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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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到一半,萧昀招呼谢才卿将御书房的奏折抱回寝宫了。

    人前脚刚出去,萧昀立马撂下筷子,东张西望,将碗里的饭倒到窗外,回来时拿着空空如也的碗,懒散靠上椅背,指着桌上的全席大菜:“指挥使,朕请你吃饭,你可使劲儿给朕吃!”

    “……”谢遮面色僵硬。

    萧昀吃了一肚子油腻,有点反油,接过福安递过来的不冷不热的茶水,喝了两杯,才稍稍解了解腻,缓过气来。

    他将茶盏放回,见谢遮仍僵着不动,拍拍手催促:“快快快!他待会儿就回来了!指挥使,你可以的!”

    指挥使在萧昀的督促下,绝望地吃了一口又一口,总算赶在谢才卿回来前,完成了任务。

    谢才卿回来时,桌上的菜已经被消灭了大半,萧昀的碗里空空如也。

    “回来了?”萧昀舀了一勺勾了浓浓的欠的肉汤到自己的碗里,喝了一大口,餍足道,“这汤也甚好,指挥使尝尝。”

    谢遮:“……”

    谢遮低头看了看撑得圆滚滚的小腹,油得实在说不出话了,似乎只要一张嘴,就能流出油来,只能极为勉强地摆了摆手,示意实在是尽兴,吃不下了。

    谢才卿展颜:“陛下和指挥使喜欢就好。”

    萧昀说:“以后不用做这些了,朕是喜欢,但太麻烦——”

    谢才卿坚持说:“微臣不嫌麻烦的。”

    萧昀语气不容置喙:“一个状元郎大把时间弄这个,被朕拿来当厨子使,太委屈了,被旁人听了去,还要说朕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的,朕不是嫌你,朕让你干些别的,人尽其用。”

    谢才卿这才松了口气,仍有些拘谨不安:“微臣一切听陛下的。”

    萧昀暗松了口气。

    谢遮大松了口气。

    萧昀说:“那朕先回寝宫批奏折了,状元郎待会儿也过去。”

    谢才卿听到是寝宫,想着那句人尽其用,愣了下,若无其事道:“好。”

    他倒是巴不得萧昀快些,他只是好奇,萧昀准备怎么把他自己无比自然地送上门,像他当初处心积虑的那样。

    当初萧昀百般为难、差点杀了他,这次换到萧昀,他可得让他好好表现一番。

    他总也得瞧瞧大宁皇帝于风花雪月的城府心计,知道自己当初到底输在哪儿。

    谢遮见皇帝溜了,坐在原位上,一阵一阵打着油嗝,感觉油都要从脸上冒出来了,恨得咬牙切齿。

    谢才卿关切地同他寒暄几句,出去后,在无人的地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就说萧昀怎么可能自己吃了。

    ……

    寝宫里,萧昀正懒洋洋地逗着鸟儿,案边小太监念着奏折,翻开一本,突然放下,面红耳赤。

    “念啊,怎么不念?”萧昀不耐烦道。

    “陛下,这本还是您自己看,”小太监讷讷说,“奴才念下一本,可好?”

    萧昀一怔,想到什么,笑容愈浓:“钱思圣的奏折?”

    “是,”小太监红着脸回话说,“……他还在奏折里夹了画册。”

    萧昀一乐,面不改色道:“行,你给朕放着,朕待会儿自己瞧。”

    小太监松了口气。

    边上宫女儿听见上奏折之人名字,都羞红了脸。

    钱思圣是当朝著名的溜须拍马、献媚逢迎之徒,原名钱溢,后来为了表达对皇帝的仰慕,不顾家里祖坟冒黑烟,自个儿将名字改成了钱思圣。

    皇帝不讨厌喜欢钻营、利欲熏心之人,用他的话来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付诸行动去做,已经比畏畏缩缩、生怕被人指指点点所以人云亦云、想做什么都不敢的人要好上百倍不止了,所以也不薄待他,由着他去,看他的本事。

    钱思圣还真有几门绝技。

    他做官不大行,又是贪污又是好色,弹劾的奏折一本接一本,但写淫词艳曲的本事真是一流,京城各处青楼都花重金请他写词谱曲,他也乐得如此。钱思圣不仅会吹拉弹唱,还会写风流话本儿,除此之外,还会画风月之图,画上男俊女美,姿势绝不重样,花样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据说钱思圣前几年被罢黜在家,潜心钻研房中术,此言着实非虚。

    他还给年轻男女启蒙,由浅入深,撰了不少适应不同阶段的人的房中书,在京城大为流行。

    儿子女儿要嫁娶了,做爹娘的直接悄悄塞本钱思圣的书,便可省了亲自提点的尴尬。

    京城浪荡淫靡之风,几乎可以说是钱思圣带出来的。

    初生牛犊们,都尊称他一声老师傅。

    钱思圣每月都会例行给皇帝上奏折。

    因为陛下不喜欢看文字,嫌累,钱思圣便画。

    奏折里所绘,栩栩如生,天下独此一份儿,内容比百姓间流传的要精湛细腻、新奇高绝数倍不止,陛下总是不动声色地受用了,当个乐子瞧。

    “继续念,念快些。”

