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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餐店斜对着的小巷,自己曾经暗恋的学弟就住在那里面。巷口有一家售卖奶茶与炸鸡的小食店,楚念在这儿买过一次奶茶,可惜口味一般,炸鸡的香味倒是浓重,现在坐在小饭馆里也能闻得见。
楚念把一整碟扬州炒饭吃了个干净,打着饱嗝出来。从巷口进去,左手边开着三家售卖小众风格包包和衣服的小店,有清新甜美的田园风,有酷炫帅气的朋克风,还有夸张艳丽的原宿风,等等时尚潮流,十分吸引眼球,相应的,价格也较高。楚念不舍得花钱买这些独树一帜而不容易搭配的衣物鞋包,但每次路过都要打量很久,有时候甚至会为了看仔细挂着的包包饰品而来回走好几转。
小店放着甜甜的流行情歌,回荡在窄巷,钻进过客的耳朵。
“那年夏天我和你躲在,
这一大片宁静的海。
直到后来我们都还在,
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
……”
女歌手的甜腻声线,像添加剂放多了的糖果和冷饮,楚念听在耳中,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甜得齁人的歌词所描写的画面,连同店里的碎花包包、酷炫衣服、可爱发饰,都和青春一样绚烂又美好。
装作没事人一般路过学弟的家门时,她甚至幻想起来,和那个像清晨阳光一样的初中学弟一起经历这样的画面……
楚念很清楚,她自己喜欢的,不过是一个自我幻想的幻象。
那个学弟成绩不好,家教普通,不张嘴时是陌上少年如玉,一张嘴与街头混混无异,既不能与之谈论诗词歌赋,更没法共其钻研历史哲学,对于楚念的价值观而言,除了长得清秀帅气之外一无是处。但楚念却会因他的清俊容貌幻想他简单、纯粹,听见他说脏话也认为他率真可爱,觉得他就像流行歌里唱的天青色的烟雨宋词。她实在多情好色,总是一边憧憬着学识渊博、揖让有度的翩翩君子,一边又很容易对仿佛未经世事、纯真直爽甚至爱耍小脾气的帅气男孩子产生怜爱。
这个学弟显然属于后者。
那么张迴之呢?
楚念有些迷茫,张迴之好像两种都不是。
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长得帅唱歌好听?爱读书可以与自己聊天?
想听歌为什么不追星?张迴之的知识水平与楚念差距明显,她能跟他讨论什么啊?
每次自己主动提起关于读书的话题,张迴之的反应都很敷衍,不,楚念仔细回忆了他的表情神态,很多时候的他也许不是敷衍,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吧。
在她这个年纪,哪有什么学识渊博、揖让有度的翩翩君子啊。哪怕家境优渥教养良好如张迴之也远达不到她要求的程度,她用自己填的那些词一试便知。
班上那些学习好些、喜欢读课外书的男同学,他们是真正的新时代新人类,热爱先进科技、自然科学、悬疑故事、逻辑推理,总之与爱好故纸堆的楚念大相径庭,与她最多只是互相敬重对方的知识,至于交流……太难了。
何况楚念理科成绩极差,那一些同学都是名列前茅的理科尖子生,对文科多少有些不屑,觉得只是耍嘴子得来的成绩,毫无技术含量,更不可能与她多打交道。
虽然没什么自信,但与周围的女同学对比之下她也清楚自己真不算丑,甚至如同他们所言,还挺可爱。她很清楚,邹景恒也好,简宁也好,都不过是喜欢她这款的样貌罢了。
不过是见她长得可爱,性格柔软,成绩又比他们差许多,两者正好平衡了他们在追求她时的压力。
他们也许会细心体贴地安慰自己,却永远不会理解自己。
周五,一月二号,今夜是学校安排的元旦晚会时间。一个月前元旦晚会节目选拔时,班级送上去参选的节目是街舞,可惜太菜,初选就被刷下来了,一班人乖乖等着当观众。班主任倒不在乎,仿佛还因此松了口气,说这样就不会影响大家学习了。
楚念自然也是乐得当观众的那个人,说到底,她自认不可能在群英荟萃的实验高中得到上台表演的机会。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例行班会,应该只会讲一些关于元旦晚会的注意事项,楚念在课间就已经放松下来,坐等放学吃饭,晚上看表演。
“念念,有人找你。”邹景恒走过来摸了摸楚念的脑袋,示意她往教室后门外看,“是个女生,叫李季珎。”
楚念原本正趴在桌上当咸鱼,一听李季珎的名字瞬间爬起来,往后门一看,果然站了个娇小的女孩子,赶紧起身过去。
“珎珎?怎么了?”
