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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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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周日晚自习的上课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楚念已经早早地从家里逃出来了,她带上了这周新买的两本课外书,还绕道到零食店买了一小盒进口巧克力。

    她喜欢吃巧克力,也喜欢给喜欢的男生送巧克力。

    从初中开始就是这样了,每周都在喜欢的男生值日当广播员的那天,大清早溜进学校,悄咪咪打开广播室的小门锁,放进去一盒巧克力或者春天应季的草莓。

    那位男生比自己低一个年级,因为长的帅气,一直很受欢迎。楚念自惭形愧,送了半年,直到楚念毕业,那个男生也不知道礼物来自于她。

    可是楚念只要知道男生把巧克力和草莓吃掉了,只要能在辅导自己的后辈广播员女生时看到男生留下的签到记录,已经很满足。

    初中时代最后一届校运会时,唯一知道楚念小心思的好朋友顾清拿着她的相机给那位男生拍了两张照片,楚念把照片晒出来,与收集来的男生的签到记录一起,珍重地放进一个文件夹。

    她刚到高中时,不认识朋友,融不进班级集体,张迴之还不怎么搭理她,她便继续把男生的照片悄悄藏在不常用的课本里,心情不好时偷偷翻看。

    就像回忆初中的美好日子一样。

    那个男生是听过楚念名字的,不仅同为广播员,更因为楚念成绩向来优异,中考考了文科状元。她所在的初中师资并不雄厚,连学校都是全镇最土最旧最小的,和另外几所崭新阔大的初中相比,除了历史悠久这种在当代已经不值一提的阿Q式优点,真没什么拿得出手。

    老师们把她的事迹宣扬了好久,学校门口贴着中考年级前十名的照片,整个校园的学生想不认识她都难。

    但那个男生永远不会知道,懒惰的楚念会为了给他送礼物提早一个小时起床,拮据的楚念会为了给他买巧克力经常忍住不吃零食。

    他永远不会知道,有人曾经对他如此关怀备至,连草莓都是仔细洗过、剪掉叶子才会送到他面前。

    不想让他知道。因为她知道他们不可能,所以只要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抓住机会对他好,看他开开心心的,就没有遗憾了。

    这真的是“喜欢”吗?

    她分不清楚,她认为这就是“喜欢”。毕竟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为对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付出自己看重的东西呢?

    可她到底喜欢他什么?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像是楚念会喜欢的类型。

    楚念不愿意细想这些问题,她觉得细想起来很累人,也害怕推断出自己不想得到的结果。

    实际上,只是她在潜意识里需要一个心理安慰吧。

    实验高中离她曾经的初中南光中学很近,买好巧克力的楚念走在熟悉的旧马路上,一切都是那么的近,又是那么的远。

    和自己要好的初中同学,没有一个和她进同一间高中;而小学时候的好朋友毕业时直接升上了小学对口的荣雅中学,也早就有了自己的圈子。

    和她同寝室关系要好的俞婷、老同桌周雪儿都住在隔壁镇上,不可能与她同行,周末也从未约过,只有一起吃个饭堂、回个宿舍。现在的班级里,好像谁都对她不错,但她连一个一起约着上学逛街的朋友都没有。

    她独自往学校走着,在小拱桥前的路口等待过马路。今日阴天,路口旁茂密的榕树把天光又遮去了大半,水泥路面与灰色石砖人行道更显黯淡。楚念的目光随意扫过左右和路对面,计算着何时能够穿越时动时停的车流时,猛然看见——

    停在路口的一辆黑色长轿车,从副驾上下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下车后随即打开了车后座的车门,他朝车内微微躬身,似乎说了句什么。

    左右看路口似乎堵住了,车流停滞,应当可以过马路,楚念正准备收回旁落在黑色轿车上的目光时,一个身影恰好从黑色轿车后座下来,那人将黑色书包挎在右肩,书包一角的金色logo不知反照到了哪儿的光,在灰蒙苍绿的背景里,一闪即逝。

    楚念看清了立在车前的银色小人车标,也认出了那个男生。

    张迴之向西装男点头致意,大概还说了一句“谢谢”,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朝学校稳步而去。

    “……”

    从拱桥至校门口一路没有种植榕树,天光开阔,张迴之下车后没几步便走进了那一带仿佛与这些少年少女一般生动活泼的空气里。堵住的车流重新蛹动起来,楚念抱着书本,站在街角那最后一棵探向校园方向的大榕树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知道张迴之住在一个高档别墅区,开轿车到学校要四十多分钟,但她真的没猜到——张迴之家里,有钱到这种地步。

    太可笑了。

    难怪张迴之虽然很温柔,她提什么要求他基本都会满足,却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

    楚念在马路边站了很久很久,漠然看着车与人来来往往,直到路口越来越拥堵,直到回校上晚自习的学生越来越多,直到——夜幕降临。

    在黑暗的夜色里,楚念就像穿上了盔甲,又或者说隐进了保护壳,她极轻地叹了口气,迈步回学校。

    她还是决定照常把巧克力分一半给张迴之,不过把巧克力放到他面前时,却出了点意外。

    “哇!有巧克力呀!我也想吃!”坐在张迴之前面的女生叫欧咏絮,名字十分文雅,本人则是个动作浮夸声线娇腻的妹子,她最近总爱粘着张迴之,但张迴之不怎么搭理她。楚念倒没什么不高兴的,只是觉得这样有点尴尬。

    不过她楚念何许人也,从小特立独行又爱面子,视若无睹的本事最是厉害。

    无视欧咏絮,楚念对张迴之说:“这个很好吃,你试试。”

    张迴之微笑着道谢,楚念不想被太多人注意到,立刻就走了。

    她想做这么一件事,她有很强的预感,预感此事并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她只是希望做成这么一件事而已。

    结果吗?

