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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眼见着菊羞迟迟不肯把身体进入,很有不想再认这一等丫鬟的冲动,拿着书本当惊堂木一拍,外加两声干咳:“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我看真该让费嬷嬷教你规矩了!”
“奴婢是来复命的。”菊羞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嬉皮笑脸的神态,终于站得笔直,但就算不把眼睛往大爷和大奶奶的身上看,还是忍不住就要笑场的模样。
“复什么命?”春归憋着一股子奶奶劲儿,奈何连自己都不觉得有半点威严的架子。
“汤回不是代大爷传令,让奴婢通知一声儿姚娘子么?奴婢往怫园去的时候,正巧遇见青萍姐姐陪着姚娘子往这头走,青萍姐姐说,姚娘子的口味着实挑剔,一桌子菜硬是没一样能入姚娘子的眼,酒也不肯喝,连茶水都不肯沾了,干在闭疏榭里坐了整一个时辰,青萍姐姐估摸着外头大爷和温郎君的饮谈没那么快结束,见姚娘子实在坐不住了,提议陪着姚娘子逛一逛怫园,姚娘子说不用青萍姐姐作陪,可这怎么能够呢?指不定二爷、三爷、四爷几位今日也会在怫园里逛玩,姚娘子又不识路,被几位爷冲撞了可不好……”说到这里菊羞实在忍不住才停了一停。
春归想想也觉得可笑。
姚氏不是口味挑剔,是不愿接受太师府只遣了个奴婢“款待”的憋屈,但又不敢为了尊严拂袖而去,所以只能端着“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用忍饥挨饿的方式挽回被人践踏的脸面,但这种方式可不好受,然而青萍装作一无所知,竟还提出让姚氏去怫园里逛玩……
春归直到这时才有些明了,原来赵大爷之所如此“热情”的留下温守初用饭,为的就是让她出一口恶气。
“奴婢遇着姚娘子之时,看着姚娘子逛玩得十分尽兴,这早不是酷热天儿,连秋老虎也挨过了,姚娘子逛个园子还能逛得大汗淋漓,奴婢就说,怫园可大着呢,奴婢入京足有一年,都没能够把怫园逛个完整,温郎君既然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酒,姚娘子正好趁这时机尽情的逛玩,青萍姐姐也接过话头,说姚娘子逛玩着若有了食欲,不用担心麻烦,交待一声儿,随时都能有茶果热菜。奴婢也陪着姚娘子一齐逛玩,很是关心姚娘子,过上一柱香的时间,就得询问一声姚娘子饿是不饿,为了让姚娘子快些有食欲,无论大厨房还是小厨房,那些美味可口的茶果菜肴奴婢还都细述了一番,可惜姚娘子许是腹中胀脘,论是如何逛玩,竟都难以消释。
后来想是姚娘子终于觉得尽兴了罢?才问道难不成温郎君过了这许多时候还没醒酒,奴婢便道,听汤回说的,大爷为了招待温郎君,可是把窖藏的老酒都拿了出来,这酒虽说香醇,烈性却大,一旦饮得上了头,至少也得七、八个时辰才醒,温郎君就算是好酒量,耗费四、五个时辰缓神是要的,奴婢还劝慰姚娘子,让贵客不用担心宵禁,大不了在太师府留宿一晚,横竖大爷和大奶奶都有交待,让奴婢好生招待姚娘子。”
菊羞憋笑憋得实
在辛苦,她难道不知自家大爷好容易回来一趟,与大奶奶说话时“闲人不宜”,可今日她创下如此辉煌的战绩,不来邀功实在遗憾,况怕是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了,这可不行,阮中士说了失眠是养颜最大的禁忌!
可她现在说不下去尽想捧腹大笑了该要怎么办?!
忽听两声“哈哈”,菊羞不由得瞪大了眼儿。
怎么大爷竟然先就笑了?
“这就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赵大爷不仅笑了,还追加了一句夸奖,虽说菊羞也听得出来这句夸奖的主角仍是她家大奶奶,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大爷也当面夸奖了她,大爷可不是那等爱和丫鬟谈笑风生的纨绔公子哥儿,能得此当面夸奖她怕不是太师府所有丫鬟当中的头一份?
