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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夜里,空气清新,班级外的阳台面对池塘,此时此夜,想必水汽里都是荷叶的清香,不知道月亮出来了没有呢?
晚自习下课铃终于响了,楚念可是等这一刻等了一天,顾不上没写完的作业——反正高中的作业是不可能写得完的——她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就往教室外跑去。
阳台朝着西面,景致开阔,此时月亮已经虚悬半空,投落在池塘的淡金色倒影被风吹皱,送来一阵池上枯荷的萧瑟冷香。
冷……
居然有点冷啊。
“楚念。”张迴之果然来了,虽然楚念沉迷月夜风景,根本没想起他。
“嗯?”她歪着脑袋,看张迴之手上拿了本书,“哦,你又来读英语啊。”
“下午班会课,谢谢你。”
楚念这次倒真不是为了他的报答,不过是喜欢的人被欺负了,想替人出头而已,她沉醉于水池月影已久,比起平日里的小女生模样,此刻笑起来时颇有些风流公子的闲散意味,“你想谢我?那唱首歌给我听啊。”
张迴之望着她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问楚念想听什么。
“随便吧,你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楚念回转目光,发现池中月影不见了,她抬头望向天空,原来是一缕薄云遮住了月亮。
张迴之唱了一首时下流行的歌,好像是林俊杰的,楚念发现不是自己常听的曲子后就没有认真听了。从小听多了传统音乐的她很少能碰到旋律合心意的流行曲,因为遍读了诗词更是觉得这些歌词写得不怎么样,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有人在旁边给她唱歌是很正常、很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单纯地享受这样的过程。
很享受别人来讨好自己的这个过程。就像她对邹景恒其实不太感冒,但邹景恒给她讲题,帮她带早餐和饮料的时候,她心里还是享受的,理所应当的那种享受。
很久以后的后来,楚念才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占有欲、控制欲。
而且,很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劣迹。
张迴之唱完一首歌,楚念隔了几秒才发现他唱完了,夸他:“你唱歌真好听。”
“你如果喜欢听,我以后都可以给你唱。”张迴之说。
“好啊。”
“你给我的那首《雨霖铃》,还有之前的那些短词,都填得很好。”
“真的吗?”楚念终于望向他,目光交错时,平日总是大大咧咧地哈哈哈哈哈的她忽然微微一笑,又大又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像天空那半轮上弦月,“都是送给你的,你喜欢就好。”
“嗯。谢谢。”
他们隔开两三米的距离,张迴之站到角落里读英语,楚念又吹了会儿风,觉得站得累,回教室了。
期中考过后一周就是同学们翘首以盼的校运会,班级里擅长漫画的宣传委员设计了班服,大红色的,前面是大家的Q版头像,背后是班级和口号,一人一件。同学们对此很兴奋,收到后早早地就穿上了,因为图案设计得新潮,颜色又艳丽,在人群中一眼便能认出来,最后被夸赞得整个年级都知道了一班的班服做得帅气,班里的大家很自豪。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楚念怎么可能会报名校运会呢?说起来,学校举办的很多能出风头的活动她都没法参加,体育、舞蹈、奥数、机器人大赛……全都不是她的擅长。
青春期少女总是爱刷存在感,总是渴望得到认可,尤其楚念自认为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就更想在别的方面显得自己潇洒不羁,与众不同。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愿意参加学校举办的作文大赛——花团锦簇的八股文,她并非不能写,只是觉得那样很耻辱;她也不愿意参加辩论队——哲学家早就说过,存在即合理,阴阳相生相克;两边论题都有一定程度上的对错,有什么好辩论的呢?非要争出某一个绝对正确的结果的行为,她不认可。
连乐器比赛她都不愿意参加,尽管考过级,她只觉得弹奏是心灵的舒展,是情绪和世界观的表达,她不喜欢合于定得死死的节奏,也不喜欢钻研惊世骇俗的技法。以人为的条框去拘泥复杂多变的情思,她不喜欢,遑论以此参加比赛,交由他人判定自己的心意。
幸好班主任不像隔壁班一样变态,没有为了所谓班级团结要求所有同学都报名一个项目。毫无负担的楚念开心得不行,她不爱参加活动,可是却最迷恋于看这些人“表演”了。在看台吃着零食喝着饮料,扇着扇子看他们拼了命一样争名夺次,看他们夺冠,看他们落败,看他们互相帮扶,看他们为一时意气吵架,看他们成功的喜悦,看他们失败的沮丧……人间世事,众生百相,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思呢?
然而学校的要求是每班每个项目都必须有人参加。这周五的班会课,张迴之作为班长,站在讲台上逐一唱念校运会比赛项目,登记报名各个项目的同学。
轮到一千六百米长跑时,果然没有人举手。
教室里一片寂静,班主任老钟问了好几遍谁擅长体育,根本没人吱声。凝固的气氛里,大家面面相觑良久,张迴之忽然一甩手臂,一边抬笔往登记表上写字,一边说:“既然没有同学参加,那我写自己的名字了。”
在全班骤然爆发的起哄和掌声里,楚念忽然觉得以看戏心态期待校运会的自己真是龌龊透顶。
体育课时她留意过张迴之的体能,根本就不好,而他却为了大家报了名。他明明可以装作开玩笑一样提出来用抽学号决定,然而他没有。
“作为班长的责任”吗?
可是现在的班级里,又有几个人真的认可他当班长呢?