    她没有想过,她不是个爱想结果的人。

    因为很多事情一旦想清了结果,想明了意义,便会失去多巴胺被激发的快乐。

    她是一个享乐主义者。

    晚自习上课前,班主任拿来一张座位表贴到讲台桌面,说期中已过,周一下午放学后调换座位。晚自习的课间,同学们蜂拥而上查看新座位表,与好朋友调换到一起的弹冠相庆,与不受欢迎的调换到一起的垂头丧气。

    楚念不喜欢干这种挤成一团的事,座位已定,早看晚看有什么区别呢。周雪儿虽然生性腼腆,但作为少女好奇心十足,她见楚念没打算看,便趁着人少一些时上去瞅了几眼,回来后落寞地对楚念说她们被分开了。

    千想万想,楚念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被调到和欧咏絮做同桌,而且张迴之和简宁照样坐她俩前面,只是这次轮到她坐简宁身后了。

    头痛,倒不完全是张迴之的原因,楚念非常讨厌活泼吵闹的人,而欧咏絮,恰好就是这类人中的佼佼者。

    等真正和欧咏絮坐在了一起,楚念才知道现实是多么的令人崩溃,欧咏絮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不仅整天跟他们打闹聊天,连楚念偷偷看个书,她都要凑上来问半天。

    真是烦死了。

    “小念念~”简宁攥着一张练习卷转过身来,瞧见楚念垂着嘴角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一时紧张得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楚念咬了咬嘴唇,抬眼,“干嘛呀?”

    “哎呀,念念怎么了,”简宁凑近,双手交叠在楚念的课桌一侧,“谁干坏事惹你生气了?”

    “没有,就是有点烦。”

    “别烦啦,”简宁扬了扬手上的卷子,“我找你有事呢,你看,你的化学作业做得慢,我的英语作业做得慢,我们把卷子交换一下,怎么样?”

    “不要,累死了。”楚念根本就没打算做今天的化学作业,她转开目光,却在这时瞥见了讲台上的场景。

    张迴之正在登记些什么,而欧咏絮像只燕子围在他身边,似乎是在问习题,张迴之时不时看几眼她手上的习题册,指点几句,欧咏絮尖声以表恍然大悟,两人之间气氛融洽。

    简宁见她不答应,想到英语作业本来就比较多,马上退了一步:“那,那这样吧,我帮你做化学作业,你把英语作业给我抄,可不可以?”

    楚念从讲台上收回目光,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她朝简宁眨了眨眼,“好呀。”

    楚念从来不会被他人的目光、议论、行为所左右,她只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特立独行得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自大了。

    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与许多人不一样。

    所谓“不一样”,她倒不是会幻想流行青春小说里的那些情节,什么大家族遗落在外的寄养女,什么被选中与王子订娃娃亲的平民女孩。她从有意识与他人相比开始,就发现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别的女孩子有好看的裙子,留着长发编着好看的马尾,而自己短发圆领衫牛仔裤,活像个小男生;别的女孩子唱歌好听、声音甜美,参加合唱队,参加诗朗诵,参加学校的文艺表演,而她最擅长的却是学中年男人的声音朗诵什么《岳阳楼记》、《阿房宫赋》,小时候在家玩得不亦乐乎。最像样的一次是初二那年替班级出了个古筝独奏的元旦晚会节目,可和那些打扮得漂亮跳舞唱歌的活泼女生根本没法比……

    比到最后,在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根本称不上“可爱的小女孩”,也不招老师不招同学青眼相待后,楚念放弃了。

    她不要期待成为什么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了,当年还是小学生的她肩上扛着雨伞,雨伞后挂着书包,长袖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大步迈着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穿行在幽静的老小区里,专挑种植乔木灌木的小路走,想象自己是浪荡江湖的侠女。

    要是腰裹一柄雪银色的软剑,身穿一身红黑色的束袖侠客装,头戴一顶蒙着面纱的斗笠,背挂一只葫芦做的酒壶,走得累了,坐到路边落满灰尘的石头上仰头灌下半葫芦的酒水,该多么的潇洒啊。

    不仅是侠女,对于那些行走江湖的算师,楚念也是非常崇拜且希冀的。在这个已经唯物主义了许多年的时代,大家都爱说那是神棍,爱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机不可泄露”倒仿佛成了一句戏言。可楚念从来不这么觉得,渺小的人类去窥视了宏大的天机,当然不能随意宣之于口;识而畏之、知而慎言,不正是一个人本领高强、进退有度的成熟人格的体现吗?

    那很强大,很让人向往啊!

    总之,在很久以前她就认可了这样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追求自己认可的。

    不读什么“中小学推荐书目”,就挑自己感兴趣的来读,无论经史子集还是三教九流;不练习什么高深技巧的曲子,就挑自己爱听的,自己认为意境描写得顺合心意的来练习;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去潮流前线的商业街,也去老年人最爱的旧货摊广场,甚至空无一人的蚝壳屋老街区;走进电影院看成年人的文艺电影,看大家都说是烂片的商业电影,尝试去通过音乐、服装、布景去理解评价不一的电影里想要表达的“意思”……

    独自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用自己的一双眼睛观察着世界、理解着世界、探索着世界的她,清楚地获得着生存于世的感受,她充满了好奇,充满了快乐。

    想得远了。

    虽然会在看到他们两个亲近的场面时稍稍皱眉,但楚念不在乎,因为她能很清楚地读懂张迴之那不情不愿的敷衍表情,她能很明白地感受到欧咏絮拼尽全力却不得要领的浮夸表演,这是她通过自己独特的细节观察能力推断出来的。

    而且,校运会,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