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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春归震惊无比的小模样,彭夫人脸上绽开了诡异十分的大笑容,把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来掠一掠自己的发鬓,让春归这会儿子才后知后觉发现她今日的妆容竟格外精致……看来,这对于彭夫人而言是一场早有准备的战役啊,可她是把妆容当作盔甲了么?
“庭哥媳妇直到这时候还没关心过和柔的死活吧?可见和柔也不是杞人忧天,你这主母确然对她厌烦得很,但到底是一条人命,庭哥媳妇如此……未免太过凉薄不仁。”
春归垂着眼睑:彭夫人执掌中馈看来的确有些手段,这回竟然能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让她只得到个和柔已经服毒自尽的消息,斥鷃园的人手竟然都不能摸清和柔的死活,这样的情形,还真是让人无比坚定了必须“谋反篡位”的决心。
可难道赵大爷在外院的耳目也尽数“折戟沉沙”了?论来和柔的情形汤回应当不会一无所知,若她及时得救并无性命之危,汤回理应先一步报知情况才对,然而大清早直到这时,春归并没有收到汤回的任何情报,汤回去了哪里?
凉薄不仁的黑锅暂时背着,大奶奶表示其实并无所谓。
老太太见春归终于是一声不吭,似乎有了几分惶恐不安的模样,这才道:“你二婶得报这件事儿,立即亲自前去探看,又立即遣了人去请大夫,多得她这回处理的及时,和柔已经转危为安了,不过人到这时还没醒来,也不晓得会不会因为此事落下什么遗症,伤了根底。庭哥媳妇,我也觉得老二媳妇这回的话有理,就给和柔一个名份,让她安心,你就算救了她一条性命。”
这番话说完,老太太看了一眼苏嬷嬷。
于是苏嬷嬷也加入了劝导的阵营:“老太太请大奶奶来,原本也不是为了训斥,但眼下府院里为这事闹得沸反盈天的,说什么的都有,太师府里这么多年可还从没发生过逼害奴婢的事,一个处理不善,就恐怕会损及声名,老太太也是想和大奶奶商量怎么安置和柔。”
“是这个理儿。”老太太颔首道:“我起先还想着菊羞真像下人们诽议的那样张狂,心说庭哥媳妇你到底年轻,兼着菊羞又是打小就服侍你的贴身婢女,往前你待她宽厚一些自然也是情理,不过若纵得跋扈嚣张,反被婢女损及了声名可就不好了,你抹不开脸,少不得我来替你敲打两句,但经你们这样一说,和柔的确是有错在先,所以菊羞的过错我也就不追究了,只虑着赶紧平息了这件事儿,你对和柔施了恩,宽了她的心,底下人谁都不敢再有诽议。”
“祖母,孙媳和您想的一样,也以为息事宁人为重,但如何安置和柔毕竟不能由孙媳自作主张,至少需得和大爷商量后才能决断,不过眼下有一件事儿,孙媳怎么也想不明白,还请二婶释疑。”春归实在对这提议嗤之以鼻,要若奴婢寻死觅活就能逼得主家就范的话,轩翥堂赵氏一门的老爷少爷们都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指不定个个都得娶奴婢为妻。
但这样的狡辩显然是无用的,且她这时十分怀
疑和柔是不是服毒自尽。
彭夫人冷笑:“庭哥媳妇惯爱把事情推在庭哥身上,且疑问自来也多……”
“听二婶刚才的话,和柔被发现昏迷时直到现下都未清醒,未知二婶是如何断定和柔乃服毒自尽?”春归实在忍不住抢问。
“和柔中毒一事是经请来的童老大夫确诊,童老可是安平堂的坐馆大夫,行医大半生,有悬壶济世的美名,难不成庭哥媳妇还要质疑他老人家的医术?”
“未知老大夫可曾诊出和柔身中何毒?”
“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察得清?”彭夫人冷哼一声:“庭哥媳妇这时追究此些细枝末节作甚?莫非仍是不愿答应给和柔一个名份,铁石心肠硬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春归迎着彭夫人正义凛然的谴责眼神,仍然坚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童老大夫连和柔身中何毒都没察清,又如何断定她乃服毒自尽呢?是了,大夫只管救命,应当不至于过问患者家中内情,更不可能行判官之职,断定患者是服毒还是为人所害,和柔服毒自尽之事,看来乃二婶的断定了,我只惊奇二婶是从何做出判断。”
“罗成家的不仅一次听闻和柔倾诉有轻生的念头,尤其是昨晚,而今日就遇和柔中毒命悬一线,她若不是服毒自尽,难不成庭哥媳妇竟然怀疑她是为人所害?”彭夫人乜着眼挑起眉:“我倒没想还有这层可能,只因和柔在太师府里,一贯与人无争,更不可能和谁结仇,要说矛盾……那也只有和庭哥媳妇身边的几个丫鬟,但想来庭哥媳妇束下有方,总不至于纵容丫鬟行为此等害人性命的恶行,所以我才想着和柔是一时想不开,这才服毒。”
“假若和柔真是服毒自尽……二婶难道没疑心过她是从哪里来的毒药?”
