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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的比赛如火如荼,经过刚才张迴之一事,楚念忽然失去了对运动会的所有兴致。
平时细心留意他的爱好,来回思考为他买什么饮料,仔细计算应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等着他。
“他对自己的认可”?
“远离八卦漩涡的乐得自在”?
明明是反复得到与失去交错后的怨怼与自我怀疑吧,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
午后的阳光和初冬的微风一起拂过教学楼下池塘湖岸遍植的柳树,淡黄绿色的柳枝因风而起,在碧绿的水塘里蘸出圈圈涟漪。
偶尔风大,枯黄的柳叶系留不住,万般无奈地旋落水面,池塘中饲养的白鸭误以为是有人投食,与锦鲤一起抢着游过去时,却发现只是索然无味的落叶,失望地重新四散。
荷花与荷叶早就凋零得只剩出水半截的褐色莲茎,语文老师推荐女同学们阅读的《红楼梦》里,黛玉喜欢“留得残荷听雨声”,楚念却不怎么喜欢这一句。
也许是性格上欣赏不来《红楼梦》这样的忧郁美学吧。不,她甚至就不喜欢四大名著,实在要选出来一个偏好的,那就是《三国》。喜欢豪迈、情义,喜欢“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至于“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的小女儿细腻,就算记下了,也没什么向往。
比起“留得残荷听雨声”,也许她更爱“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多么的开阔啊。
竹坞水槛,无尘自清,相思相隔,迢递重城。带着些些无奈的清静之心并不萧瑟,她反而觉得这样很美,不是非要轰轰烈烈生生死死。
即使隔着池塘,也听得见对面操场上传来学生们的呐喊声。
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压力很大,这是他们难得的活动,无论出于享受最后一届高中校运会,还是释放平日里的学习重担,他们都有大闹一场的激情。
沿着岸边灌木掩映的小路慢慢走着,一直回到教学楼,教学楼一楼没有课室,是一圈大走廊和一个中庭花园,走廊边摆着长椅。
楚念无意识地四处张望,忽然被一幅景致吸引住了。
背靠中庭花园的长椅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女孩子,她身型娇小,有着柔顺垂直的披肩长发,戴着眼镜,手里举着一本书,在依兰花和美人蕉叶的簇拥下,娴雅幽独,仿佛是从“竹坞无尘水槛清”的闺阁里走出来的大小姐。
她手上那本书,金绿二色的封皮,正是楚念这几日在看的那部穿越小说的第二册。
四下无人,楚念大着胆子过去和她打招呼,女生气质娴静,性格却出乎意料的热情,她们很快就交换了姓名班级,原来她也是高一新生,叫李季珎,听说楚念也看了这本小说,马上开心地拉着她聊剧情。
“我觉得它这部续作画蛇添足!一定是第一部卖得太好,作者才被按住写了第二部吧。”李季珎毫不留情地吐槽,“苦情了半天之后穿越成男主角的妹妹继续和男主角搞暧昧,干嘛啊!德国骨科啊?感觉有病。”
楚念深表赞同:“第一部有点悲剧的意思结束了,留有遗憾又表现了男主角的感情,我觉得就很好,故事很完整,怎么可能穿越了还能得到爱情还能得到永恒呢。”
“就是就是,女主回到现代之后的那些才是升华感情的点睛之笔呢。对了你有没有看过那部,名字很长的那部,也有一个穿越古埃及的剧情,感动死了我最喜欢作者写的那个阿什么神庙的剧情,你说那个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阿布辛贝勒?”楚念向她确认。
“对对对!太拗口了我的天我根本记不住,男主角的名字我都读了好多遍。”李季珎用小说遮住了自己半张脸,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掩盖青春少女的脸红心跳,“肉麻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轻轻走过我身边,就带走了我的心?”楚念故意压低了声音,望着她说。
李季珎把脸埋到书里蹭了好几下,“对呀!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也太……”
“是真的,神庙刻着的原文意思与这差不多。”楚念说,“不过神庙原址已经被阿斯旺水坝抬起的水位淹没了,现在神庙被整体搬迁到了附近的湖边。那一大片被淹没的区域,是曾经的努比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李季珎惊讶,“我看完小说就算了,没想过去追究历史真相。”
“因为好奇啊,小时候就很感兴趣,所以多少读过一些。”楚念笑笑,“这也是我喜欢看穿越小说的原因,因为总有我不怎么了解不怎么感兴趣的时代和国家,直接读历史太枯燥了,就用穿越小说吊吊胃口。”
她们又聊了聊小说情节、描写之类,快乐的时间眨眼就过,四点半,各班要求集合归队,楚念和李季珎依依分别,约定有空了要经常来往。
带着雀跃的心情回到教室,楚念惊奇地发现自己桌上有一瓶茉莉清茶,这是她平时很爱喝的饮料,瓶外凝了一层水珠,瓶底被体贴地垫了纸巾,已经洇湿大片。
谁给她送的饮料?!
简宁家境普通有点抠门从不给她送吃喝,邹景恒每次讨好自己都会先说出口,可班里实在不会再有人……等等,难道是张迴之放在这里的?!
为了鼓励同学们参加集体活动,也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事,集合前往操场之前,班级是要上锁的,而班里有钥匙的,只有正副一共三个班长。
不用猜,十有八九是张迴之放的。
楚念心想此人好生客气,是怕她在乎那几块钱的饮料吗?!