为这些整日嘲弄他的无耻同窗们付出,到底是一诺千金重,还是傻啊?!
这周期中考刚过,学校决定让小崽子们喘口气,同时取消了周五的晚自习与周六的补课,楚念收拾了些作业,准备放学回家。
“念念,要不要送你?”邹景恒背着一个黑色的斜挎包,一手撑在她的课桌一角。
“好啊。”邹景恒经常送她回家,楚念乐得轻松,反正也不需要付出什么对不对。
无非是偶尔需要跟他离得近一点,再有些无关紧要的亲密接触,摸摸脑袋,碰碰额头,点点手背,让他沉迷于与自己暧昧的感受,他便会把自己当成公主一样为自己鞍前马后,难道不是无本万利吗?
虽然家离学校不远,可是走路也要二十分钟,坐公交要两块钱,打摩的要六块,何乐而不为?
楚念通过观察他的穿着用度早就知道邹景恒大方又有钱。诚然,像她这样的普通知识分子家庭根本买不起什么大牌子,也不会逛专卖店和豪华商场,但是她从小就喜欢看报纸杂志的时尚版面,品牌倒是认得不少。她在这方面好像很有天赋,哪怕遇上不认识的牌子或者看不见Logo的物品,也能大致感受到那件物品到底是品质优秀,还是不堪久用。
连同学们的鞋子她都能通过观察鞋面的褶皱、鞋带的材质以及各细部在运动时的变形来判断大致优劣;有时不方便直视对方、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留意身边的人,她就会通过鞋子的款式、校服的松窄长短、洗衣粉的残留味道等等来分辨走过去的到底是哪位同学。
学校明令规定自行车不许载人,校门以及单车棚出口都有少警盯着。楚念抱着书本,和周雪儿一起慢慢走下教学楼,走出校门,走过校门口的标志性小拱桥后,分道扬镳。
邹景恒很快就到了小拱桥前马路拐弯的地方,他放慢车速,等楚念扶住车后座轻巧地跳上来后,他紧紧抓着车把,努力稳住左右晃动的车子,才逐渐加速。
秋天在这座城市很宝贵,因为它短暂、干爽、舒适,因为风里会有夕阳的温暖,会有成熟的香气。
路左的高三的教学楼、操场与路边的大叶榕树一起轮番从视野里掠过,路右是老旧的南光社区外沿,在T字路口左拐,途经水闸长桥时可以看到远处的落日,从长桥下来便是一片安静的老街区,车行一段,右拐,来到一条车水马龙的路上时,楚念的家便到了。
“谢谢你哦,景恒,拜拜~”
邹景恒一般不会把她送进小区,楚念站在马路边朝他挥手。
“嗯,拜拜。”
楚念过了马路,从侧门进了小区,入了自家所在的单元楼,却没有立刻回家。她贪心这难得的夕阳,坐电梯直直上了最高层,在窗边看了许久落日,直到暮色四合,眼底亮起万家灯火,才回到那灯光暗淡、杂乱又压抑的家。
“爷爷,奶奶。”楚念一开门,先向两位老人家打了招呼,爷爷奶奶正在看电视,应了一声,再没下文。妈妈在做晚饭,楚念一瞧居然有自己喜欢的通心菜,还有蒸鸡翅尖,大喜过望。
定是因为跟妈妈说了这周不用补课,晚上就回来吃饭,她才准备自己爱吃的菜。
楚念家离学校很近,但她却报了外婆家的地址上去申请了学校宿舍,无非是几个原因:早上多赖会儿床、吃饭堂、干净整洁。
赖床还好说,吃饭堂和干净,想必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不应该在家才吃得更好,在家才住得更舒心?
不是的,楚念家里就是这么奇葩。
家里吃饭时间不固定,爸爸是个神经大条的人,经常买回来楚念完全不吃的菜,由此桌上经常出现楚念非常讨厌的食物。全家做饭水平最好的就是奶奶和妈妈,可照样是黑暗料理频出,什么做肉不放姜蒜,白水煮青菜都是常事,楚念吃了这么多年也没太吃习惯这些家常菜,饭后和夜里总会觉得吃得太寒凉,胃里肚子里不舒服,又或者没吃够饱,大半夜饿得肚子咕噜噜叫。
楚念最害怕放假,因为那意味着上顿不接下顿,意味着想吃什么都要自己去菜场买回来自己动手,否则就等着酱油拌饭吧。
她一直对此十分不理解,明明家里并没有缺钱到吃不上好饭好菜的份上,她也不是想要吃鲍参翅肚,可为什么就是……
说到“干净”,整个屋子最爱干净的也是楚念,只有她和妈妈一起睡的房间每周末都会被她打扫干净——虽然一周之后绝对又乱了。
洗手间的青苔、霉菌比比皆是,客厅大小角落到处堆积着灰尘,厨房的灶台、厨具、调料瓶都蒙着一层油垢,书柜里摆得乱七八糟的书间经常可以翻出空牛奶盒和零食包装——没有一样是楚念自己吃的。
实验中学有学生宿舍,条件很不错,八人一间,上下铺,带储物柜,带阳台,带仨洗手池,双卫浴,有风扇,无空调。
楚念编了个谎说自己搬离了学籍资料上登记的家庭住址,现在住得远,填了外婆家的地址充作家庭住址,成功申请到了宿舍。
她真的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