣衫不整,更生气了,“先把衣服穿好再跟我说话。”
“是!”邵颍川稍息立正,整理衣服,再抬头,恢复了往常的一本正经,认真地说,“我也不想把婵婵卷入危险之中,可是康珈认准了她是我的死穴,我不带她走,她和她的家人都会有危险。”
徐轻歌冷笑:“是,你说得对,都对。你怕她有危险,你带她走。那你就不怕带上她,对你对我对大家都有危险吗?”
知道躲不开她的提问,又担心虞小婵会听见接下来的谈话,邵颍川一把扼住徐轻歌的手腕,把她带离了院落。
这个时间,大殿无人。
在佛祖面前,邵颍川保证:“你放心,她不会影响我们的行动。”
“你拿什么保证?”徐轻歌一点情面也不留,咄咄逼人,“我们的压力本来就很大,再来一个拖后腿的?干什么?嫌大家死得不够快吗?”
空旷的大殿上响起回音,“死”字尤其刺耳。
她得理不饶人:“再说了,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帮上什么忙?什么忙都帮不上。”
等徐轻歌说完,邵颍川缓和语气,耐心跟她解释:“我父亲临死前把一个手机托付给了婵婵,里面储存着我父亲生前收集的康珈犯罪的证据。现在,这个手机就在她手里。”
徐轻歌一愣,突然哑口无言。
“我在电话里,让你带将息一起来青峡,就是因为储存卡严重损坏,指望将息可以恢复数据。老徐,手机里到底存了什么,现在还不知道,但我相信,一定可以给康珈重创。这么重要的线索,虞小婵保管了三年,你说,这算不算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徐轻歌觉得胸口发闷,没好气地说:“将息我带来了,人在山下,你回去跟虞小婵收拾一下,跟我一起下山。”说完转身离开了大殿。
邵颍川无赖地笑:“你答应带她一起走了?”
简直明知故问。
徐轻歌不耐烦:“少废话!”
邵颍川这一去就好半天没回来,虞小婵在暖和的被窝里越躺越困,莫名其妙睡了个回笼觉。醒了发现他还没回来,突然有了危机感。
她爬起来随便扎了个头发,套上宽松运动服,钻进洗手间洗脸刷牙,这些天风吹日晒,吃不好住不好,她都有些晒黑了。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就算和邵颍川亡命天涯,也不能耽误了美美美啊。就算她天生丽质,也不能使劲糟蹋啊。不然等到有一天真的人老色衰,随便一个路人甲都敢对她吹毛求疵。
洗完澡,她把这几天备受冷落的化妆包翻了出来。第一步就是敷美白面膜,还好她带了简易旅行装。做好基本护肤,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不行,得换掉。
V领修身毛衣加包臀半身裙才是她的正确搭配风格。
小巧的观音玉坠点缀在锁骨之间,简直是神来之笔,其他的首饰都是多余。
摘掉头上包裹紧实的毛巾,拿起吹风机把头发仔仔细细吹干。烫了有一段时间的发卷在这个阶段显得格外自然。精华液很珍贵,一滴也不能浪费。水乳是基础,让肌肤喝饱水才能扛得住外面的风吹日晒。隔离和防晒缺一不可,懒会让女人付出代价。
她承认自己这张脸得到老天爷眷顾,根本不需要遮瑕。粉底液锦上添花,高光与阴影让五官更加立体。眉形恰到好处,无须修饰,眼妆却尤为重要。眼影选择大地色系,晕染后神采奕奕,眼线化出桃花妆,寥寥几笔性感可爱。
最后她挑出“小羊皮”,随便涂在唇上,用小拇指沿着唇线均匀涂开,超显气色。
在镜子前站定,斗志昂扬的虞小婵决定出门会会那个嚣张的女人。
不过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把目光落在脚上,懊恼高跟鞋被她留在了车里。
真是失策。
邵颍川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妆容精致的虞小婵在门口换鞋,他几乎一眼就察觉了她的小情绪,忍俊不禁:“哟,这么郑重,要去参加晚宴吗?”
“你终于舍得回来啦。”虞小婵一步步走近他,直把他逼到背靠墙身,“聊什么聊了这么久呀?”
他诚实交代:“聊你。”
本来她还对这位女队长盛气凌人的语气有些介怀,听到这个答案却突然释怀。
“聊我什么?”
邵颍川说:“聊我有多在意你,聊我为什么非带你走不可。”他握住虞小婵的手,翻过她的手心,细细摩挲着她手掌的纹路,“聊你的好,还有你的坏。”
虞小婵笑问:“我哪里坏?”
