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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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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问你个事儿。”头上那个水晶发卡一闪一闪。在来回穿梭的透明光线里,两只天鹅面对面,深深的藏下头,依偎在一起。鲲表哥给她的礼物,妈妈居然还戴着。那个时候,学校规定留短发,她只好推给妈妈先用着。妈妈居然还留着。她还留着,因为鲲表哥,还是因为她?她怎么还记得学校规定留短发呢。

    “嗯?”她看了看屏幕右上角黑乎乎的格子。

    “你知道怎么把咱们的视频存下来吗?不知道是爸妈老了,还是对视频语言不适应。总觉得,这视频完了。哎,它就完了,什么也没留下。”

    对于旧有的东西,妈妈总是小心的保存着,像姥姥一样。妈妈说,每一样物品都是一丝过去的牵绊,有牵绊了时间才有家。

    她的时间有家吗?粘稠的牛奶,发绿的面包,过期的茶叶,蜷缩的葡萄,酒味的苹果,嚼不烂的书,汗液渍过的稿纸,静静的躺在楼下垃圾箱里。躺在一起的还有未拆封的,辣条,白油肠,山楂饼,鱼泉榨菜,无花果丝,椰树椰汁,玉米膨化棒,旺仔小馒头,大白兔奶糖。她从来都不吃,她每次都买。在那个中国超市里,她惊喜得找到那么多古老的零食。古老的包装纸,古老的图案。还有很多小说里才有的名字,只有爷爷姥爷才知道的味道,被老北平旧上海的包装纸裹着。波士顿的中国超市总是比北京的老那么多。

    她的房间里,终于只剩下自己和旅行箱。她自己呢,也要扔吗?像一只被减碎了网的蜘蛛,还有用吗,还赏心悦目吗?说来不过是无病呻吟,不要教她扔,她扔掉越多房间越是凌乱不堪;不要教她看,她看得越多大脑越是呆滞找不到答案;不要教她飞,她飞得越高脖子上的线拉得越是生生的疼。在通往自由的路上,她驻足回望,那一遥望,早已千山万水。

    她蹲下来,泪流不已。

    孔雀东南飞,西北是故乡。孔雀东南飞,孔雀不会飞。孔雀东南飞,孔雀非侯鸟。孔雀东南飞,东南是西北的东南。孔雀东南飞,东南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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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球每11个人当中便有1个人挨饿。而她不是那1个。她应该感到幸福才对。剩下10个人中还有3个超重,1个肥胖。而她不是那4个。她应该感到幸福才对。有专家报告显示大约六成的新冠病毒感染者都是胖子,她应该感到幸福才对。难道不是之前的病毒更容易侵害中老年人?难道不是中老年人比年轻人的肥胖指标要普遍更高一些?谁都想在这场疫情中分得一杯羹,博得眼球求得关注,就像博主大V。专家说,随便说,不管怎样,怎么说都有理,怎么说都真得有理。

    好多专家都真的好专一。一生只爱了一个星球上的一个林子里的一颗树上的一片叶子里的一个脉络里的一个维管束上的一个木质部里的一个木纤维。他只懂他的木纤维。他都说了他只懂他的木纤维,可你却让他透过那分裂的细纹,管中窥豹,窥视这个星球,甚至宇宙。

    听专家的话,好好吃药。听专家的话,好好长成他的木纤维。因为你不是唐僧,有九世九生投胎可以自己渡自己过流沙河。你只有一世一生,你要怎么自己渡自己。

    要么你渡他人,要么他人渡你。最好不过,你渡他人,他人也渡你。“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流沙河有一生的那么宽,而你站在河的两岸。遥望是你,回首还是你。你还想要如何。

    人人都知道你变了,人人都觉得那再正常不过。人不可能一边长大一边又什么都不丢失。她爸爸总那么说。这不符合逻辑。不可能既变又不变。长大是什么?是懂事吗?懂事,接受世界本来的样子,接受所有人本来的样子,除了自己,除了自己,除了,自己。

    她爸爸总那么说,而不是爸爸那么说。

    又能怎么样,如果不除去自己的话。她正在看一篇关于毒瘾的文章,才看了开头,选择的按钮便跳出来,前往APP或者狠心离开。恍惚间,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

    “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美吗?“欲说还休”不美吗?美。他们很美,在想象营造的幻觉里,只是不能经过那些张嘴说出来,只是不能经过那些个APP小程序操作出来。

