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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才卿在逸仙楼的一句“南怀逸配”只经过一两晚的发酵就在考生和半个坊间传遍了,好事者很快将谢才卿的底细扒了个干净。
大宁昌盛,百姓安居,饱暖思八卦,谢才卿十五岁中举却弃考会试的“光荣”事迹和无人可与之比拟的相貌,让他一时在京城声名鹊起,茶楼酒馆间,不少人嘴里频繁冒出这个名字。
茶楼里,一个衣衫破落的书生将五文铜钱拍到桌上:“我压谢才卿,十五岁中解元的是不是没有,但是知州大人解腰带的,大宁几百年就他一个!那可是钱郝正,一点作假的可能都没有!”
“那又怎么样?真论功底扎实他比得过张宁翰吗?不是都扒出来他父母双亡连私塾都没读过么,他有名师指点么?有作品么?张宁翰有!”压张宁翰的讽道。
书生恼道:“他才十八岁,张宁翰都二十三了!”
“是十八岁,但你当他是十八岁的南鄀端王啊,人家那才是真才冠天下,他是比张宁翰生得好,但科举又不是选秀,你当圣上选妃呢。”
“是啊,谢才卿太小了,再学几年差不多,而且他没家底就算了,连个靠山都没。”
书生争得脸红脖子粗:“不还有几天么,拜到哪个大人门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压缘祁张氏子张宁翰的一群人都笑了,鄙夷地看着对面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寒门书生:“张公子都说了,这次状元非他莫属,醒醒吧,别将自己那点状元及第的白日梦寄托在谢才卿身上了,你知不知道张宁翰背后是谁?谢才卿找靠山……”
那人阴阳怪气道,“他得找到指挥使大人府上,才有可能比张宁翰靠山还大吧?”
周围一阵大笑。
“你!”书生气得涨红了脸。
连边远地方官都知晓,长翎卫指挥使谢遮是圣上身边唯一屹立不倒多年的宠臣,常年闭门谢客,不结党,不积攒门生,甚至不交友,不和任何人私下往来,从不参与朝堂争斗,只一门心思效忠圣上。
他是当朝最有名的孤臣,虽然只是二品,但一品在路上遇见他的车驾,都要赶紧招呼马夫避让,见了面也都亲近地打招呼,唯恐得罪他。
这人说要谢才卿投靠指挥使大人,无疑是赤裸裸的嘲笑。
两边刚要继续吵,一人“咚咚咚”爬上楼,扒着楼梯把手,表情浮夸神秘:“谢才卿去拜访指挥使了!!”
吵闹的茶楼有一秒沉寂。
下一秒哄堂大笑震得茶楼都震上三震。
“居然被你说准了哈哈哈哈哈!”
“果然峻州过来的天真呐,连指挥使性子都没摸清,居然就敢去拜访了,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我得给张公子报个信讨个赏去!”
……
谢才卿去拜访指挥使了。
这个消息比他前日在茶楼里说“南怀逸配”还轰动。
不少看热闹的都围到了指挥使府邸附近。
如矢替江怀楚抱着东西,立在他身后,感受到周围略有些怪异的注视,皱着眉,沉声道:“要不要我找人做了他们?”