“没有。”邵颍川摇头,“在我眼里,你没有坏,你的坏也是好。”
他回来时没关房门,有风阵阵灌进来,虞小婵却不觉得冷。
离家的那一晚,她扪心自问过选择跟他走是否有一天会后悔。
现在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因为是他,所以不会。
吃过午饭,他们和云鹤禅师告别,重新起程。临走前,他们把小灰猫送给了接他们上山的小和尚,寺里伙食好,出家人心善,一定会好好照顾它。
下山时,徐轻歌嫌弃虞小婵速度慢,遥遥走在前面。虞小婵不想被她看扁,较着劲要赶上她,两个人好像比赛似的,谁也不让谁。邵颍川跟在后面觉得心好累,值得欣慰的是节省了不少时间,天黑前抵达了山脚。
这场比赛终于结束,几个人都气喘吁吁,等在车里的林将息还以为有人在后面追杀他们。知道是虚惊一场,他奇怪:“那你们下个山喘成这样?”
虞小婵瞥了一眼徐轻歌,转头跟前台小帅哥打招呼:“嗨,黑客大神,还记得我吗?”
别看林将息年纪小,情商却高得离谱,嘴甜会说话,趴在车窗上喜笑颜开地递给虞小婵一个眼色:“当然记得,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可能会忘记。”
徐轻歌“嘁”了一声:“林将息你可真虚伪。”
“我说真的!”
“才怪。”她煞风景地打断这两个人的商业互吹,“咱们怎么走?”
四个人两辆车,虞小婵毫不犹豫地挽住邵颍川的手臂。
徐轻歌当即分配:“那将息咱俩一辆。”
“等等。”邵颍川制止,“我有任务跟将息商量。将息,你先上我的车,跟你详细说。”
徐轻歌心里不爽,但她顾全大局,没再提出异议,孤身一人开车上了路。
当晚他们在肃阳留宿,住进一户农家。
淳朴好客的当地人以为他们是游客,热情收拾了温暖干净的客房。徐轻歌拒绝了和虞小婵一起住的提议,拎起林将息的后脖领回房:“晚上不许打呼噜。”
虞小婵心想,我还不想跟你一起住呢。
林将息夜里也在研究那个破手机,徐轻歌担心他修不好,紧张地问:“有进展吗?”
将息眉头皱得跟什么似的:“需要时间。”他的长处就是应对这些电子设备,不管去哪里都随身带了一套装备,工作起来特别认真,“这破手机小婵姐能保存三年也是不容易,换成我,八成早扔了。”
小婵姐?徐轻歌在心里“呵呵”。
她试探问:“将息,说老实话,你觉得虞小婵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人美心善,性格温柔,你看她心甘情愿跟着川哥,这一路都没抱怨过,一点也不娇气,多好。”
徐队长评价:“直男审美,肤浅。”
将息不服气,撇嘴拆穿她:“徐队,您不是一个在背后对别人评头论足的人吧?”
徐轻歌自知表现得太明显,立刻上床假寐。
将息这个臭小子知道她装睡,不肯罢休:“我看你是嫉妒小婵姐。”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到床边,贱贱地说,“徐队,你这么针对小婵姐,不会是……喜欢川哥吧?”
徐轻歌突然睁开眼睛,反手就给他脑门赏了一记:“别胡说八道,修你的手机。”
说完翻过身去,却整夜都没睡着。
他们预计第二天早晨6点出发,虞小婵5点半就醒了,看邵颍川还睡着,先穿戴妥当出门找主人询问有没有热水。年关将至,市场上菜价疯涨,这户人家在菜市场上有个摊位,大人们每天早出晚归,这个时间家里只有一个15岁的男孩照看。
男孩看见生人胆怯,虞小婵在外面找了一圈,他也不知道上前询问一下,就躲在一旁偷偷观察她。她察觉到男孩的目光,招招手让他过来,他才磨磨蹭蹭地走近。
“有热水吗?”
男孩不敢看她,只是点头。
虞小婵以为他是害怕,柔声说:“那你能帮我拿一壶热水吗?”说完看他衣领朝里翻,想伸手帮他理好,他却突然退后一步,转身钻进了厨房。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感觉很莫名其妙,她又不是老虎,一个男孩子至于这么怕她吗?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男孩把一暖瓶热水送到了她的房间。虞小婵起身去接,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男孩像被电到似的,立刻缩回手,要不是她及时抱住了瓶身,这一壶水摔在地上能烫死人。
虞小婵惊魂未定,男孩却已经跑出了门。
她很无语。
邵颍川其实听到动静就醒了,只是一直在装睡。昨晚入住时他就觉得这个男孩子行为奇怪,他的眼角有一道淤青,手上也有,乍看去还以为是被父母揍的。但他的父母谈及儿子只说“他和同学打架没轻没重,这两天被学校勒令在家反省”,由此解释了男孩身上的伤痕来源。
男孩的父母都是实在的农民,忙于生计,可能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邵颍川却不同,他见识过太多这样的案例。男孩嘴上跟家里解释自己是和同学打架才搞得浑身是伤,真正的原因是否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打了个响指,吸引虞小婵看过来,然后勾起手指要她再走近一点,摸出钱包交给她:“去结账吧。给他300块钱,试试他的反应。”
出发前虞小婵准备把热水瓶还给男孩,顺便把这一晚的食宿钱付给他,却怎么都找不到人。她只好把暖水瓶拿进厨房,正准备离开却听到窗外传来偷偷摸摸的交谈声。
“怎么才这些?”