    她犹豫了下,选择狠心离开,不看也罢。她知道如果不离开,等待她的是沉浸其中,是俯首帖耳。对于她的房间,她不会冷静的观察,她只会沉浸其中。但是她仍反反复复掉入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陷阱里。到底哪里出问题了,为什么可以对她的时间巧取豪夺的这样赤裸裸?为什么巧取豪夺的都不带一点点羞耻?他们传送的是关于毒瘾危害的文字,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瓦解她对诱惑的抵抗力。

    你知道,所有的瘾不过是和“我”争夺房间主人的身份。“瘾”它改头换面,巧言令色,而“我”常常束手就擒。毒瘾,性瘾,赌瘾,烟瘾,酒瘾,网瘾,咖啡瘾,茶瘾,游戏瘾,书瘾,。。。。。,当一个又一个它的样子跑出来,你从隔岸观火到胆战心惊,从正义凛然的批判到巧言令色的背书。

    要看瘾的对象,你说。哪些对象?罂粟花?网络?哦,不对,网络已经不是了。太多人天天挂在网上,从早到晚,工作生活。

    要看瘾的目的,你说。怎样的目的?罂粟花做麻醉算有用吗?网络带来衣食住行算有用吗?体外受精,多父母体胎儿况且过程还未结束又怎样知道目的?

    到底要看什么?看话语权吗?爸爸妈妈的?专家的?好像是万年不变的道理。说了等于没说。

    那位阿姨随手拉出小程序拍视频,上传举报说有人家院子种了罂粟花。几个警察浩浩汤汤的来,发现虚惊一场,原来是虞美人。她只希望这不是虚惊一场,好有机会告诉阿姨什么才是罂粟花。她之所以会误认,那是因为罂粟花本来就是花,有着花的全部美好。她会怕,只是她怕心中那个瘾,怕的是她的房间被别的东西占据。可她却早已瘾上了小程序,瘾上了某个音,瘾上了某只手,瘾上了某方东,瘾上了某块宝,瘾上了某几度,甚至瘾上了偏见。

    而鲲表哥只不过是一个很帅很暖的哥哥,有着所有哥哥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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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月,还是国内居家隔离的时候,妈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大堆她小时候用过的课本作业本。妈妈说,太憋得慌了,翻翻旧东西磨磨时间。那个时候,新冠病毒还只是一个国家的得事情。

    在被阳光烤得炙热得办公室桌上,她端详着妈妈发过来得那些旧书本照片。妈妈只拍了封面,每一张都有她的名字。看着那些歪歪扭扭字体,她不禁笑出了声。原来她那么洒脱奔放啊。名字们横躺着铺满了留白处,四仰八叉的溢出了给定的添名线。蓝色圆珠笔画的,‘三年级,唐猫猫’,浅灰色钢笔描的,‘六年级,徐猫猫’。

    那些名字,像是小鱼嘴巴里冒来的泡泡,一个,两个,四五个。。。。她望着这些泡泡,看她们一举一动,紧张而迷惑。她和她们,恰好共享一座房子。房子很高,她住顶层,她们住楼下。房门是白色的,没有锁,轻轻一碰便开。还没有电梯的时候,她沿着楼梯盘旋而下,透过一些半开半掩的门,偶尔也好奇的窥探几下,也许还曾在楼下的那家门口驻足聊天过。那时候,日子总过得很慢。

    “嗨,你好,我,才搬进来的。我叫莎莎。。。。。。听说你也叫,莎莎。。。。。。以后。。。。。。会多多像您请教!”

    然而,楼下莎莎的生活经验的像加了高度美颜的滤镜,听从她的建议跌的鼻青脸肿几次后,她就渐渐的忽略了楼下的存在。有了电梯后,她和楼下的她们再也没打过照面。

    电梯,径直而上,径直而下。

    房子越来越高。

    往往在购买机票的时候,她对着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发呆:万一真的紧急,她也不能吓爸爸妈妈;也许,可以填写楼下莎莎。可是,车马,电话,邮箱,视频,要怎么找到她呢。她终于接受,飞得过千山万水,飞得去昨天明天,却飞不回那些时候的她们。她与她们,只不过是恰好共用同一个名字而已,仅此而已。

    我对她和她们的了解,也仅仅是观看那些透明的泡泡而已。而我,也不知道谁,此刻,正在看着透明泡泡里的我。