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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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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前这一周恐怕是学校里那些总是紧张兮兮的老师们最不待见的日子了,不仅平安夜圣诞节的社会娱乐活动像诱惑学生们堕落的伊甸之果,过后与周六日仅隔一天的元旦假期也让老师们担心学生因此散了心,毕竟元旦之后再有个把月就是期末考,对于上进心强的教学人员而言,这可是比拼脸面、获取绩效的关键时刻。

    十几岁的人了,爱不爱学习,习惯于如何学习,又哪里是几场活动、几天假期能够轻易扭转的呢?可很多老师似乎并不会这么想,他们甚至从不会去细究这种容易让自己的价值观崩塌殆尽的危险逻辑,只拼了命严格地要求自己严格地管住学生,好似一旦自己有所懈怠,学校里这些毛茸茸的小白兔子们就会被名为三教九流的社会大灰狼吃得渣都不剩。

    夕阳的斜光里,楚念趴在教室外阳台的栏杆上,当她的目光穿过楼下的大池塘,一直落在体育场那一头、杉树林前的那片地方,落在那些赶着进度搭建元旦晚会舞台的工人们身上时,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有道理。

    劝阻学生自行举办或参加社会上庆祝西洋节日的活动,学校里却大张旗鼓举办元旦庆典——让各班学生排练节目、选拔节目、准备表演用品……这一切的一切,比起参加一场步行街里的圣诞庆祝,需要花费的时间精力金钱,都要多得多吧?!

    圣诞节是西洋节日,不能让学生从小崇洋媚外。

    可人性就是如此残酷,越没有,越好奇,越想要。

    何况元旦难道就不是西洋历法催生出的节日了吗?

    若说圣诞是其他文明的宗教节日,非我族类,学生社会阅历尚浅无法分辨宗教与文化层面可能存在的偏激问题,家庭教育各异,于是不提倡过这节日,倒挺说得过去。

    尊重宗教与文化,楚念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在这些节日里可以好好给学生传达关于礼节、尺度与尊重的价值观,是很好的事情。

    无神论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楚念想,这就如问有神论者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一样。没有什么对错,只有存在于世上的合理。所谓“对、错、好、坏”,不过是于某人的利益而言是顺是悖。

    至于恐吓小白兔们社会活动的危险性——那确实是有危险的,楚念并不否认,可世上又有什么没有危险呢?

    人都是贱的——也不能说得这么难听,这应该是生物成长的必经之路——不经历相对的危险,就不会懂得怎样才是相对的安全。

    也许我们应该学会的,不是盲目的勇敢,也不是懦弱的逃避,而是辨别、判断危险的能力;是享受、体验生活时,也能清醒地尽量避免被它所伤的能力。

    可这能力又哪里是凭空来的呢。

    至少楚念认为自己不太具有这样的本事,也不知道该如何获得这样的本事,于是顺着这条逻辑之路走到此处的她,迷茫了。

    好像走进了悖论的死胡同。

    日暮西山,太阳挣脱了薄云的束缚,成就满天光辉,这突如其来的西极之光有些刺眼,可它又是那样的辉煌灿烂,楚念不自觉地抬起头,想要追逐这一瞬的幻想世界——

    堆叠在天边的云朵,是染着淡淡灰蓝的白色,云朵之后的蓝天,落满金光。它们在扇形的光柱里似乎已经不是云朵和天空了,它们是龙蛇起陆的雪山,是星宿移易的天池——如果、如果真有那个虚极之处的仙人国度,古人仰望天空之时,是不是也会幻想,那就如同她现在所看到的一样呢?

    “小念念。”

    “喂。”

    “楚念!”

    课后时间的走廊惯常是嘈杂的,直到右肩被拍了一下,楚念才回过神来。

    看清来人,楚念一阵不适,“什么事?”

    “你在这干嘛啊?”萧锡载嬉皮笑脸地,“娟姐叫你吃饭呢。”

    “看风景。”双手离开栏杆,楚念不想和这种轻浮的人多话,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之中那片令她着迷的仙境,转身准备走。

    米白色地砖上,斜阳将他们与不锈钢防护栏一起照出长长的灰色阴影。

    黑发的少女对此并未过多留意,她拉开距离绕过他,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向等在教室后门的舍友何静娟和俞婷。

    萧锡载渐渐敛去脸上的嬉笑之色,他漠然靠在栏杆,假意望向地上的阴影。余光的焦点中,楚念她们拐了弯儿下了楼梯,他在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自嘲。

    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一道道灰色的阴影里,真像是——一座牢笼啊。

    摊开手掌,手心纵横的青紫色血管粗细交错,他往五指使了力,手筋骤起,藤蔓一般的青紫色血脉朝手臂一路延伸,不知是被他牢牢抓住,还是牢牢抓住了他。

    他拳头一握,从鼻腔冲出一息蔑视,抓了抓头发打起精神,觉得刚才冒出这狗屁想法的自己简直是个笑话。

    “看风景……看什么傻逼风景。”

    萧锡载虽然觉得这个小女生脑残得很,还是没忍住好奇地转过了身。

    他要多了解她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杉树林投下的阴影拉长在操场一隅,树冠之上光芒闪烁,乍地晃了他的双眼。

