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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运会在周四与周五举办,一共两天,开幕式时有个象征性的班级入场仪式:每个班级选一位同学举班牌,再选二三十位同学跟在后面走场、喊口号。
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人肯定都知道,这位举牌的学生,要么就是班里公认漂亮的女孩子,要么就是帅气的班长或者体育委员;而跟着走场的,也需得在身高突出、五官端正、成绩优异、热情活泼里至少占上一项。
说来也是奇怪,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二三十人的队伍,愣是不会有组织方阵的老师选上楚念去走这个场,搞得她一次比一次自卑,是因为自己举止文雅却不如女孩子般娇柔妩媚能吸引眼球、潇洒不羁又不如男孩子般能活跃气氛,两样都讨不了好,于是整个人都称不上好吗?
到了校运会这一天,楚念也只能坐在体育场周围她们班级的区域里百无聊赖地看一个一个方阵的学生从自己面前路过,听主持人念报着到达主席台前的班级和他们的口号。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编口号、画举牌、走队形,这种事情她明明很擅长,明明能安排得更好,却永远不会有人提议她来做。
也许真是自己与大家格格不入吧。初中时她为了玩儿,主动包揽了班级黑板报,每次都觉得自己构图特别,或传统或新潮,总不与普通风格的黑板报相同,隔壁班的女同学也喜欢,可在年级评比里就是得不了高分。
“念念。”邹景恒坐在楚念的前面,转身和楚念打招呼。因为身高的原因,他也被留在了班级里。
“嗯。”楚念从小说里抬起头,随意应了声。
校运会属于活动时间,老师们管得很松,什么吃东西啊、看杂书啊、玩电子产品啊,一概不管,她才放心地在这里看平时放在宿舍的少女小说。
“念念在看什么啊?”邹景恒凑过来,楚念立刻把书按到了怀里。
“没什么,女孩子看的小说。”她知道这些书很蠢,羞于让没有读过的人看到这冒着粉红泡泡的内容,尤其让男生看到,那就更没面子了,感觉显得自己的特别蠢。
“可是我很好奇啊,想知道念念喜欢看什么。”邹景恒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我姐姐也看青春小说,说不定还和念念看的一样呢。”
楚念知道邹景恒的姐姐,是高二的一个高瘦白净的漂亮女生,怎么看都不像与邹景恒同出一家。
听他提到姐姐也看少女小说,楚念仿佛找到了那么一丝认同感,抿着嘴唇把书递给了邹景恒。
邹景恒翻了翻,“是这本穿越小说啊,我姐姐也有……念念喜欢埃及吗?”
“嗯。”楚念最终还是不想和一个大男生讨论这种话题,感觉很奇怪,便说:“我好渴啊,你问前面的人帮我从箱子里拿瓶水过来好不好?”
学校分发给各班一箱矿泉水,按班主任的安排,只有参加了项目的同学才能取用。楚念没有报名,可邹景恒有啊!何况根本没人在乎这些小事吧。
邹景恒很快要来了一瓶水,麻利地拧开瓶盖后又拧回紧了,才递给楚念。
怡宝。
这边的学生之间很流行这款绿色标签的蒸馏水,楚念觉得它喝起来有不可描述的味道,可大家又觉得农夫山泉的红色标签很土,而且不是本地品牌,更土,搞得楚念为了面子也多数会选择买怡宝。
真是很奇怪,为什么这里的人反而会觉得非本地品牌很土气,经济发达地区的奇怪优越感?可惜她也是俗人,就算不喜欢不认同,还是爱自己的面子,无法免俗。
入场仪式后运动会正式开赛,这日头可真晒啊,楚念找了体育委员要了比赛时间表看,张迴之的项目在今天下午。长跑过后肯定口干舌燥,运动饮料必不可少,张迴之在班级里没朋友,他又喜欢清淡点的口味,楚念在心里琢磨着给他准备点什么饮料比较好,打算等时间差不多了到学校小卖部顺便买上。
邹景恒时不时和楚念搭话,让她根本没法沉浸阅读现代少女和埃及法老的旷世绝恋,正当楚念的不耐烦临近极限时,有同学来找邹景恒了。
是萧锡载,高瘦,皮肤偏白,班级里的风云人物之一。长得人模狗样——其实也不怎么样,只是有钱又懂得拾掇自己罢了,无论长相还是气质,比张迴之都差得远——性格却特别吊儿郎当,虽然和他没有来往,但比起邹景恒,楚念更烦他:因为他非常喜欢干些一看就是故意引人瞩目的事,起哄、说脏话、恶作剧,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
楚念当然早就从萧锡载的言行举止和穿着用度上判断出了他就是个被惯坏的富家子弟,可他的所作所为,简直称得上是渴望被关爱和认同的青春期少年的终极表现了。
“景恒,走,打游戏啊。”萧锡载甩着手里的游戏机,另一只手撩了撩额前沾了发蜡的碎发。
呕……
楚念仅仅是从余光里看到他的神情动作,已经觉得反胃。
行了行了,赶紧去打游戏吧,都去,别回来了。
偏偏邹景恒不要脸,还特意告知楚念自己要坐到后面和萧锡载打游戏,让她有什么事就叫他。
楚念心想自己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叫你跑腿,哦,这么一想,果然不能太冷淡呢。
“嗯,好。”楚念抬眼望着他,抿了抿嘴唇。
楚念在很久很久的以后猛然想起,萧锡载身上那阵比普通男生衣服上的洗衣液残留香气还要明显得多的气味,该不会是他那时候就喷了香水吧?!