“小念念!”李季珎抓住楚念的手臂,睁着大眼睛一脸苦相,她左右望了望,把楚念拉到角落,压低了的声音依然十分无助,“小念念,我印象中你初二那年上过我们学校元旦晚会,你是不是会弹古筝?”
初二那年确实代表班级参加过元旦晚会,独奏了一首曲子,楚念自觉弹得不怎么样,只当是个任务,过后很快就抛诸脑后,没想到李季珎竟然记得。
“是会一点,不过我弹得不好。”楚念说,“怎么了吗?”
“你会不会弹《梁祝》?”李季珎急切。
这首曲子不难,楚念说:“会的。不过要稍微看着下谱子,每一段的顺序我记不住。”
“我们班送上去的节目是合奏,今晚第三个上场,可是跟我合奏的同学下午不知道怎么的发烧了,晚上根本没办法表演,我在班里问了一圈,会乐器的同学就那么一两个,都是初学,根本不会这曲子,你……”李季珎有些踟蹰,无奈的神色中甚至有了哀求的意味,“小念念,你能不能来跟我合奏?”
楚念沉吟,虽然不喜欢“表演”,但这学校里若是别人则罢了,李季珎求到她这儿,于情于理她都不想拒绝,“好。但我们要排练几次才行,来得及吗?”
“谢谢你!”李季珎差点哭了,大眼睛眨巴着水雾,“我已经请音乐老师调好一架古筝了,一会儿下课我们排练几次,我弹的是钢琴,到时候你主奏,专心弹你的,不用配合我,我协奏。”
上课铃响,李季珎再三道谢,说等下课就过来找她,匆匆跑了。
楚念心里有点乱,从小到大只上过几次台,她会紧张,会怀疑自己,纵使平日练习时都觉得自己能弹出七八分感情韵味,可她还是很不自信。
自卑和自傲是同在的,它们与自信不是一回事,且最容易被人误解。就像楚念承认自己十分自卑,却不认可自己自傲。可轻视规矩,不屑于他人对自己的评判的她,何尝没有自傲呢?
她只知道,把自己展示在别人面前时,她最不自信。
记得开学不久时的一节音乐课上,因为班级里有楚念的初中同校校友,所以当音乐老师提问班级里有没有同学会弹古筝,请上来给大家演示一下这段传统筝曲以及古筝音阶时,她就被撺掇了出来。
那是一首很简单的曲子,楚念三两下就展示完了,同学们说好听,要求她再弹一遍,老师也夸她,可她一点实感都没有。
她不在乎这些。或者说,她不认可因此得到的评价。
不过是简单的技巧罢了,同学们是新奇,老师是鼓励,她很清楚自己的水平当不起如此夸赞,大了不说,光是隔壁班上,她就认识有比她弹得更好、练习更勤奋、长得更漂亮的女孩子。
班会课后,她想了想还是觉得需要“走一下后门”,于是私下向张迴之说了自己要去帮朋友表演节目的事,让张迴之在班级整队时帮她瞒一下,实在不行就说自己不舒服,请会儿假。
张迴之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只说:“我帮你拿椅子。”
楚念向班长大人请过假,就算放心了,火急火燎地和李季珎赶往音乐室。
张迴之当然好奇楚念要去做什么,可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这个询问的资格。
他知道楚念这人很怕孤独,知道楚念对自己很上心,而自己对她的回应,远远比不上她的热情。
于是当他看到楚念身边总是围绕着这样那样的男孩子时,他虽然有点心烦意乱,可是没有办法。
可是没有办法。他不敢在这种时候和楚念谈恋爱。他家世代经商,堂姐一支好不容易仕宦,日后还需要家族多方协力。父母就他一个孩子,他们的要求和期盼是压在他肩上的重担,由不得他荒废青春。他要读好书,考好大学,学好一切需要他学好的东西,才有资格和能力支撑家业。
可是没有办法。眼看着楚念一边努力向自己示好,一边又和邹景恒等人越走越近,那些捉弄自己的人仿佛都喜欢她。他越来越有一种自己也认为不对劲的感觉:每次与她接近时,他就想起自己被捉弄的种种场面;而收到她送来的各种礼物时,这种矛盾心情更是无限胀大,他一边仔细把她的礼物收好,一边又努力想要把它们忘掉。
他忘不了楚念给他送的词,送的糖果巧克力,他忘不了她曾经在班会课帮自己出头。
他无法接纳她,也不舍得拒绝她。