    金色的斜阳,灿烂的天光。

    他曾听邹景恒告诉自己,楚念说觉得这样的景色像西王母所居的仙境,白云是环绕的昆仑雪山,蓝天是镜面一般的瑶池,又或者蓝天是宽阔无垠的海,飘荡的白云是海上的蓬莱、方丈、瀛洲,周围纱带般的薄云是海上仙山的雾气。

    神经病,哪来的奇葩想象力,还瑶池,还瀛洲方丈蓬莱,亏她好意思说出口。真他妈没见识,看个蓝天白云都能给她这个脑残联想出这种画面。

    他抬头望向那些白云,那片蓝天。

    想起小时候被长辈按着背诵的那些古籍里的描写。

    ……还真他妈有点像。

    “操。神经病。”

    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把楚念带给他的幻觉驱散出脑海,转身走了。

    从教学楼下来,穿过湖岸的灌木石板小道,经过体育楼、篮球场,就到了宿舍区楼下的大饭堂。

    有些晚了,一行三人走到打饭的窗口,何静娟首先往里张望,苦恼道:“哎,都没什么菜了。”

    楚念凑前一看,除了菜量剩得比较少,有几样已经告罄,感觉和平时没太大区别,她很快就看好了三样自己想吃的,掏出了饭卡。

    何静娟和俞婷不爱吃“剩菜”,嫌它凉且不好,她们到小窗口买了八宝粥和面包准备拿回宿舍吃,走了。楚念打了饭,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菜是有些凉了,不过没什么问题,鸡蛋黄瓜,香菇鸡块,炒花菜,闻着都很香呢。

    她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啊!

    虽然来晚了一些,饭菜已经不是热腾腾的了,可这都是她爱吃的菜,做的味道也不错:至少不是忘了放盐、带着腥味、没有油水,至少没有一样是她不爱吃的。饭堂刚好有窗边的位置,她可以遥看隔着篮球场铁丝网漏下来的暮色,可以打量来往的学生,这都是她喜欢做的事情。

    楚念知道张迴之向来喜欢比较晚才到饭堂吃饭,但很神奇地,楚念从来没有在饭堂遇到过他,无论早晚先后,都遇不到。

    更别说什么一起吃了。

    窗外,门口,学生络绎不绝,却一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

    更加没有她心底里带着期盼与幻想的那个身影。

    周六补课结束,下午和周日都是假期,楚念想了想,决定午饭到校外解决。

    初中时期喜欢的学弟的家就在学校附近南光社区里的某条巷子,虽然自知这样有些变态,楚念还是想到那附近走走。

    南光社区范围很大,是开放式老社区,大片的住宅楼下开着许多商铺,热闹繁华,也有小片区域里的是本地人的自建房,不过两三层高,巷道狭窄。总之是五脏俱全,几乎能够自成一个生态体系。

    楚念逛的这条靠近学弟家的小街上,有一家初三时期常和同学解决晚饭的快餐店,有奶茶小食店,有精品店、小格子铺。

    在这条小街的尽头拐弯就到了大路,有卖衣服鞋子化妆品廉价潮流首饰的地下商场,也有一整条流行品牌汇聚的购物街,是学生们很爱逛的地方。此时交通还不太发达,因而这也是下属乡镇许多小年轻人节假日的目的地,可谓闻名一方。

    楚念初中时就很喜欢和同学们在这一带闲逛,一切都还是那时的模样。

    记得毕业时,几个要好的同学之间互送的毕业礼物都是在这街上买的。顾清那时也在此列,她是个大方直爽的豪气之人,直接让楚念自己挑选礼物。最后,她送给楚念一盏玻璃提灯,楚念送了她一盒拼图。

    一路走过来,想着这些事儿,楚念嘴角微微扬起,真是美好啊。

    楚念的口味较之本地人显得十分特别,她不太爱吃什么烧腊、豉油鸡、白切鸡、叉烧一类,更讨厌酱油浇淋的白水焯菜,觉得那都是烹饪失败的食物,有奇怪的味道,油腻,每次吃完胃里都不舒服。

    左思右想,她要了一份扬州炒饭,九块。

    记得第一次来这家店时,她看了价目表,觉得此处吃饭好贵啊,素菜碟头饭一般在十到十五块,荤菜碟头饭则要二十左右,牛肉饭是最贵的,要三十多。

    但这真的只是一家路边的大开门小餐馆而已,连空调都没有,夏天时,蓝绿色的吊顶风扇就那样在头顶转啊转,桌上还起落着苍蝇。

    楚念一直都对牛肉很感兴趣,她喜欢吃西北牛肉面里那些切片牛肉,觉得很好吃,好吃得与本地菜肴全然不在一个段位。

    可真是太贵了,就吃牛肉拉面的时候可以吃一吃。家里不会买牛肉,大概也没有人懂得怎么做。

    市场里前阵子新开了一家卖潮汕牛肉丸的店,她曾经去买过,真的不贵,买五颗才几块钱,她把一颗肉丸切成三到四块肉丁,与别的素菜一起炒,或者煮成肉菜汤,就是能吃得饱饱的一顿了。

    嗯,一会儿走回家路过市场就买几颗牛肉丸吧,还有玉米,再买点什么青菜,花个六七块钱,晚餐就有着落了。想到又能吃上好吃的牛肉丸,楚念心想,真是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