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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假期倏忽而过,除了那几个初中同学,没有人约过楚念;除了邹景恒偶尔的问候,李季珎的留言板刷屏,也没有人找她聊天。
除夕夜和元日倒是加起来收到了六七条信息,来自亲戚的群发以及初中同学,还有邹景恒。
楚念这人犯贱,没按捺住给张迴之发贺年信息的冲动,张迴之收到后不久就给她回了一条,非常客气,连打头的称呼都没有,只有结尾有个设置好的自动落款,“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迴之)”。
那一瞬间,楚念都以为这是收到了哪个儿子孙子的拜年短信,旋即她又想到,张迴之果然是有钱:虽然自己不晓得他用的哪款手机,但她知道,有能设置自带落款的选项的手机,至少不会是太便宜的款式,因为她先前那部充话费送的就不行。
用新手机登录QQ后,个人昵称后便会显示一个手机的后缀图标,因而楚念换手机的事儿很快就被邹景恒发现了,发消息来询问她是否换了手机,还时不时说些冬天注意保暖,多吃点的话,挺腻人的,让楚念觉得仿佛是在跟自己亲哥聊天,开玩笑地跟他回过几句“知道了,景恒哥哥”。
邹景恒这人外貌条件一般,见识倒比同龄男生要稍微多那么一点,楚念偶尔会跟他发一些小感想,不过没几句就又会被绕回“多穿点”、“多吃点”这种关照的话,仿佛邹景恒并不太想——又或者是男生终归不擅长也不容易理解这些矫情话题——跟她聊那些,但楚念要真说自己不高兴了,他又会很有耐心地安慰自己。
邹景恒这人,好像还挺好的,至少很温柔。自己和他说什么,他都会认真搭理自己,不像某人,寒假时间里自己给某人发了好几次信息,直到最后说要送他一幅画,才不情不愿似地回了句“谢谢”。
所以虽然说着人家像“亲哥”——其实没有吧,亲哥和暧昧对象的感觉很不一样的,邹景恒明显属于暧昧对象——邹景恒的关怀依然很令她受用,这么一个假期下来,她对邹景恒的好感度都上升了。
而且“亲哥”也没什么不好的,楚念的爸爸是个爱到处参加活动出去玩儿的人,几乎没有所谓的家庭观念,父母经常因此吵架,所以她很多时候都深感父爱缺乏,非常想要个“哥哥”保护她、关心她、安慰她。
明日正式开学,今日正月初八,周日,有晚自习,该回学校了。
家中沐浴设施落后,楚念原打算早些回学校宿舍洗澡,幸好她猛然记起学校要晚上才供应热水,下午回早了也没法洗,干脆在家先随便冲了一下,主要是得洗个头。
不洗头没法见人说的就是她了,不只是她,她知道许多女生都是如此。每天大清早的起来洗头,就算来不及洗头也得把刘海洗了,就为了一副头发清爽的样子。
在冰冷的浴室里抖抖索索着洗完,掏出功率一点儿都不大的吹风机,坐在床边吹了老半天头发也没能干透。
而且房外又传来了爸妈吵架摔门的声音,楚念心里又惊又怕,她抓一抓自己的头发,不管了,路上被风吹一吹就能干。
好害怕,好想逃。赶紧逃吧。
从小区侧门出来就是公交站,楚念惊魂未定,站在站台上担忧地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知道他们已经平静下来,才长长地喘了口气。
“哥哥”……?
这些事情,是有个哥哥就能解决的吗?
