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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久,青萍便转来,在王三奶奶的热切期盼下,她脸上仍然带着春风般的笑容:“夫人听说冯娘子特来拜访大奶奶,也愿意抽空一见,这就请冯娘子过去,不过夫人也说了,冯五姑娘和大奶奶年岁相当,在一处说话也免得拘谨,不需要那么多礼,只管坐在大奶奶院里喝茶就是。”
青萍的言下之意,无非告诉王三奶奶两点:第一,沈夫人之所以见你,不是因为你有多贵重,完全是看在大奶奶的情面上。第二,见你也就罢了,你娘家妹子,夫人压根没有耐烦见,至于你那点子心思,最好提也别提。
王三奶奶哪里甘心?可她只张了张嘴,反被冯五娘给劝住了:“多得知州夫人体谅,妹妹还能和顾娘子多聊几句诗文,知州夫人面前,就请姐姐代问万福安好了。”
等到王三奶奶这不速之客终于是垂头丧气地告辞,春归又才把青萍单独叫去一边问话:“你早前是怎么回的夫人?”
“奴婢是直言,冯娘子想送娘家妹子给大爷做妾,逼着大奶奶答应呢。”
“你为何这样说?”春归不置可否。
“大爷和大奶奶是新婚,有何道理急着纳妾?并非大奶奶妒悍,实在是冯娘子这样的商贾妇人,不懂得世族高门的规矩,奴婢又想,大爷和大奶奶的姻缘乃夫人作的主,夫人势必希望大爷、大奶奶相敬如宾,奴婢回清楚了话,由夫人亲自开口拒绝,冯娘子再是不甘,也没了污诽大奶奶妒悍不能容人的由头。”
真是好灵巧的心思,好果断的对策。
春归不得不承认兰庭的先见之明,的确是出自权贵门第的婢女,见识还真不一般。
“你入府这才几日,竟然就能笃定夫人是这样的心思?”春归却没急着称赞青萍,再问。
“不瞒大奶奶,奴婢在恭顺侯夫人身边服侍时,就听说了太师府的老夫人有意为长孙求娶晋国公府董氏姑娘,而大爷却在汾州成了亲,显然不是老夫人的意愿。”青萍的回应相当委婉。
事实上赵家老夫人和大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心知肚明,从前就连恭顺侯夫人,可也时时关注着,只不过青萍现在的处境,一来不愿说旧主的闲话,二来还得顾忌着新主的密隐,她虽说确断这位大奶奶顾氏,是沈夫人利用来打击老夫人的武器,不过双方胜负未分,输赢难料,太过急切的站队,往往得不偿失。
青萍此时,只能以小心谨慎为上,事事只尽本份,而切忌冒进贪功。
春归却想着要尝试“降服”此婢,争取她为心腹丫鬟了。
“你可想知道侯夫人的近况?”忽然改了话题。
青萍有片刻僵怔,紧跟着飞速湿红了眼眶。
原来春归在听说青萍的来历时,就十分不解——论来恭顺侯府这样的门第,一般不会随意发卖奴婢,更何况青萍还是侯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要不是犯了极其重大的过错,怎么可能被发卖他人?可要真是犯了过错,对于奴婢而言,可是极大的污点,那牙婆明知兰庭是知州老爷的长子,哪里敢替青萍隐瞒,把品行不佳的奴婢荐入知州府衙?