江怀楚:“……”
江怀楚回头看着身后高大缄默、一脸认真询问的男人,温声道:“不用,待会儿如果我进去了,你就先回去。”
如矢眉头皱得更紧:“公子一个人我不放心。”
眼线那边来消息,萧昀下了朝就去谢遮府上了,这会儿就在里面,小王爷昨天刚得罪了萧昀,他不可能放心他一个人进去。
“放心,他要是真想要我的命,就不会送我玉这么麻烦了,”江怀楚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微微一笑,“而且我今日是来拜会指挥使的,又不是来面圣的,他不是自讨没趣的人,那种身份,不会见我的。”
如矢沉默了一小会儿,勉强点头。
门房已经将拜帖送进去了,等待的当口,如矢斟酌片刻,仍是低声道:“公子若实在见不到谢遮,大宁有不少权贵受过弥罗恩惠,也有不少把柄在我们手上,我昨夜都整理好了,公子将少主令牌给我,我私下去找他们,他们肯定愿意帮您一把,不愿也得愿……”
“再等等。”江怀楚打断他。
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麻烦,多一份风险。
能靠谢才卿解决的,他不会想让江怀楚去解决。
如矢面有迟疑之色。
指挥使不见客的惯例多年来从未打破,两天前江怀楚提出要去拜会谢遮时,他已经将谢遮的情况说明白了,但江怀楚依然坚持要去,他说那他去准备一份厚礼,江怀楚也否了。
江怀楚今日除了一把他故意挑断的破琴以外什么也没带。
他就这样来拜会大宁从二品皇帝亲信宠臣长翎卫指挥使大人了……
如矢将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
江怀楚立在紧闭的大门前,春风轻吹,素衣翩跹。
……
同一时间,谢遮府上。
谢遮掌心抵着额角,另一只手捏着一粒黑子,悬在半空,好半天未落下,神色沉吟。
萧昀等得稍显不耐,从一边小厮端着的托盘里抓了块如意糕,吃了一口,见他仍没下下来:“磨磨磨,再磨棋子都要给你磨没了,你再磨蹭朕都要吃饱了。”
“……”谢遮停止了摩挲棋子的下意识动作,只得找了个还算不错但不是特别满意的地方下了下来。
萧昀随手从棋盅里抓了颗白子,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下了下来。
谢遮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又抓起了棋子,下意识重复之前的动作。
“……”萧昀哭笑不得,“你又不是输了要赔朕钱,随心所欲点不好么?你是落子无悔了,落子前把落子后的悔全在心里先悔了一遍是吧?”
“……”谢遮面有赧色,“微臣又不是在和陛下射箭打猎,下棋本来就是慢的,沉浸其中思考的过程才是最有趣的。”
“你还嫌弃朕毁你兴致了?”
“微臣不敢。”话是这么说,还是悄悄叹了口气。
陛下学什么都快,做什么也快,思如疾风,动若雷霆,虽然不太喜欢慢悠悠的下棋,但没奈何棋艺实在精湛。
他弈棋像打仗,冲锋陷阵拼搏厮杀错有错着毫无悔意,快得简直不像在下棋。
他要是自己这么下就算了,他还喜欢催催催催催。
催的他焦虑难当,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他不催的时候,也是要么吃点东西,要么站起来左右踱步,没一刻是闲着的,让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完全没办法定心。
皇帝甚至能边听太监念奏折边跟他下棋,前一秒在和他聊,后一秒忽然和太监来句“那个谁谁谁叫他直接给朕滚蛋”,搞得他满脑子也都是“那个谁谁谁叫他直接给朕滚蛋”。
偏偏皇帝还能不落下风。
……果然成大事者必定天赋异禀。
谢遮心情复杂,刚要下,门房轻手轻脚进来,皇帝在,他不敢抬头,恭敬地立在门口,等候问询。
“有事么?”谢遮几乎立刻、迫不及待地就问了。
萧昀没好气道:“就这么不想和朕下棋?”