受到喜欢的人照拂,明明应该开心才对,她却无端地紧张,好像自己习惯性的付出才是理所应当,而别人的“报之以琼瑶”,反倒令她无所适从。
张迴之虽说曾经给自己唱歌,听自己吐槽,可是他平时对她真的不算热情,甚至冷冷淡淡的,所以是喜欢她才会给她吗?
还是说只是不想欠着她呢?
可是她给他送过那么多大小东西……
她虽然穷,但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物质来往,既然给得出手,就证明自己承担得起。她不想要物质回报,她想要的是张迴之的态度,她想知道张迴之的想法,不管喜欢自己与否,只要给她写个纸条,只要告诉她,和她说明白,她都能接受。
写纸条、说明白,并不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吧?
又不花钱。
可如果连这都办不到,那是不是就证明……
对方根本就不想与自己产生关系?
校运会的第二天,楚念带了一部小说去找李季珎,昨天就说好要与她交换小说来看,李季珎给了楚念一部繁体竖排的小说,坏笑着让楚念闲暇时间好好读一读,文笔不错。
看封面就知道这是什么小说了,不过插图画得这么美型,楚念作为见识浅薄的少女还是很愿意尝试尝试的……
“忽然想起我们老师之前好像给我们读过你的作文,就是写课外书读后感的那一篇,唔……说《千年一叹》的,是你写的吗?”李季珎带楚念坐到他们班级的最后面,她的班级高一十四班是普通班,大家都很随意,活动期间走班串门是同学们乐见的常事,不会像楚念所在的尖子班里许多同学那样眼高于顶,对“外来人员”嗤之以鼻。
“是的。”提起这个,楚念有点羞赧,“每次写完作文那一刻都觉得写得好,过一周再看,就觉得又蠢又尬。”
李季珎哈哈一笑,“表示你进步了,我们就觉得你写得很好,没什么能改动的,因为我们写不出来。”
“其实作文挺没意思,尤其是全命题。老师们想看的就是那些,纯粹写自己的想法,除非既正能量又出彩,不然只会被抽出来当众批评态度消极。”楚念双脚撑着前面一张椅子腿上的横架,把自己的椅子翘起来小半,晃晃悠悠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消极就不好了呢?课本都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好,怎么轮到‘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就不好了呢?明明他们还夸赞‘人生长恨水长东’呢。”
李季珎叹气,“是啊,就像为什么一定是成绩至上呢?人生又不单是成绩。”
“社会里那么多人,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家庭,为什么一定要赚得多才好呢?因为赚得多活着爽啊!”楚念说着也笑了,“可是穷穷的也不会活不下去,也会有富人无法得到的体验。”
“你能在尖子班真好啊。”
楚念摇头,“没什么好的,他们很没有人情味,一个个霸占着年级成绩榜的前五六十名,实际上无礼小气爱拉帮结派欺负人的混账无处不在,人品和成绩根本没有直接关系。而且我可是尖子班里吊车尾的啊——”
她朝李季珎盈盈一笑,“不在乎成绩,不在乎同学们怎么想,也许才能潇洒一些。我们班很多同学整天惴惴不安,生怕成绩掉了被老师提出去一顿数落丢面子。”
“竟然是这样的吗?”李季珎有点不相信,“被叫出去骂也太难看了啊,反正我肯定受不了,压力好大,还是普通班好。”
楚念也是这么想的。
就像她的初中,南光中学,普普通通,但各种境遇算到最后,总归是给她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忆。
思及初中,楚念顺道问了一嘴李季珎的毕业学校,没想到李季珎愣了半晌后,突然一拍手掌:“呀!我忽然发现,我本来就认识你!”
楚念一脸茫然,她可是昨天才认识李季珎,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我们学校考了文科状元的那个女孩子!”李季珎兴奋地搓起手,“我也是南光中学的呀!你成绩那么好,那时候我们班里有个在学生会的女生,经常和我说你很厉害的呢!”
楚念看得出来李季珎家里应该挺有钱,以为她平易近人是因为家教好,看来与她们读的初中也有关系:南光中学地处老城区,教学设施落后,同学们的家境大都平平无奇,来自不同阶层之间的隔阂与矛盾比较少,相比起现在的实验高中,简直称得上是人情味十足了。
和李季珎聊得兴高采烈,楚念全然忘记了时间,直到手机震了好几下,打开一看,才发现竟有三条未读信息。
奇了怪了,怎么会这么多信息。
打开逐条读过去,原来分别是邹景恒、张迴之还有简宁给她发的短信,告诉她班级要拍大合照,让她赶紧回去。
这……
楚念不得已和李季珎再次作别,坐在她们附近的几个同学听说楚念要走了,也转过身和她道别,欢迎她再来玩。
抱着李季珎给的小说,楚念哼着小调,迈着轻盈的步子,心情就像软飘飘的白色棉花糖,甜蜜又温馨。
临走时李季珎还追上来给塞了两块水果糖。
被温柔以待的感觉真好啊。
我对她真诚而热情,她也这样对我,不在乎谁富贵贫贱,不追究谁鸿儒白丁,楚念想,这就是她所渴望的真挚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