她不知道,她觉得也许不能。
何况她不可能有哥哥,所以……不会解决的。
说不清是失望、难过、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楚念漫无目的地抬头,想看看天空。
站台的顶篷遮住了视线,附近的高楼遮住了更大一片的天空。
路旁有一株紫荆正在花期,花朵是少见的浅白与浅紫,开在灰色的水泥路与砖红色的人行道之间,开在高楼下的商铺与公交往来的车站之间。
楚念读书时常看到“迎春花”这几个字,但除了在花市以外就没怎么见过这种花儿,理解不了它为何“迎春”。而紫荆就像这座城市里的迎春花,每到冬春之交,遍植于公园、小区、甚至马路旁的各色紫荆争相绽放,满满地开出一团团烟花般的玫紫和粉白,连它们那巴掌大的叶子,在紫荆之海里都成了细碎的浪花。
楚念没有很喜欢紫荆花,却很喜欢仰头去看一片又一片的花海。
公交许久没来,在公交站转悠揽客的摩的不时按响喇叭,企图招徕等耐不及的乘客。过年期间,街上行人车辆尚少,尖利的喇叭声回响在高楼笼罩的寂静街边,一切好像都褪了色。
楚念感觉肩上那个装了书的黑色仿皮手提包似乎随着等待而越来越沉了。手提包是初三的时候在精品店买的,楚念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时尚眼光,不仅到现在用了一年了也完全不显过时,还经常被问从哪买的。她左手提了那个粉红色编织袋,里面是被褥和生活用品;右手提了个小些的墨绿色格纹编织袋,就是九月开学前办入学登记那天带的那个,里面也是书本和作业。
除了这两个编织袋,楚念没有适合搬东西的袋子了,她只好仔细安排着先将这两天的必需品往里塞满,再有剩的,明后天回来拿一趟。
重重重重重!
自己的收纳能力原来这么厉害,能往这小小袋子塞进那么多东西!站在公交车站的楚念低头看了看那个上年开学后才买的粉色袋子,手提带和包身缝合得还不错,不过此时已经能看见被扯开的缝合线了。
……
应该撑得住。
公交来了。
这趟车上只有她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住宿生,公交三站便到了学校,楚念小心翼翼从车上下来,又担心地看了眼粉色袋子。
应该撑得住。
下了公交,周围学生不少,大多是提前搬运行李的返校住宿生。校门口延伸出来的双向二车道T字路车流缓慢,楚念双手提着极重的编织袋慢慢走着,她一会儿还要爬上五层的宿舍楼,此时不敢消耗太多体力。
目光所见,从停靠在路边的轿车里下来的都是家长送来上学的学生,他们打开车后箱取出滑轮行李箱,又或者提出行李袋,听父母来回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后,与父母互相挥手作别。
甚至还有家长陪同搬运行李的,帮着学生拖箱子,提袋子,一路往学校而去。
走近那些学生与家长的车子时,更能看清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楚念一下有些愣神。
失落并非来自不足,而是来自对比。
她从小学就经常自己回家,或走路,或坐公交。父母偶尔会来接自己,不过需要等到将近六点,等到饥肠辘辘,夜幕已临。到了初中,她长大了,这样的待遇就没了,直到初三课业忙碌,妈妈时不时给她送晚饭,爸爸偶尔送她上学、晚修后接她放学,虽然是偶尔,已经让她感到无限幸福。
但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美好的家庭。
自己那些经过仔细安排的行李她自然提得动——没什么提不提得动的,又不是一袋子铅球——公交车从小区外直达校门也足够方便,但楚念依然无可抑制地对他们产生羡慕,又很清楚这一切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至少……她也想要个滑轮旅行箱。
不愿意承认自己羡慕有钱人家,不愿意承认自己懒惰而希望依赖家人,楚念把所有自认为不应该出现的想法通通按住,假装自己毫不在乎。
反正这一切,自己都可以解决。
抱着略微复杂的心情回了宿舍,整理好床铺,休息了一阵,宿友们陆陆续续回来了,宿舍里渐渐开始吵闹。大家聊着关于假期去了哪玩儿、作业完成得差不多的事儿,让楚念这个假期没活动、作业没做完的人听着颇有压力,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起床回班级。
虽然这作业做不做都没什么所谓……
老师就算收上去了也多半不会批改,平时许多作业便是如此,一收一发,作业上什么标记都没有留下,里面的习题会直接在课堂上评讲。楚念觉得收作业这个行为很可能只是这些老师们的小把戏,以收作业之名为悬剑,让你因畏惧而不得不乖乖写作业。
来到教室里也是吵吵闹闹的,只是一别数日,再坐回自己座位时,竟然觉得这些吵闹,也如同隔了层薄膜,看不真,摸不到,仿佛虚茫幻影。
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正月之中,春寒料峭,就在开学这一天早上,楚念朦胧醒来时忽然感觉到一股潮热,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她一骨碌就翻起了身。
果不其然,来姨妈了,在这大冰冷的天气里。
她的手指冰冻如雪,垫上护垫时稍不留神就碰在了温暖细腻的肌肤上,把她冻得一哆嗦。
楚念抖了抖,没有为此怅惘。冬天时来姨妈算是比较美好的,比起回南天的潮湿,比起长夏天的闷热。
困扰大多数女生的经痛,她也未曾体会,还是蛮幸运的不是么?
