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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洋甘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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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鹏表弟不常去磊舅舅家玩,他对洋甘菊的味道比我要敏感很多。他妈妈不让他去,说,“这孩子,作业拖了好几天没做”。

    鹏表弟说,“妈妈,和鲲表哥一起写嘛,鲲表哥辅导我写嘛。”说完,还给鲲表哥递眼色。

    还没来得及鲲表哥开口,森舅妈便说,“人家课本现在都改版了。鲲表哥又不懂你们小学的。”

    “鲲表哥当然懂了。刚在姥姥家的时候,他就辅导我。”鹏表弟跑过去拽着鲲表哥的手撒娇,“鲲表哥,对不对?”

    森舅妈不耐烦了,喝斥道,“辅导班的老师辅导你还不够吗?”

    鲲表哥俯身对鹏表弟说,“兄弟,大哥近日要务缠身,自顾不暇。尔等先去辅导班取经。等尔归来,兄弟再替尔接风洗尘。”

    鹏表弟听了,乐了,“兄弟这就告辞。”他一边被妈妈拽着还一边回头,“大哥,那你就等尔归来噢——噢——!”他想让‘噢’长长的,绕着大地转一圈就降落在鲲表哥家。

    我被鹏表弟自称的“尔等”逗的哈哈大笑,眼泪都蹦了出来。

    鲲表哥笑着说,“笑什么,你怎么还不去取经。”

    “姥姥说啦,‘你磊舅舅和徐叔叔总在医院里忙。你鲲哥哥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个伴儿’。让我多陪你玩玩。”我模仿姥姥的腔调说。其实,部分是我妈妈说的,部分是我自己加的。

    磊舅舅听了说,“既然我们家王母娘娘都发旨了,那我们就接旨谢恩,回府喽。”

    去的时候,我总是嫌麻烦,不带自己的睡衣。磊舅舅便冲我挤挤眼睛说这是你鲲哥哥的睡衣。不多久,鲲表哥就会看到我穿着他的睡衣们,在家里特别勤快的晃悠。徐叔叔你看看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鲲哥哥你要喝牛奶吗?徐叔叔你要我帮你擦桌子吗?鲲哥哥你作业写完了吗?徐叔叔你还在看书呀?鲲哥哥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满屋子都是我的声音。今天是个小熊,明天是那个长着小兔子耳朵,后天是那个蝙蝠侠。反正我就挨着个穿一遍,等全都穿脏了,我也该回我家了。

    鲲表哥总要嘟嘟囔囔,男人的衣服怎么能让女孩子穿呢?鲲表哥越是嘟嘟囔囔,磊舅舅就越是开心,我也越是开心。他还会把鲲表哥的玩具不经他同意就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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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我肆意游荡在洋甘菊的味道里。轻甜的,欢快的,混合着苹果香,被子里衣服里头发里全都是。爷爷也知道的,我总是大清早胡乱做梦,清晰明白的梦。但我在磊舅舅家很少乱做梦,大概是洋甘菊的原因吧。洋甘菊又叫“地上的苹果”。既然都有地上的苹果,那肯定也是有天上的苹果吧。天上的苹果在伊甸园吗?

    徐叔叔总用飘着洋甘菊味道的手剥开三个橙子。他剥橙子的时候,会先用刀把橙子屁股切掉,然后沿着橙子经线的方向划五条均匀的分布的线,再用手轻轻剥开,橙子就变成了一个完美绽放得花苞。他的手,剥橙子前细长而白嫩,剥完后还是细长而白嫩,指甲缝里不染一丝橙子的黄色。磊舅舅偶尔也会剥,但他剥得真叫人操心。橙子皮一块块得掉,有巴掌大的,也有指甲盖大的,橙子汁还滋滋得四处乱射。有时候我在旁边,弄得我眼睛也喝橙汁,衣服也喝橙汁。

    我叹气道,“舅舅,你-你-你就别剥了吧。”

    磊舅舅拍拍手,“喏喏,这是有人嫌弃我了。”说罢,便起身去榨汁机。

    嗡,好吵得一声。徐叔叔赶快关了电源说,“等鲲鲲出来了再榨吧,喝着新鲜。”

    磊舅舅会意的,或者说知趣的拿起一根香蕉撤离了厨房。香蕉也不洗洗,直接扒了皮就吃。他可是医生呀!

