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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寂,万古如一。
灭灵君身上的黑色斗篷散去,束发的黑带也随之飘散于空中,他抱着危笙跪在流萤花海中,曾经一身戾气身负十万血海,攥紧冤魂无数以供驱策,此刻都成为解开的因果,自灭灵君身上游出,条条不断,乘风而起。
暗处,宿问清微微瞪大眼睛,他看到灭灵君的法袍褪去漆黑,露出下面的纯白来。
曾经的泽喻,也是白衣倾世的仙人。
“实在艰难。”苏和清楚灭灵君,跟宿问清闲谈时自然也知晓一些事情,危笙一心向善,不该落得那般下场,如今重逢,也算天道留有一公。
忘渊帝抱臂靠在树上,眼底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很是温和,但从来不说人话:“你们谁拿印刻石了?给泽喻录下来,好方便以后时刻观赏。”
帝尊唤他“泽喻”,而非“灭灵君”,就是摒弃前尘,自此重生了。
当然这个是不能录的,否则被泽喻追杀到天边不过是时间问题。
“下次别一个人走了。”泽喻将危笙死死嵌在怀中,嗓子都要哭哑了:“带上我,不管怎么样都带上我。”
哪里舍得呀……危笙心里这么想,嘴上什么都应:“好,别哭了。”
“我等了你好久……”泽喻的泪水法袍兜不住,都顺着危笙的领口往里面灌。
“我知道。”
“若不是帝尊跟仙君说你尚且有救,我就不等了,我去给你殉葬。”
危笙一愣,随即死死扣住泽喻的肩膀:“你敢!”
人有穷时,无数个日日夜夜,泽喻都险些撑不住,他的师尊友人杀了他的爱人,而他杀得这个天下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时光漫长,他已经要记不清那些人的脸了,太累了。
一个时辰过去……
忘渊帝换了好几种姿势,到底没忍住:“挺能哭啊。”
以前就发现泽喻这个毛病了,但也没想到这么严重。
危笙倒是耐心十足,时不时低头跟靠在肩上的人说点儿什么,脸上的笑意从未消散。
宿问清轻声:“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忘渊帝等人可以稳稳收敛气息,但宿问清一个不注意身上的本源气息就飘散出来,泽喻原本想着大梦一场不复醒,谁知这抹气息过于突兀,搅了他的美梦,整个人顿时警觉,明明闻到过,却哭懵了。
“谁?!”
四周的流萤花粉被捏成一柄闪着细光的利剑,朝暗中的宿问清袭来。
但是还未靠近就被忘渊帝抬手挥退。
“你个白眼狼。”帝尊从暗中走出,冲着泽喻皮笑肉不笑:“恩将仇报呢?”
危笙重生,依仗的就是宿问清的先天灵根,而两个魂魄难免消耗过盛,这时候就需要帝尊跟问清神魂相交一下……
白衣泽喻实在惊艳,他纤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乌发散开,皮肤白得愈加触目惊心,泽喻是真难过,真委屈,哭得好不讲究,但这不讲究都比那些西子捧心,梨花带雨的美人们好看。
白冷砚就该跟泽喻学学,什么叫我见犹怜?这才是!
哎呦呦……帝尊再想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泽喻擦了擦脸上的泪,眼眶通红,闻言轻轻松开危笙,却仍攥着他的一只手不放,然后对着忘渊帝就要磕头。
帝尊见势不对,一个闪身上前把人拦住了,“别别别,救危笙也算救苍生。”不然灭灵君必将为祸一方,忘渊帝忍不住笑:“男人除跪天地父母,膝下尽是黄金,你跪我做什么?”
泽喻谨记承诺,哑声道:“你是我爹。”
忘渊帝:“……”这就没意思了,说着玩玩的,怎么当真了?
危笙见道侣这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间笑得莫测高深起来,膝盖往跟前的地上一并,面朝忘渊帝,“来,择日不如撞日,让我们拜一拜高堂。”
膈应不死他!!!
忘渊帝:“……”
苏和难得打趣:“仙君,去啊。”
宿问清后退一步,神色木然。
这“高堂”当然没拜成,忘渊帝服了危笙了!
“赶紧跟着泽喻回鬼窟。”帝尊没好气:“从我岐麓山搬出去。”
泽喻有些缓过劲来了,闻言看向忘渊帝,“世上再无灭灵君。”
忘渊帝心头一凉:“然后呢?”
“我们不回鬼窟。”
忘渊帝气笑了:“我花费一千多年的时光完善出一个岐麓山,结果你们以为是自己家?”