兰庭就更不可能没想到这一蹊跷了。
又正是因为兰庭的解释,春归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久之前,恭顺侯被朝廷降罪,夺爵抄家、投入大狱,一应家眷、子女虽未被连坐,却都贬为庶民,自然不可能再如从前一样过着呼奴唤婢养尊处优的生活,恭顺侯府之前的下人奴婢,也都被尽数变卖——这也是抄家的内容之一。
青萍是家生子,但却和爹娘兄弟失散,被转卖到了汾阳的官牙,而自从抄家那日,她就再没听闻过旧主的半点音讯。
“砰”地一声,重重膝跪在春归面前,青萍尚还努力抑制着情绪:“大奶奶,奴婢过去多受侯夫人恩惠,确然牵挂着侯夫人的近况,大奶奶若愿告知,奴婢感激涕零。”
“也难得你还不忘旧主。”春归把青萍扶了起来,口吻越发温和:“我也是听大爷提起,他离京来汾阳之时,碰巧遇见了韦郎君,说是才去看望了韦夫人,夫人虽遇剧变,情绪尚还平静,又有子女在身边日日宽慰着,更减少许多悲痛,又夫家虽然遭难,夫人的娘家兄长还肯援助,韦郎君那日,正是给他的姑母、表兄弟送去物用粮粟,再说皇上虽然降罪于恭顺侯,到底开恩,赦免了死罪,人也已经从狱中释放了,虽说现下是庶民,到底一家骨肉仍在。”
青萍忍不住念佛,合什道:“这确乃不幸中的大幸。”
或许是为了投桃报李,或许是因为兰庭有意让春归之口,转告青萍旧主的近况,让这婢女对春归这新主母增加了信心,总之她也透露了一件太师府的事件,且与春归可谓息息相关。
“什么?大爷的生母,竟然是被休弃?!”当听闻这一事件后,宋妈妈尤其不敢置信。
“青萍是这样说的,不过事隔多年,她那时又还没被侯夫人重用,所以并不知道详情。”春归连连给宋妈妈使眼色,自己也越发压低了声儿:“据说还是皇上亲口申斥了朱夫人失德,毁谤后族,触犯七出,逼得老爷不得不休妻,当时这事也是震惊京城,引得轰然议论,却没过多久,又察明朱夫人是被冤枉的,乃宫里的万贵妃陷害,奈何朱夫人当时已经过世了。”
“毁谤后族!”宋妈妈倒抽了口凉气:“可是和沈夫人有关联?”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青萍也说不清楚,因为连恭顺侯夫人对这桩旧事后来也颇多忌讳,未多议论。只是妈妈,要若这事真和沈夫人有关,看大爷的态度,对沈夫人却实在不像心怀忌恨。”
“此事不简单呀。”宋妈妈白着脸,一把握住了春归的手臂:“大爷没提起,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因愤慨抑或悲痛,大奶奶和大爷尚处新婚,对大爷的脾性还称不上熟知,稳妥起见,还是不要贸然询问旧事,先当一无所知罢,不过大奶奶心里可得有成算,对沈夫人,小心谨慎为上。”
言下之意,沈夫人也许和大爷有杀母之仇,指不定大爷现在隐忍不发,是筹划着日后报仇雪恨呢,春归当然要和大爷齐肩共进,那么就得留心和沈夫人之间的距离远近了,免得被大爷误解猜忌。
春归怔怔地想:真累。
沈夫人却不等春归想好应对的办法,就急着表达亲切友好的意愿,这日春归陪她用晚饭时,沈夫人提到王三奶奶,那叫一个满脸不屑:“说什么她家妹子虽是作妾室偏房,娘家还会备下重金陪嫁,把我们家看作什么了,贪图一介商贾的几个臭钱?春儿你可别为这事烦恼,太师府的家训,第一条就是无犯法令!虽说如今没几个人把律令规定庶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一条当作回事,违犯的大有人在,我们家可不一样。兰庭虽是官宦子弟,到底还没有授官任职,别说偏房良妾,就连通房丫头也不许有,犯了可该被家法处治的。”
忽而又竖起手掌半挡了嘴,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儿:“等你随兰庭回了北平,家里若有某个长辈提起纳妾的事,可别因为是新媳妇就松了口,兰庭一日不入仕途,你就能光明正大拒绝。”
就像笃定太师府里,必定会有“某个长辈”给春归添堵的先见之明。
春归再次暗叹:真累!
当晚和兰庭茶话的时候,就没忍住:“老爷除了禄姨娘外,难道没有另外的侍妾?”
“怎么突然关心这事了?”兰庭奇道。
春归面不改色把王三奶奶的企图,以及沈夫人口说的首条家训复述一遍。
兰庭老神在在:“原来如此。”
竟就没了下文。
正当春归几乎忍不住“胡思乱想”时,他又淡淡的开口:“家里还有个佟姨娘,育有三弟兰楼,是母亲在世时,替父亲所纳的良妾。”
这是兰庭第一次提起亡母。
不知为何,春归有种他其实十分不愿提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