凭着直觉,他走到窗边,果然看见了从楼下急走出去的楚念和那不知道哪个班的小女生。
张迴之带着无奈的心情抿了抿嘴,楚念明明是个女孩子,却很讲义气,这次急匆匆的,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他想起自家客厅鸡翅木六角花架上的那盆洛阳素荷。
晶莹出尘的花,修长坚韧的叶,开时满室芬芳,非寻常香料可以相媲。
那是一种需要细细打理的建兰花,养了几年,家中女佣没少为它操心。喷水、施肥、驱虫、避晒,一旦疏漏,长长的叶儿不几日就会焦尖发黄,更别提那水晶一般的珍贵花朵了。
只可惜……自己似乎无能打理名花。
“迴之,你在干嘛?”
堂姐张露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张望。
“那是……楚念吗?”张露见平日里骄横跋扈,但终究是官二代出身,论眼力自是比普通人要强,她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靠近来低声问张迴之:“她追你好久了吧,我一直见你对她态度一般,你这是……你得跟堂姐说实话。”
张迴之转过头来,“我是喜欢她,但我不会现在跟她谈恋爱的,堂姐放心吧。”
张露见脸色一沉,“你最好永远不要跟她谈恋爱。”
“为什么?”
“……”张露见不能和自己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堂弟摊明事实,只能说:“她家境普通,人却聪明得过分,你看她这一脚踏几条船的本事。你跟她谈恋爱对我们张家有什么好处,不仅不能抬高我们,没准还会被她搞得后院起火。”
“她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张迴之不敢承认,“是我没给她足够的回应。”
“堂姐不会害你的,迴之啊,你真的不要跟她接触了。”张露见叹了口气,“你就不想想,为什么一开始这么受欢迎的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
张迴之心中猛然一震。
“……嗯。”
“好好学习。”张露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楚念早已消失在目光可及的范围,张迴之在窗边发了许久的愣。
自己确实,无能打理名花。
“班~长呀!”欧咏絮娇腻的叫唤声从身后传来,她凑到自己身边,“我们一起吃~饭~吧?”
张迴之眉间凛然,“你先吃吧,我还有些事,可能会弄得很晚。”
欧咏絮露出夸张的失落表情,走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欧咏絮突然对自己越来越热情。
明明班级里的大家都不喜欢他。
有一撮人总是带头拂他的面子,那群人和楚念关系好像不错,不,楚念应该不在意他们,因为她从来不会主动往他们那儿凑,反倒是他们喜欢拉上楚念玩儿。
他知道楚念算不上那个“圈子”的人,可他又无法把楚念与他们彻底分隔开来,楚念自己也没有与他们割袍断义的意思——是啊,即使她喜欢自己,她没有必须这样做的义务。
张迴之先前总认为自己对不起她的热情,直到刚才听了张露见的话。
楚念也许是无辜的,但他自己,也幸运不到哪里去。
他想起自己在圣诞节给她唱的那首《曹操》。
一语成谶。
说起欧咏絮,因为为人表现浮夸,她也是被班级小团体们排挤的对象。她肯定知道许多人不喜欢她,毕竟又不真是傻子,但她不予理会,甚至偶尔借机更加放纵,只跟一两个玩得来的同学玩儿,任由班级其他人把她当笑话,反正那些人只要过了嘲笑的瘾,就不会有更出格的反应了。
难得糊涂,似乎是个班级生存的好办法。
对欧咏絮而言是如此,对自己而言更是如此。
商人家族的少爷不是傻子,他好像找到回归“正常生活”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