危笙看向迎面走来的宿问清:“仙君~”
其实住哪儿都无所谓,但是往帝尊眼睛里戳棍子的活不能少。
宿问清失笑:“住着吧,人多热闹。”
道侣发话帝尊素来是不反驳的,轻哼一声以示不快。
“我刚才一观天象,见群星明澈,祥瑞汇聚,可见你们道侣重逢是一等一的好事。”苏和不知为何,见别人团聚自己也很高兴,言罢挥袖一摆,石桌石凳杯盏酒水俱在。
风卿蹙眉上前:“你伤势未愈,少饮酒。”
苏和将他推至一旁:“起开。”
“仙尊合道修为,喝一两杯没事。”忘渊帝找了个抬头就能看到圆月的位置坐下,拉着问清一起,苏和仙尊的酒是珍藏的,酒水落杯蔓延不断,酒香淡雅,竟然有几分红尘气息。
忘渊帝一饮而尽,许是景美人在气运佳,回甘无穷,像是将数不尽的烟火尽收胸腹,可纳百川,不由得赞叹一句:“好酒!”
泽喻跟众人对碰一杯,饮罢,仍牵着危笙的手,烈酒出微汗,他这才实打实体会到了一种真实感。
“让我尝尝让我尝尝。”太骨是个贪嘴的,忍不住从帝尊脖颈衣袍的夹层里溜出来,他完全可以控制形态,但许是为了方便行动,总是变幻成一张薄薄的红色纸片。
仍旧没什么实质性的五官,但神色毕露,活灵活现。
太骨趴在帝尊手腕上,就着帝尊的手狠狠吸了一口酒,“啊……”太满足了。
“我第一次见这样的器灵。”苏和眯了眯眼,仍觉得太骨来历不简单。
忘渊帝倒是不在乎,反正现在都是他的了。
苏和一口气喝了三杯不止,此乃烈酒,后劲极大,他本也不善酒量,不多时身上燥热,视线跟着摇晃起来。
风卿想阻拦,但看到苏和脸上罕见的笑意,终是一言不发。
曾经仗剑入世,路见不平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有的是历经沧桑,遭到背叛跟欺骗,化小爱为大爱的苏和仙尊,这点风卿很清楚,但那又如何?苏和仍旧是苏和。
众人一直喝到天色微亮,晨起云霞欲要破开灰云,涨出一色的金光,有炊烟从地平线上升起。
大家没用灵力抵御酒力,包括恪守礼法的问清仙君都脚下发飘,忘渊帝向来不拘小节,招呼众人循着炊烟,讨要一口热饭吃。
“泽喻……”危笙说话本就夹杂着一股少年音,让人爱听,他还特别喜欢跟道侣撒娇,同从前一样,一身的娇贵,“我走不动。”
泽喻二话不说把人背起来。
“驾!算我骑马!”危笙笑意明媚:“跑起来!”
泽喻现在有用不完的力量,当即背着危笙冲出去老远。
他们的笑声清晰传来,帝尊感叹:“还是年轻人会玩。”
宿问清意有所指:“帝尊你也不遑多让。”
忘渊帝先是一怔,然后露出三分惊讶七分兴致:“那仙君喜欢吗?不行今夜换个地方?”
宿问清:“……”多嘴!
苏和其实很想睡觉,时隔许久,他第一次这么放肆,可晨光大好,又实在不舍。
他走路不稳,风卿一直贴得很近,苏和又一个踉跄,立刻被风卿抓住手腕。
苏和腕间没什么遮挡的东西,对方的体温登时清晰传来,指腹温润,掌心却有一层常年练剑的薄茧,被攥住的那一瞬,苏和能够明显感觉到心中某处落了灰的地方微微松动。
他不由得闭上眼睛,何苦出现?
再早点儿也行呐……
如今算什么?苏和虽不是什么看重皮相的人,当年给草霜心头血苍老十岁,说给就给了,但到底过了最好的年岁,反观风卿,剑道开天门,旭日东升,前途无量,不用多久“剑修风卿”的名号就会响彻六界,要什么样的道侣没有?
苏和定了定神,觉得再这样下去只会误人不浅,他忽然用力,挣脱掉了风卿的手,拾步往前走去。
可以了……苏和告诫自己,不能心软,短短几步,他像是走完了一条道,将那些不能言说的悸动强行按回心门。
但紧跟着,手腕重新被人抓住。
苏和愕然,转过头看风卿,晨光落在这人脸上,阴影分明,显得他五官愈加锋利,浩浩如凛然剑光,让人移不开眼。
苏和:“你……”
“仙尊。”风卿打断,眼神未有一刻的犹疑,“路途遥远,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
苏和眼中有什么东西轻轻闪烁,他被风卿击中了最脆弱的那一块。
“仙尊醉了。”风卿继续。
苏和不懂:“嗯?”
“现在一切皆为幻象,若是仙尊不愿意,醒来便可忘了。”风卿说完,手掌下滑,抓住了苏和的手,在对方怔愣的瞬间,手指张开,顺缝而下,然后牢牢紧扣,“走了,仙尊。”
苏和都不知作何反应。
风卿太大胆了。
可行至一段,沐浴着晨光,他又忍不住勾唇浅笑。
最是少年迷醉人,一腔赤诚破天光。
风卿,我遇你太晚。
不远处,忘渊帝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他还没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