现在的她,只当是有钱人家买的洗衣液比较贵,所以留香比较久而已。她在超市见过那些写着香味清新持久的洗衣液、柔顺剂,很贵,虽然她很喜欢香香的,可是实在买不起,从小几乎每次买的都是最便宜的打折洗衣粉——为什么是她买呢?因为家里人总是习惯把衣服在洗衣机上堆成一座小山,实在没得穿了才放进去洗,更难记得洗衣粉已经见底。可楚念不行,她皮肤敏感,需时时洗换衣服,校服只那么几套,不及时洗就没得穿了,只好掏出自己的零花钱来买洗衣粉。
总而言之,她楚念就算爱读杂志和报纸的时尚版面,生活里还是个穷苦大众,现实里连香水瓶子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想象得到会有高中男生喷香水。
正如她从未想过,以后看到的世界,会如此超乎自己的想象。
下午,日头更猛烈了,运动会下午场的比赛从两点钟开始,幸好已经是初冬,阳光打在身上只是暖热,不会把人晒中暑了去,学校放心让比赛项目继续。
楚念从小卖部买了一瓶青柠味的运动饮料,她平时经常留意张迴之桌上摆的饮料瓶,在他喜欢喝的几样饮料里,这款应该最适合运动后了。
这肥肥大大的深蓝色瓶子真丑,还有那么酷炫的logo,拿在手上简直蠢死了,太没品位了。楚念如是想。
张迴之比赛时,班里果然没什么人替他加油——除了欧咏絮和她的两个其他班级的朋友。
再是浪荡江湖的侠女,楚念也是很要面子的,何况她本来就不擅长呐喊助威这种青春年少的活动,她抱着饮料在终点转悠,独自一人静静地等待张迴之完成比赛。
她是不会对比赛选手说什么“加油”、“努力”、“跑快一点”这种话的,因为觉得只要参赛者想赢,他们心里就会用自己的方法给自己打气,何须我们这些外人叨扰呢?
她就是这样的人,遇到什么事,全靠自己的意志力强撑下来。
如果选手们自己本来就不想赢,或者知道自己赢不了了,所谓的“支持”,全都会变成压在他们肩上的负担和压力吧。
何必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自己既然有自己的心,何须旁人说道呢。
只拥有寥寥几笔人生经验的、孤独的楚念,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感情的力量。
不知道是生来就不在乎许多“感情”,还是在长久的孤独、失落乃至失望里,慢慢失去了关于感情的期待。
没有期待的自己,自然不会期待别人,更不会懂得别人对于期待的期待。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圈了,楚念眼看着张迴之跑得越来越慢,额上和两鬓汗涔涔的,她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很紧张。她走到终点后十来米的位置,靠近跑道的足球场边缘,在一群摇旗呐喊的学生后面——这是她通过推断选择的位置,运动员长跑过后肯定需要缓上一小段路再坐下休息,终点位置离她们班级的区域很远,张迴之要休息,多半会优先选择跑道附近的草坪,那么,他就很大几率会来到这附近。
比赛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结束,楚念忐忑地望向终点,并不是想知道张迴之跑了第几名,只是担心他体力不支。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张迴之过了终点后渐渐减速,慢慢走着,欧咏絮从他到达后就一直围着他前前后后,给他递水,可是张迴之摆摆手,始终没有接过去。
楚念虽然站得远,但看到张迴之径直走向自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忍不住朝他笑了笑,把手上的饮料拧开,递给他。
“谢谢。”张迴之接过瓶子灌了几口,在楚念身边左右走着缓劲儿,他平日里总是很严肃,这时却笑着对她说:“没想到得了第四呢。”
楚念正想说点什么,不曾想欧咏絮又黏上来,直接拉着张迴之的衣袖,娇腻道:“哎呀,你喝楚念给的,都不喝我的!我的难道就不好吗?人家还给你打了那么久的气呢!”
楚念无语,就在这时,简宁带着一帮同学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就开始起哄:“哎呀!班长大人好厉害哦,居然第四名呢!又给我们班挣分数了啊!啧啧啧,还有女孩子一直陪跑呢,羡慕死人了。”
楚念可没干陪跑这种傻缺事情,这群同学说的不是自己,他们甚至好像根本没看见楚念这个人,只是不断地围着张迴之和欧咏絮两个人起哄,楚念眼看局势不妙,赶紧退了几步,离开这八卦漩涡。
连她都听得出来这群人对他们两个意有所指,张迴之不可能不明白,但既然张迴之都不反驳,她楚念更加不好说什么。刚才他接了自己的饮料却一直没要欧咏絮的,也算是对自己的认可了吧?
她一点都不想自己成为八卦新闻主角,所幸不管她做什么,哪怕她明目张胆给张迴之送巧克力,大家都把他们之间显而易见的暧昧当成空气,从来无人提起。
她沉浸在自我满足之中,仿佛乐得自在。
全无洞察人心本事、自以为每个人都应该善良又正义的楚念,根本没有发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张迴之看着楚念一步一步往后退,听着周围一阵一阵的喧闹,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和自己并不熟悉的欧咏絮会对自己这么热情,不知道为什么班级里许多曾和他交好的同学都渐渐和他疏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未被留意的普通行为都会成为同学们的笑柄。刚才他看到楚念在终点等他时,他心里是高兴的,可怎么就变成了此刻被一群“热情”的同班同学围着起哄的情形了呢?
自己一开始明明挺受欢迎的,到底是什么错了呢?
为什么是欧咏絮,而不是楚念呢?
为什么她喜欢自己,却要往后退呢?
运动完的疲惫和心里的疲倦席卷着他,老钟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作为一个“好学生”,他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