稳了稳了,菊羞几乎看见了从一等丫鬟到管事妈妈再到总管婆子这条平步青云的康庄大道,飞起嘴角来连声儿往下说:“姚娘子听说恐怕还要在太师府留宿,脸都白了,冷汗直往下淌,说着不能再多叨扰的话,坚持要去看一看温郎君是何情形,奴婢随着姚娘子去了外院书房,把姚娘子一味客气的话说给汤回听,汤回就道温郎君大醉未醒,眼看是得留宿了,唯一的法子便是先用冷水泼醒,再服侍着温郎君喝上两盏解酒汤,被人掺扶着大抵还能乘车,不过这样一折腾,接下来的两、三日温郎君怕都会觉得头晕目眩、反胃作呕……姚娘子一听,忙要冷水,二话不说就是一盆子往温郎君身上泼,奴婢在旁可是亲眼目睹的。”
邀功完毕,菊羞便不在屋子里久留,仍是夫妻两个挨着窗户沐着斜阳私话。
“没想到温守初竟然存着那等龌龊心思,要早知辉辉赴请会受这场闲气,我那时应该阻止才对。”兰庭先陪不是。
“我原本也想着快刀斩乱麻,这回果算是如愿了,哪里怪罪得上迳勿?”春归这会儿子才笑得歪倒:“说起来我并没受多少气,横竖迳勿有话在先,我就能放开胆子以牙还牙,哪里比得姚氏,硬着头皮忍饥挨饿的吃苦,这场气没个十天半月的必定难消,且日后她还得对我客客气气的,因为她家相公仍要同太师府交好。”
春归笑了半天,只觉全身的奇经八脉似乎都通畅了,又才端端儿地坐着——她早就从渠出口中知闻了温守初的父亲靖海侯听令于齐王一事,但苦于无法告诉兰庭,且她对齐王党的忌防还真是不及魏国公,故而就把这事暂且放下,可如今眼瞅着温守初楚心积虑攀交周王,春归认为怎么也该提醒一声儿兰庭关注此人了。
“姓温的若真心是向周王殿下投诚,必定会隐忍下那等龌龊心思,哪里能够巴不得你我夫妻反目呢?我听说靖海侯奉御令镇守福州,他可是手握兵权的将帅,且看温静自汾阳到京城的多少行为,温家人必定是想涉入党争的,指不定暗里已经择定了阵营。”
兰庭表示认同:“辉辉如今是易夫人的义女,周王妃的义姐,以温静从功利角度出发的认为,辉辉和晋国公府及周王府
便属天然阵营,他想挑拨咱们夫妻反目,不说他暗地里的龌龊心思,更直观之目的实则是想将轩翥堂赵门从周王阵营剔除,他暗中与齐王疑有来往,应当便是出自靖海侯温骁的授意,温骁在福建网罗申、徐等等权贵,温静则是靖海侯安插在京城的一枚棋子。”
赵大爷竟然已经知道了温守初和齐王暗中来往的事?春归忙问:“怎么说与齐王疑有来往的话?”
“自从温静在汾阳刻意与我结识,且其入京之后又频频示好,我便暗中使人留意他的行动,他和郑珲澹交好的事众所周知,所以出入魏国公府并不算得蹊跷,他也完全没有掩藏的意图,只是温骁乃福州都司指挥使,若温静与京中其余的王公权贵来往频繁就十分惹眼了,他自然不会公然前往齐王府,我那耳目发现他乔装易服,两回秘密前往齐王府,这样的行为当然不符情理。而我之所以称个疑字,是心中仍存困惑,温静行事虽则不如魏国公警慎,却也不是粗疏之人,齐王府里必有厂卫暗探,他不可能不知,除非机要重大事件,否则温静不会冒险与齐王面见,然则温静两回入齐王府,前后均没发生任何重大变故。”
兰庭这个疑字,其实是并不确定靖海侯府已经站定了齐王的阵营。
但无论温守初隶属哪一阵营,肯定都不能够是周王的同盟,春归认为只要兰庭有此意识就足够了。
“横竖反正,温静是敌非友,从此我也不用再和姚氏交际应酬了。”春归便准备着履更衣,今日兰庭正式休假,怎么也得去踌躇园问候祖母的,更不说还得对老太太提议大妹妹的姻缘。
“辉辉要是仍有兴致与姚氏应酬,对于姚氏而言反而是个劫难。”兰庭笑着说。
“迳勿这是拐着弯的在赞自己呢,知道了知道了,迳勿确然待我体贴入微,论是功利场上如何,横竖不让我在别人跟前儿低声下气的含恨忍辱。”春归已经弯下了腰。
却被兰庭伸手一阻,他半蹲着身,亲手替春归穿好了绣鞋,又取下衣撑上的那件烟紫锦地绣深蓝花叶的琵琶袖短襦,替她系好衿结整理裙佩,温热的手掌掠过女子微红的耳鬓,扶了扶她装饰青丝的一朵珠花发簪:“爱护妻室是身为丈夫的责任,如此才算体贴入微。”
这个傍晚窗外斜阳正好,夫妻携手而出,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盆仙灵芝,芳瓣舒展,屋檐下的双燕,依依不舍准备南迁了,有桂子随着秋风落下一径,流香满园。
太师府外的车马道上,姚氏守着浑身湿透却又陷入醉睡的丈夫痛哭流涕,哭的却只有自己,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需要忍饥挨饿,她更没想到身为侯府贵眷会受到如此折辱,但身边没有任何人倾诉她的委屈和悲恨。
而侍郎申府,徐氏眼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桌菜肴并没赢获夫君半点笑容,他照样是只顾饮酒且愁眉不展,更身边必须陪伴着丫鬟盼顾,徐氏只觉这秋风似有入骨的凉寒了,她饮尽一盏酒,再也不能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