“……”谢遮面不改色地看着门房,“说吧。”
萧昀也摆摆手。
门房这才低头垂眼走到棋桌前,向谢遮奉上拜帖:“峻州西城谢才卿在外面求见。”
萧昀抓棋子的动作猛地一顿,愕然道:“他居然来拜见你?初出茅庐勇气可嘉啊。”
他啧了一声,极罕见地露出了兴味十足的神情。
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后,能让他觉得稀奇的事越来越少了,这种趣事可遇不可求。
谢遮也愣了下,这个名字这几天出现得实在有些频繁,不得不说能被人记住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本事,连昨日事今日忘的陛下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他。
萧昀似笑非笑:“胃口倒是挺大啊,看上指挥使了,就得看他有没有这本事了。”
谢遮是知道他的,皇帝从不看轻人,也不讨厌人贪得无厌,就恨人眼高手低,没本事还野心大。
他悄然看向坐在对面的萧昀。
萧昀懒洋洋道:“你就当朕不在,该怎么办怎么办,他要真进来了,朕纡尊给他腾地儿。”
“……微臣遵命。”
谢遮从门房手里接过拜帖。
门房贴心道:“小的检查过了,没藏任何东西。”
之前上拜帖的基本都会在拜帖页与页间藏许多薄薄的片状金银。
谢遮替谢才卿暗松了口气,他要是公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贿,这就是把刀亲手递到皇帝手里了。
谢遮将拜帖交还给门房,淡声道:“你跟他说本官从不见客,不是针对他一人,让他回去吧,礼也拿回去。”
门房面色微微尴尬,立在原地不动。
谢遮诧异看他:“怎么了?”
门房咳了声:“……他没备礼。”
连在旁边开始批奏折的萧昀都震惊地抬起头。
谢遮震惊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他来拜会本官?!他空手来的?”
这话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有点不对味,倒像是他问谢才卿要东西似的。
只是往日旁人来拜见他,都是带着少说千两的厚礼的。
谢才卿这个时候找上门,明显是贿赂他代为办事,居然空着手来了。
门房道:“他让小的给您带话,说……”
见陛下饶有兴致地看过来,门房紧张道:“他说钱对旁人而言举足轻重,对大人您却好比破铜烂铁,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他为何要带着您压根不需要也并不喜欢的东西上门,来浪费大人宝贵的时间接见?”
谢遮一怔。
这说法实在新奇精准,道出了他多年所厌之处。
他这个位置,只要想要,银子如水进,犯不着拿人家那点他压根看不上的手短,耗费时间心力为人办事,还失了名声和圣心。
“那他带什么我需要的好东西了?”谢遮翘了下嘴角,矜持道。
门房沉默片刻,才表情无比僵硬道:“他什么也没带,他还有求与您,他……他说他的琴坏了,想、想请您帮忙修……修一下。”
刚低下头的萧昀又震惊地抬起了头。
谢遮琴棋书画皆通,性子慢,沉稳喜静,平时就喜欢侍弄这些,修琴是一把好手。
但也没人敢叫他修琴。
“……”向来不露圭角的谢遮也有点绷不住,深吸一口气,几乎从牙缝里挤着字,“他在搞什么?”
“他说是他求您修琴,您爱拂小辈丝毫不取出手相助,百姓叹服,不是他贿赂您您代为办事,所以您无需顾忌人言,他不是客,所以大人也不算破了闭门谢客的例。”
谢遮神色微变。
他闭门谢客,绝非孤僻清高,只是舍了所有人的依附,才能得到一个人的信任。
他能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他看清了争斗毫无意义,皇帝才是一切的施予者和剥夺者,他只要哄好皇帝,他就可以平步青云。
皇帝是天下最孤独的孤家寡人,只会信任重用和他一样举目无依的孤臣,而不是结党营私、扩大已势的野心家。
他不是不争,他是以退为进。
萧昀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
谢才卿这倒是完完全全为谢遮考虑了。
谢遮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峻州十八岁书生,居然能勘破其中奥秘,为他考虑扫了他见客的障碍,神色缓和了不少,依旧没好气道:“他先说了本官时间宝贵,又叫本官浪费时间替他修琴,这不是前后言矛盾,本官凭什么要帮他?”
萧昀瞥了眼谢遮,神色玩味,憋着一点笑。
这就是起了点心,要是没这意,谢遮问什么问,直接叫人滚回去就是了。
置气似的问一句,不就是那人没带东西,他下不来台么。
门房又咳了下:“他说千金易得,您一笑难求,富贵者衣食足,但所忧所虑者甚多,快乐少有,您什么都不缺,只缺快乐,他可以……哄您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