    萧昀不耐烦吩咐着,小太监又念了两本,萧昀逗鸟儿,瞥见殿门口谢才卿进来了,手上动作一顿,扫了眼案上那本被小太监放下的奏折,嘴角悄无声息地扬了一下。

    谢才卿一进来,萧昀瞥了他一眼,随口道:“状元郎来念吧,小太监读不懂,念得磕磕巴巴的。”

    谢才卿怔了下,温声道:“好。”

    小太监也松了口气,奏折念慢了念错了皇帝都要骂,偏偏不少武将为了显示自己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写奏折喜欢写生僻字,明明一个简单的意思,还喜欢绕来绕去,生怕被人看懂了,洞悉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所以念奏折绝对是个苦差事。

    小太监忙撤了下来,谢才卿从两摞奏折中随便拿起一本。

    萧昀手上逗鸟儿的狼毫笔戳鸟脸上了。

    鸟儿扑腾着。

    那根狼毫笔杵在那儿,再没动过。

    萧昀倚在窗边回头瞧他。

    是个武将的奏折,谢才卿瞧了两眼,面色微变,唇角微微发僵。

    萧昀有点惋惜谢才卿怎么没拿起那本,耐下心道:“有不认识的字?不认识的你就跳过,反正那个字只是为了告诉朕,他认识那个字而已。”

    “……”谢才卿看着好两页密密麻麻的生僻字,好半晌没吭声。

    被替下去的小太监幸灾乐祸,往常他要是敢顿这么久,皇帝能骂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偏偏他等了又等,皇帝都和颜悦色地瞧着状元郎,态度之好,仿佛人被掉包了。

    小太监满脸不可思议。

    谢才卿念了起来,声音清雅,字正腔圆。

    虽然观点太浅,太过想当然,太过情绪化,于实践并无丝毫裨益,但胜在条理清晰,意思明明白白。

    萧昀不废一点儿神思就懂了,纳闷道:“谁的奏折,居然写这么贴心?”

    “……张奎张大人的。”

    “……”萧昀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黑。

    张奎是个大老粗,打铁出身,战场莽夫一个,大字不识,苦学多年,精通难句和生僻字,奏折写的是个人都看不懂,萧昀几次破口大骂后,勒令他不许写奏折,有什么事儿直接找他说,张奎不信这个邪,上得越勤,非要在文臣这条乌漆麻黑的路上走到底。

    萧昀扫向谢才卿,懒散笑道:“原来是状元郎体贴朕。”

    谢才卿脸色一红:“微臣应该的。”

    萧昀说:“状元郎见笑了,他的奏折朕都看不懂,状元郎却能给朕说得明明白白。”

    谢才卿道:“陛下谬赞,微臣才疏学浅,只是略通文墨,纸上谈兵,不比张大人和陛下行动出真知。”

    宫女儿们心道状元郎当真谦逊有礼,说话滴水不漏,偷瞧着他,面色微红。

    陛下看似易亲近,实则远在天边,而且早晚后宫佳丽三千,他又薄情寡幸,不比状元郎端方如玉,持节有度,日后成了亲,想必也是举案齐眉、以礼相待,就算三妻四妾,也断不会冷落旧人。

    一相比较,状元郎反倒是更好的选择了。

    更何况他现在得了陛下宠幸,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谢才卿又念了几本。

    他打开奏折时,会稍作停顿,一目十行,自己组织整理一番,再说出来。

    虽是会在他念之前耽误一点儿时间,但说出来的内容简洁通俗、清晰全面、极有条理,萧昀这么处理起来,反倒比小太监一字不漏地念省了数倍时间。

    萧昀甚至能趁他组织的当口,自行玩玩儿鸟喝喝茶。

    他瞥了眼认认真真看奏折的谢才卿,暗啧两声。

    他眼光真好,一人多用,白日能臣,晚上爱妃。

    可怎么还没拿到那本。

    他得批快点。

    谢才卿念了几本奏折,听着萧昀几乎毫无停顿的回复,心下暗惊。

    萧昀处理政务和他皇兄风格截然不同,只抓重点,细枝末节全放掉,不求面面俱到,更不求完美,只求切实可行,所以每每切中要害,直击目标,三言两语把握问题最关键之处,从根本上解决一切。

    角度独特,毫无人云亦云之处,乍听荒唐至极,细思别有洞天,毫无章法,却又最行之有效,流氓又叫人无可奈何,有果断有缓忍,取舍得宜,下得了狠手又兼顾平衡、除冗寻简,干脆利落。

    丝毫没有皇兄的权衡顾虑。

    和自己也不是一个风格。

    他喜欢深思熟虑,多方查探,追求周到完美,不打没把握的仗,所以事情多数时候能尽善尽美,却耗时耗心,效率低下。

    谢才卿心下凝重,正视起来。

    这样一个人无论未来是不是敌人,他都必须去了解他,寻找他思维上的破绽,他致命的弱点,这样才可能在未来可能有的某个时间节点保护南鄀不受侵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谢才卿可以出事,南鄀不能,皇兄更不能。

    谢才卿心不在焉地翻开手边的一本奏折,原本稍稍冷下去的脸,在看到奏折的刹那,铺天盖地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