“和柔虽是婢女,寻常没有出门的机会,但因调值外院,却不难和婆子小厮交道,她既早有轻生之念,指不定是托了人从外头买回的毒药。”彭夫人没细想便道出这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的可能。
“一介奴婢,不过是在外院听差,便能买通仆妇下人购买毒物,二婶执掌中馈竟然觉得此事不值一提?要若这仆婢购毒是欲害主,岂非防不胜防?!”春归的神色十分严肃认真:“祖母,孙媳正因想到这些疑点,方才以为和柔中毒之事必须彻察,可不能只求息事宁人便一笔带过,且孙媳还以为,二婶身为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却缺乏基本的防范心,似乎有违当家主母的职责,这让孙媳实在忧心忡忡。”
“我看你这分明就是强辞夺辩!”彭夫人显然没想到春归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还有闲心质疑她执掌中馈的能力,气得眼睛里火光吞吐,从而也越发笃定了春归当真“贼胆包天”,一个嫁进门刚过一载甚至还没有子嗣立足都没稳的孤女,竟然就敢觑觎她执掌中馈的权力。
这是彭夫人绝对不能容忍的威胁和挑衅!
“老太太,别说儿媳执掌中馈以来,甚至就说轩翥堂自从在京城立府,哪里发生过仆婢意图谋害主家的事?庭哥媳妇这样无端
质疑,儿媳不得不追究她的用心何在!老太太这回若再偏心,儿媳可不依,庭哥媳妇想要中馈之权儿媳可以交付,但儿媳绝不能任由庭哥媳妇诋毁承担失职之错。”
老太太也没想到话题说着说着竟然成了中馈之争,忍不住暗暗埋怨春归:难怪下人们都在议论她认了易夫人做干娘就得开始耀武扬威,这不几乎立时便把和柔逼上死路,亏自己还在想顾氏一个孤女哪来这么大的野心,这话是有些言过其实了,没曾想她当真便露出了贪婪强横的嘴脸!
只是……
老太太这回甚至不需苏嬷嬷的提示便道:“老二媳妇你也是,春儿她何曾说了要行中馈?虽说庭哥儿如今是家主,春儿也历来明白她还年轻,对太师府的人事乃至交际来往之道还不算完全熟悉,眼下要紧的还是听从阮中士的指教,尽快了解仪范礼规等事。春儿只不过是对和柔的事还有疑惑之处,且她说的话也确有道理,要说来和柔从哪里来的毒药,不弄清总让人不放心,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做长辈的也该听听小辈的建议。”
说来老太太还极少说出如此“条理分明”的话,难得这样圆满的和好一回稀泥,苏嬷嬷甚至都有些老怀安慰了,心说老太太总算是明白了何为“大局为重”。
彭夫人自然不能再不依不饶,但春归却在暗忖:看来老太太确然是坚定主意巩固彭夫人的当家主母之位,中馈之权不容长房染指,这样一来,分剥中馈权力的计划就更加难上加难了。
“老太太教训得是,确然是儿媳又犯了急躁,实在因为儿媳执掌中馈以来劳心废力不说,为这个还得担着大夫人的怨恨,不满儿媳越俎代疱,这么多年来儿媳就没睡个多少安稳觉。”说完长叹一声,用帕子沾去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只是依儿媳的浅见,不管和柔是不是服毒,也不管她毒药是从哪里来的,总归她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没有再为这事把她治罪的道理,庭哥儿上回就说了不纳和柔为妾的话,说不定这回仍然固执不改,可要真闹出人命来,传出去可连庭哥儿都得担着诽责,奴婢再卑贱,也是一条人命,英国公府可就是前车之鉴!庭哥媳妇若真为庭哥儿着想,就该先作主给了和柔名份,事后再好生劝说庭哥儿,而不该什么事都按着庭哥儿的性子来,毕竟妇人虽得依循三从四德,可也有劝谏夫君听从亲长之命及以仕途为重的责义。”
这话说得老太太连连颔首,可她刚要张口,就听一声冷哼。
“老婆子我在外头听了这么久,真是越听越觉得荒唐可笑,老二媳妇,亏你还是轩翥堂嫡宗执掌中馈的主母,竟能说出这样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话来,我瞅你一贯也不是糊涂的人,但听了你刚才的一番话,要么就是我这老婆子看走了眼,要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堂堂太师府的嫡房夫人,竟然和个贱婢刁奴勾通,一门心思要插手侄儿侄媳一房的私事,总之活了几十年,老婆子今日可算是开眼了。”
春归转过头,只见门帘挑起处,二老太太竟然如同从天而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