    徐叔叔把剥开得橙子花瓣儿放在玻璃得碟子里,橙子的清新和洋甘菊的轻快缠绕在一起,满屋子都是甜美得果香。

    徐叔叔做得早饭总是特别好看,我经常盯着盘子不舍得吃,恨不得让它们全部变成化石。

    那一次是一块HelloKitty的可爱得大头,上面还躺着一颗樱桃当嘴巴。太好看啦,我要把它藏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舅舅,一勺子就叉过来,一只眼睛就没了,我气得差点儿晕了过去。鲲表哥也一勺子叉了另一只眼睛,并且很大口的吃了起来。我伤心得大哭了起来。

    磊舅舅说,饭做得好看不就是为了吸引人来吃的嘛。鲲表哥说,不好意思,我真的饿了。我仍旧哇哇得哭,没有人能够理解我们女生的心情。

    磊舅舅说,哭个啥,你徐叔叔晚上再做一个,不就好了嘛。

    “再做一个也只是长得像而已,又不是同一个。”我气得直跺脚,“只是长得像而已。”

    徐叔叔拉着我,说,来,我们两个给她戴个眼镜吧。我这才渐渐止住了伤心,学着徐叔叔的样子轻轻的往上面扣了一只胡萝卜,当做眼镜。徐叔叔说,你看我们的HelloKitty读书太多了眼睛度数都变高了。我才破涕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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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爷总让我和徐叔叔学习。

    姥爷说他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严谨,心思最细腻的人。假如我随意抽取几张他的生活,你就会知道徐珏叔叔有多么的符合姥爷这个评价。

    我写作文,国王死了,王后因为伤心也死了。他便说,我们先假设王后不伤心就不会死。他把我垫在本子下面的高等化学书撤掉,给我换上硬的画夹。我看到,高等化学书的背面上写了一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木支。

    他问我想吃什么零食他下班带回家。我快速想了想,嗯么——,还是摇摇头。晚上的时候,我就会发现徐叔叔带回四桶冰淇淋。他把三桶冰淇淋放进冷冻室最里边,剩下一桶打开,舀几个球球到焖烧罐里,再放到最边上。我抱着焖烧罐,又接过他给我的勺子便开开心心去看动画片啦。

    跟姥姥逛玩雍和宫的时候,又累又渴。要是徐叔叔来接我们,车里必然有削好的哈密瓜洗干净的草莓,酸奶和水。要是舅舅来接,就什么都没有。姥姥说他几次,水果是有了,可是不是果盒里没有牙签就是车上没消毒湿巾,让人怎么吃嘛?!

    徐叔叔说话声音很轻,轻而温婉。他叫鲲表哥起床的时候也总是静静的。咚咚,他敲两下门,他说醒来啦,醒来啦。他就站在门外,等在那里,半响。倘若屋里的鲲表哥还没有应声,他才再咚咚敲两下,醒来啦,醒来啦。他从不连着敲三下,也不敲超过两次。

    磊舅舅总是破门而入,臭小子,快起来,吃早饭,上学去。鲲表哥总是极不情愿的被舅舅拉起来,顶着被枕头恶作剧的大公鸡头,在餐桌上打瞌睡。舅舅也不会发现,就让他这么的去学校,黄色的公鸡头一路浩浩荡荡。

    等到鲲表哥晚上回来,书包一扔,“爸——爸,你就不能告我一声,让我把头发弄整齐?”

    磊舅舅放下书,眯着眼儿瞅一瞅,“怎么啦?造型不是挺好的嘛。”

    我哈哈大笑,“这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我突然觉得不妥,赶快补充道“鲲哥哥,舅舅跟姥姥还真一样。”

    鲲表哥瞪了我一眼,砰的一声,进自己的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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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没有见过徐叔叔和磊舅舅吵架。我爸爸和我妈妈总是吵架。

    我妈妈一个人在厨房忙活了一早上给舅舅们准备吃的。都快饭点了,我爸爸这才急慌慌的挂断手机来到厨房,“来,老婆,让我来做我的那条鱼。”

    “你还知道你要做菜呀?!”我妈妈斜了我爸爸一眼,案板敲得咚咚咚。

    “这不才打了一个小时候电话嘛!”

    “一个小时?你和那个王小姐从十点谈到现在,”我妈妈举着铲子腾腾腾跑到餐桌下,指着墙上的时钟说,“都快十二点了!”

    “工作嘛!”我爸爸为难的说,撸起袖子就要煎鱼。

    “去去去,先去和莎莎把订好的蛋糕拿回来。”

    我一听到要去蛋糕店,嗖得就从地毯上爬起来,跑进了厨房。

    我爸爸看到我来了便放下袖子冲我妈妈说“那我就穿着拖鞋去啦?”

    我心想爸爸你当然不能穿拖鞋开车那多危险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明知故问呢?

    我妈妈鄙夷的看了下我爸爸翘起来的脚趾头,没好气的说,“换鞋去,快去!”

    我爸爸双手背后去说,“就这样去嘛!”

    “不行,给我换鞋去!再说一遍,先换鞋!换了再去!快去快回!”

    我就带着我灰溜溜的爸爸去换鞋了。

    到了车里,我刚弄好安全带,我爸爸便转头问我,“你知道蛋糕店怎么去吗?”

    我睁大眼睛说,“咦?!妈妈说就是去家乐福路上的那家!”

    “不行,我不知道怎么走哇?”

    “啊?!”我歪头看了看前边空空的副驾驶。

    “快去叫你妈妈一起去。”我爸爸说。

    我跳下车,冲回屋里,“妈妈,爸爸让你一起去,他不认得路。”

    “家乐福的路你爸爸怎么就不认得了?!”我妈妈还在厨房忙着收拾菜呢。

    “哎呀,妈妈,你就快点去嘛,我爸爸还在车里等着呢。快点,快点!”