“你就那么点钱还想要多少啊。”
她听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探出头去,看到男孩从另一个人手里鬼鬼祟祟地接过一个小小的纸包,迅速把它揣进了口袋。
或许是她突然探身的身影过于明显,男孩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表情略显惊慌,又低声同对方说了些什么才转身进屋。
男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虞小婵不做缩头乌龟,没躲,就在厨房里等他,手里拿着邵颍川给他的钱包。见他许久不吭声,她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三张粉色钞票放在桌上:“够了吗?”
男孩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谢谢。”作势伸手去拿,却被虞小婵按住了钞票一角。
“不找钱吗?”当地物价极低,民风淳朴,回想昨晚男孩的父母招待他们时的态度,虞小婵几乎敢肯定,他们给多了。
男孩紧攥着裤袋,又抿嘴不说话了。
她的视线自然也落在了他的手上:“口袋里是什么啊?”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还是多说了一句,“你爸妈工作不容易,这钱你省着点花。”说完收回了按压钞票的手,把钱留给他就走了。
6点准时出发,两人一辆车,他们很快离开了肃阳。途中路过附近最大的农贸市场,虞小婵和邵颍川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钱他收了吗?”
虞小婵把早晨看到的事原封不动地讲给邵颍川,他听完,拿起卫星电话,跟徐轻歌说:“咱们昨晚住的那户人家,他们的儿子可能有吸毒行为。他很怕我们,婵婵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连正眼都不敢看她。如果是这样,他很可能知道我们是谁。我们要小心了。”他又交代了几句,叮嘱徐轻歌尽快联络有关部门去男孩家里调查,他才15岁,一生还很长,不能被毒品俘虏。
邵颍川认真起来像另外一个人,虞小婵屏住呼吸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才15岁,会坐牢吗?”
“他应该才染上毒品不久,不会坐牢,但会被关进青少年戒毒所,他的父母可能要难过一阵子了。”
“他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
邵颍川把自己的推测解释给她听:“如果他有吸毒行为,又很怕我们,那就可以确认,他的毒品来源于康珈的下线。这个下线很有可能是宜城跟踪我们的人,或者是康珈其他的手下,他们听闻康珈悬赏抓人,当然个个都想立功,自然把我们的特征告知手底下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一个染上毒瘾的孩子能知道此事也就不奇怪了。
“男孩家境普通,毒品那么昂贵,一旦染上就是烧钱的东西。他无意间得知我们的行踪,肯定毫不犹豫去邀功,不知道能给他换回多少剂量的毒品。”
虞小婵想起早晨看到男孩在院外跟别人窃窃私语,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如果路上顺利,穿过无人区的雅丹魔鬼城就可抵达沙都。午后3点,西北的太阳在阴沉沉的空中懒洋洋地挂着,邵颍川掀开挡光板,低头看卫星电话的灯亮着,徐轻歌提议在进入无人区之前,先到路边的加油站休息半小时再出发,顺便吃点东西。
休息区的小饭馆很简陋,地方狭小,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客人。大家一人要了一碗牛肉面,吃饱喝足,重新出发时徐轻歌却要求和邵颍川同乘一辆。
虞小婵都已经拉开了副驾驶位的门,听她这么说,依然无动于衷地上了车。
徐轻歌却冷着一张脸,拉开她的这侧车门,毫不客气地说:“你,和将息一起。”
虞小婵气得跳脚,看向邵颍川,谁知他只是坦然自若地笑笑:“去吧,我和老徐有话说。”不知道是他的语气出卖了他,还是她太敏感,她立刻就察觉到了他们有事瞒她。
她问:“什么话,我不能听吗?”
邵颍川没作解答,只是突然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近乎宠溺地哄她:“听话。”虞小婵知道他们都是办大事的人,动不动就是最高机密,她不能无理取闹,小情绪适可而止,作势就要下车。
邵颍川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等一下。”说完从身后拿出一只袋子给她,“到车上再看。”
她接过来,不看他,坐进车里也懒得看他给的东西,郁闷地把袋子丢到一边。
将息看她不开心,识趣地站在她这边帮她:“我们队长平时说话就冲,你别放心上,她脾气大,性子急,我们大家都习惯了。”
邵颍川和徐轻歌的车在前面打头阵,始终没离开过他们的视野,虞小婵很快就觉得无所谓了,愤愤地说:“你们队长再这样下去肯定找不到男朋友。”
将息笑而不语。
日暮西斜,弯月东升,无人区路旁的大风车被风吹得咯吱作响。
他们已经进入了连绵的雅丹地貌,路两旁的森然鬼城在夜幕下悄然伫立。古时,从西北而来的风肆意掠过大漠戈壁,原野的风卷走细沙、侵蚀岩石,像大自然的鬼手,日积月累地雕琢出一座座城池。
那时候,风声如鬼泣,总叫途经此地的商旅心怀畏惧。如今,科技进步,人们不信天地鬼神,风声再惊悚恐怖,也吓不退伤天害理的偷猎者、偷盗者和贩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