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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方没回来。
天地间风声不知何时停歇,柳妄渊松了口气,阵法完成,结界逐渐碎裂,这次不再是严丝合缝,他一只手探上,微微用力,空气都在微微震颤。
“出问题了?!”恒君猛地抬手捏诀,推演计算,却听到宿问清淡淡开口:“阵法是对的,但你忘了前提。”
前提?恒君脑子乱糟糟的,什么前提?他布置千年,该是万无一失!
这个功夫忘渊帝单手震碎了铁链,穿过宿问清琵琶骨的尖钩被他轻轻炼化,宿问清脱力向后倒去,被忘渊帝一把抱住。
灵丹入口,后背至纯的神魂力量涌入,宿问清那似乎轻飘飘的灵魂这才着了地,他轻咳两声,枕在柳妄渊肩上,低声询问:“找了多久了?”
“不久。”忘渊帝抬手拂去他身上的血污,看着实在碍眼,这铁链由玄金打造,造成的不是寻常伤害,忘渊帝的灵力抚慰顺着宿问清的筋脉一路往下。
“不对。”头顶是恒君空洞的嗓音:“你骗我。”
“没骗你。”宿问清睁开眼睛,“先天灵根可以让亡者残魂新生,继而借助天灵体活过来,但栗方……不想见你。”
宿问清没有委婉,他问过栗方,栗方虽然不忍,但拒绝得很果断,他附着在铁链上的剩余神魂全都散尽了,在这里等候许久,不是为了恒君,而是为了将一些东西还给旧主。
宿问清只依稀想起些片段,但随着属于他的东西回归体内,一些的熟悉的感情涌上心头,他这一世跟栗方不过几面之缘,还是在幻境中,但对青年的疼惜却无比真实,所以害得他自爆金丹的恒君,宿问清并不想给好脸色。
“你说他不想见我?”恒君第一次露出这种神情,不解而痴癫:“你知道他有多喜欢我吗?”
宿问清就着忘渊帝的搀扶站起身,一字一句:“你不就是仗着他喜欢你吗?”
恒君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这要让上界其他人看到肯定要以为恒君被夺舍了,那个长居寂雪原千年万年不问世的神祗,心里空的连众生都放不下。
“好些了吗?”柳妄渊问。
宿问清侧过头,他跟柳妄渊离得很近,顺势亲吻了一下,“好多了,不用担心。”
“好,不担心。”柳妄渊的语气硬邦邦的,“我就是有点儿生气,你坐在一旁休息,我很快回来。”
一般忘渊帝这么说话的时候,都不是一般的生气。
他说要捏碎恒君的琵琶骨,那就要现在捏碎。
柳妄渊一动,那边恒君也跟着动了,但恒君不是为了跟忘渊帝打架,他眼神空而直,像是一颗心被忽然挖走,想靠近点儿,看着宿问清的眼,听他说栗方真的不在了,说栗方不愿意见他。
不愿意……那人对他几乎什么都愿意。
不过是救了他一命,就跟小尾巴一样陪着他在寂雪原待了整整五十年,而五十年对修真者而言不过转瞬即逝,可如今细细想来,万年苍茫,只有那五十年在恒君记忆中是鲜活明亮的。
恒君未半步飞升前曾与一人结下因果,那人有一儿子,生魂少了一半,为人痴傻,为此跋涉万里求见恒君,为了了解这段因果,恒君答应救人,所需材料,是在活人体内养出的一株灵花,栗方虽不是先天灵根,但从前一直待在神殿,侍奉着问清仙尊,体质干净纯粹,十分合适。
恒君不想强人所难,问栗方愿意与否,毕竟以身养灵绝非易事,花朵生长的过程中人会很痛苦,但当时不等他说完,栗方就答应了。
于是栗方替恒君养了那株灵花,在偿还那段因果。
变数在灵花结成的当日,栗方的体内只留下残破的花根,花叶全部消失不见。
救子心切的那人当即指着栗方说道:“定是他拿走了!君上莫不是还不知道?他来寂雪原就是为了夺您悉心培育的九转莲,为了救他的主子,神界的那个罪人 !”
恒君忘不掉栗方当时惨白绝望的一张脸,他的心里也跟着风雪呼啸,他被人骗了,这不足为奇,人心素来诡谲多变,可为什么是栗方?这人跟了他五十年,嘴上天天说着“喜欢”。
什么是喜欢?欺骗对方,再拿走对方的东西吗?
灵花尚有一丝灵力存在,饶是栗方说灵花不是他拿走的,但当恒君问起九转莲的事情,栗方却无从辩驳。
恒君不懂什么是愤怒,爱恨嗔痴离他太远,但那一日,寂雪原大雪封山,恒君带着栗方来到这里,用铁链禁锢住他的神魂修为,要从他体内拿出灵花最后的气息。
恒君觉得应该杀了栗方,又不断否决,他已半步飞升,何苦跟一个骗子过不去?