一切如常,升旗礼后,开学班会课。
班主任还是上学期的老钟,钟老师,胖胖矮矮的中年男人,教数学,职称很高,是特级教师,唯成绩论英雄,这会儿正严肃且激昂地训着一群“假期玩散了心的兔崽子”。
“你们现在,高一下学期了,马上就高二了。”老钟一拍教桌,“知道意味着什么不?意味着你们还有两年就高考了!两年!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一眨眼就过去!”
同学们默然无人作声,低头垂脑聆听教诲。
“我知道你们好些人都参加了社团,听着,从这个学期开始,除了学生会,除了竞赛,所有社团通通给我退了!一个都不许去!”
此话一出,班级里一片哗然,有男同学问:“老师,魔方社能锻炼思维能力,也不能去吗?”
“不行!”老钟斩钉截铁,眼睛一瞪,扫射了底下乌泱泱一片的兔崽子,“我还没跟你们算账,上学期期末考,看看你们几个参加魔方社的同学,考的都是什么成绩!还锻炼思维能力,我看就是玩散了心,以为自己还原个几阶魔方就了不起?薛颜,尤其是你!还有简宁,别东张西望笑话人家,你好得到哪里去!”
薛颜坐在角落,听到老钟直接点名批评,忍不住低下头来抹眼泪。
楚念微微皱了眉,她虽然没有参加社团,但对于班主任这番话十分不认同,人生那么长,世界那么大,可不是只有课本和成绩能用来衡量一个人如何。
不仅不能,所谓学习成绩,才是最不值得参考的标准吧。
“总之,我话说在这儿,除了竞赛,别的就是影响学习,虚耗光阴!对你们的考试、对你们的未来,一点好处都没有!”班主任又拍了拍讲桌,“现在你们觉得我严格,不近人情,等以后,你们一定会感激我的严厉,也一定会感激你们自己的努力!”
班会课后,小兔崽子们哀鸿遍野,毕竟这学期还有社团展示呢,他们铆足了劲想到时候出风头,现在个个都出师未捷身先死。
其实作为一班的天之骄子,他们已经很上进了,学校里社团繁多,德智体美劳什么种类的社团都有,而兔崽子们参加的无非就是魔方社、机器人社、计算机社、物理社化学社这一类,比起普通班那遍地的动漫社、音乐社、绘画社、表演社、手工社成员,真真都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三好学霸。
连这样的课余小兴趣都被扼杀了,大家能不牙痒嘛。
“我不管,我到时候还是照样去魔方社玩儿。”班级里成绩名列前茅的王青行凑到薛颜桌边,喊道:“高子衡,薛颜,我们一起啊,老钟那就是撂个狠话,我们去不去的他哪里盯得住。”
薛颜手上拿着新发的物理书正翻着,听毕抬头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和高衡成绩那么好,被看见都无所谓,我刚都被点名了,去个屁啊。”
“哎哟,点下名怎么了又不会死,他能把你怎么样嘛。”王青行仍不放弃地劝说着,“去嘛去嘛。”
“算了。我已经打算退社了,放学就找社长说。”薛颜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落寞,“我成绩确实不好,还是多花时间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