    我妈妈解开围裙吸着拖鞋就被我拖出来了。

    “我这还穿着拖鞋!我这衣服都没有换!”我都跳上了车,我妈妈还在车头冲我爸爸嚷嚷。

    “妈妈,你就上来吧。等下你就在车里呆着。我就去取好啦!”我探出头冲妈妈喊。

    我妈妈嘟嘟囔囔的上了车,坐到了副驾驶上。

    我爸爸看了我妈妈一眼,“你这衣服挺好看的。”

    “对,妈妈,你这衣服很好看!”我趴在副驾驶的靠背上说。

    “我还有两个菜正说要做呢。不就是离家乐福不远那个鲜奶蛋糕嘛!”

    “哪家?到了你可快喊啊?这附近不让随便停车。”我心想,爸爸你怎么知道这附近不让随便停车呢,你不是不认得路嘛。

    “喏,远处那个,前边左手边上那个不就是嘛。”我妈妈盯着自己的手机,头也不抬的说。

    “那个吗?那我可就停了啊。”我爸爸故意很大声。

    “啊,就那个。”我妈妈还真敢应。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个,但我感觉肯定不是那个。

    “那我可真停了啊。”我爸爸说着,车就停了下来。

    “哎呀,不是,别停啊,再往前点儿。”我妈妈着急的喊起来。

    “说让你看,你就看仔细了。”爸爸和我一样义愤填膺。

    “看着呢,没到呢。”我妈妈也不看手机了。

    “喏,这个。鲜奶蛋糕。”我妈妈指着左手边。

    “哎呀,你不早说,过不去了,这里不让左拐。”

    “那这下怎么办呢?”我妈妈侧过身子看着我爸爸,小心的问道。眼巴巴的看着蛋糕店离我们越来越远。

    “莎莎,看你爸爸的!”我爸爸说完之后,我就看到蛋糕店在车旁边了。

    刚回到家里,舅舅们打电话来说马上就到了。

    我妈妈说,“你看看吧,我说我在家把剩下两个菜弄了。你俩回来我们就吃上了。”

    我爸爸说,“不急,现在开始弄嘛!”

    我妈妈还是不停的说。我妈妈不停的说不停的说。我爸爸说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我就把这碗摔了。

    我妈妈就说,一句,一句,一句。我爸爸就笑了。

    我妈妈便挑衅道,你摔呀摔呀。我爸爸就把碗搂到怀里,老婆的碗爱屋及乌不敢摔。

    我最讨厌别人挑衅了,我爸爸不敢摔,但我敢。我冲过去夺碗。他们两个人四只眼睛八只爪,惊恐的问我要干什么。

    我说我早就想摔了。你看,碗棱上都有了蚂蚁大的一条缝,都不美碗了。我爸爸说什么美碗完美的,你最近反义词都用的走火入魔了。

    我妈妈赶快过来说哪里有条缝。我妈妈边说帮忙,帮我爸爸的忙,帮我爸爸和我抢。

    我寡不敌众,败下阵来去找刚进家门的姥爷理论。我说我有让‘美碗’等于‘完美’的自由。他们两个反倒恶人先告状,说我最近总毛里毛燥的。姥爷说毛里毛燥的就让珏儿带过去修剪修剪。我就又顺理成章的去磊舅舅家住下了。不管我爸爸我妈妈谁是鹬,谁是蚌,反正我觉得我就是渔翁。收获颇丰。

    为啥不让磊舅舅修剪呢?姥爷还能不清楚吗,磊舅舅和我一样毛利毛燥的。磊舅舅按电梯按钮就跟敲键盘一样,啪啪啪啪啪。等他按完了,电梯早就懵了,过了好半天才惊吓三层。磊舅舅开车,稍微遇点堵车,那喇叭响的,哔哔,哔哔,哔哔。这可是在北京。本来污染空气就怪不好意的他还增加噪音。我实在无地自容只好把安全带放长使劲往下滑。徐叔叔开车可安静多了。我趴在车窗上看天上月亮送太阳。徐叔叔说他们两个在天上一天可以见二十分钟。我想,一个小时有三个二十分钟,一天就是九十六个,嗯,他们要过九十六年才能见够一年啊。九十六年之后我都老了吧,那我爸爸都认不出我来了吧。我好就都没有看到我爸爸了。我鼻子就酸了。姥姥说,你哔哔前边那车两下,让它让着点儿,孩子都饿蔫了。徐叔叔就笑笑,把广播频道调到夕阳红栏目。

    所以说嘛,磊舅舅的毛利毛燥哪里来的?

    但磊舅舅跟姥姥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磊舅舅不讨厌日本人。不仅仅是不讨厌。磊舅舅还经常劝导姥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姥姥说磊儿,得亏你是我儿子,你这非明就是假公济私。姥姥说完,自己也噗嗤笑了。他们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