他在这种纠结中极尽煎熬,后来灵花灵力提取出来,恒君悉心培养,偿还了因果,等再回来,栗方已经自爆金丹神魂,魂飞魄散了。
那一刻,空荡荡的铁链成了恒君的心魔。
他筹备千年在各地埋下眼线搜索先天灵根,为的就是等栗方醒来,问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恒君的嗓音不复从前的沉稳,像是风雪穿透天幕,带来远古的哭嚎,他被忘渊帝一剑贯穿琵琶骨,却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拼命往宿问清的方向冲。
宿问清那么说,定然是知道什么的!
他几乎在咆哮:“为什么?!”
宿问清盘腿坐在石头上,身上纤尘不染,他仔细盯着恒君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天生断七情六欲,如果真的断了,怎么会是这样?”
嗡——
像是脑海中一根沉寂落灰的弦被忽然拉响,恒君猛地跪在地上,不动了,这个功夫焚骸自上而下,贯穿了他另一侧的琵琶骨,不管恒君疼不疼,他怎么对宿问清,忘渊帝就要怎么对他。
利刃在骨血中摩擦,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恒君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但他本人却没表现出任何痛楚,而是因为宿问清这句话,陷入了某种深深的困顿中。
断七情六欲,被喜欢被偏爱无感,同理,被欺骗被利用也无感,如果是这样,恒君当时何必那么暴躁,根本不听栗方的解释将人拉至这处阵法中?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那么在这层愤怒后,归根究底是什么?
宿问清沉寂的眼中终于露出悲悯。
恒君不懂,栗方却是懂的。
“这样,你亲自试试。”忘渊帝忽然开口,他唤了声“太骨”,因为太骨早已认他为主,必要时心意相通,于是很快,从太骨嘴里吐出一条跟刚才阵法中一模一样的铁链,帝尊又如法炮制,体贴地重塑之前的符文,恒君此刻的心思全部飘出体外,他被忘渊帝提到阵法中央,本就血肉模糊的琵琶骨又被尖钩刺穿。
太骨乃神器,复原出的铁链跟正品比差不多,但上面的古朴韵味肯定不存在,重启阵法又太新,禁锢不了恒君太久,这本来就是压制半步飞升以下的。
宿问清被柳妄渊抱起来,他看着一动不动的恒君,到底一个字都没说。
忘渊帝想要了恒君的命,宿问清摇头示意不可,神魂修为越大,积攒的因果就越大,再者现在还不到恒君死的时候,宿问清等着他,等着他想清楚后,冲破阵法来找自己。
栗方不能白死,有些事情语言叙述过于苍白。
“帝尊找了雾林?”宿问清太了解自己道侣了,也不拐弯。
“嗯。”忘渊帝应道,他亲昵地蹭着宿问清的脸颊,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要去看看吗?”
神殿吗?
宿问清点头:“去。”
一路上宿问清揽着柳妄渊的脖颈,喷出的气息就在男人脸颊上,他身上那层清冷端肃剥落,只剩下柳妄渊能见到的柔软,时不时的,宿问清去寻他的唇。
“好好的别招我。”柳妄渊开口。
宿问清:“想你了。”
柳某人:“……”
身后,太骨坐在焚骸身上,看着心里冒酸水,诚然他一个器灵懂个屁,但够作,他学着前面两人那腻歪样子,往焚骸剑身上贴去。
焚骸开始没明白,等反应过来开始猛甩,清楚表达着一个字:滚!
太骨嗤笑:“干嘛?你有媳妇儿吗?这么洁身自好的。”
原本是一句嘲讽的话,下一刻听到剑鸣清澈,朗樾从宿问清识海中出来,直奔前方,焚骸身上的业火瞬间拔高三丈!差点儿给太骨送走。
太骨跳起来扇灭身上的火,眨眼睛焚骸已经追了出去,两柄剑在空中来回绕圈嬉闹。
太骨一直知道焚骸喜欢跟朗樾玩,但剑灵嘛,又都是神剑,同类凑一起很正常。
“哎呦,搞得跟一对似的。”太骨坐在忘渊帝肩头,酸溜溜的。
忘渊帝没说话,宿问清也没说话,就那么直直盯着他,脸上清楚写着:你不知道?
太骨:“……不是吧。”
片刻后,太骨任命地贴在忘渊帝身上,因为张大嘴巴,被风一吹,发出生无可恋的“啊——”的声音,这个世界堕落了,明明他上一世的时候,人人潜心问道,道侣都没有!
两把剑破开云雾,曾经的神殿近在眼前,宿问清忽的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